■翟文铖
无道不立超越生命
——评赵德发长篇小说《乾道坤道》
■翟文铖
上个世纪末,胡河清博士曾预言:“20世纪不过是中国文学对于西方文化带来的大冲击的初步回应阶段;而进入21世纪以后,中国文学将在弘通西方文化的精要的基础上复归本宗,开创真正具有独创性的文学流派。甚至有可能形成在世界文学之林中居于领导地位的文学流派,就像本世纪拉丁美洲出了魔幻现实主义流派一样。”①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果然如胡博士所料,当下中国文坛的“本土化”倾向已然蔚为大观,莫言等作家还获得了世界声誉。在此方面,山东作家赵德发也做出了突出成就,他以民族化形式表现民族化题材,对儒、释、道三大文化传统的现代流脉做了全面清理:《君子梦》勾勒了儒家文化近百年来在农村传承的状貌,《双手合十》描摹了汉传佛教文化的现代景观,而《乾道坤道》则表现了道教文化的当代传播情形。十年辛苦不寻常,洋洋洒洒百万字,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三部曲”这部烟云浩渺的大书。“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本文只就《乾道坤道》做粗浅介绍。
从中国思想文化流派在历史上的地位看,一般认为尽管说儒道互补,但只有儒家文化是绝对的正统,道家文化处于从属位置;单就道家思想而言,大都认为精义尽藏于《老子》、《庄子》等典籍之中,至于道教,那是道家文化的世俗化和迷信化,不登大雅之堂。但是,这就是历史的真相吗?鲁迅先生曾有一个骇人听闻的判断:“中国的根柢全在道教”。要知道他说此话是在“五四”时期,当时整个文化界的批判的锋芒都指向儒家文化,认为儒家文化才是中国社会的基础。尽管周作人说鲁迅好做惊人语,但这句惊人语恐怕也不是随随便便说出来的。如果我们不是在书斋中简单地通过阅读典籍来了解中国社会的文化状况,而是低下头来放眼时间长河中广阔无垠的民间社会,考察平民百姓的实际生存状态,也许就会为鲁迅先生的判断所折服。张广保有一段论述意味深长:“很长一段时期,我们谈到明清时期的主流思想,于明代提得较多的是理学尤其是阳明心学,于清代主要注意乾盛学派的考据学,这种观点有很大的片面性。其实王阳明本人以及其后学如泰州学派在很大程度上接纳了内丹术的性命修炼方法及禅宗的心性理论,而清代朴学的影响也仅局限于士大夫阶层。至于在广大民众中起实在作用的主流思想无疑是各种宗教修炼思想(道教内丹修炼思想居重要地位)……”②这和鲁迅的观点不谋而合!正统的文化传统往往被命名为“大传统”,而民间文化传统通常被称为“小传统”,但是“道教”这个“小传统”之“小”恐怕仅仅意味着地位的低下,并不代表信众的稀少!这个浩浩汤汤的“小传统”也许最能投射中国历史上寻常百姓的真实生存状况。在信仰匮乏的当今社会,无论在比例上还是在绝对数量上,道教教民都算不得社会主流。但是,来认真考察这个群体真实生活,并借此确证历史长河中“被遗忘的大多数”的真实生命状态,做一次“知识考古”式的巡礼,难道不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吗?——这就是《乾道坤道》所做的工作:既是对当代道教信徒的生活做出详尽描述,又是通过这个切片透视民间历史的真实状况。吉登斯曾说:“传统使我们再次回到时间这一主题上。它是一种途径,通过它,过去在现在中生活着,从而塑造着未来。”③传统并不仅仅指死去的生活,传统就活在现实之中,也在某种程度上指示着我们的未来——一种重获信仰、充满灵性的生活!
中国道教在1800年前由张道陵创立,奉老子为道祖。宋代后道教分为两支,一为正一,一为全真。全真派由12世纪的王重阳创立,其弟子邱处机发扬光大,创建龙门派,即为全真北宗;在南方,张伯端创立紫阳派,后归于全真,被称为全真南宗。《乾道坤道》的主人公石高静,就是全真教龙门派第26代住持。道教在民间流传即久,泥沙俱下,鱼目混珠,假道士常常与江湖骗术联系在一起,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抹黑了道教。面对这种状况,赵德发先生在创作中特意把种种乱象与道教常态相对照,以期还原道教的本来面目:同是斋醮科仪,“七仙女”的色相表演和周道长步罡踏斗的“禹步”,有天壤之别;同是正一道士,卢美人的攀附权贵、贪财好色,与江道长则淡泊名利、专事修炼,判若云泥;任由靠卖六味地黄丸冒充“外丹”骗钱,而石高静则专心带领功友专习“内丹”,高下自见;阿暖和罗清灏投师石高静的经历亦即辨明道教真谛的过程,前者一度因专注于科仪而荒废内功,后者则因认识到只练筋骨皮难得道教精髓……总之,或者是真伪对比,或者是优劣相较,相互参照中正本清源,不仅表明了养德在修炼中的重要性,而且明确了修炼内丹才是道教的根基。
《度人经》上说道教的宗旨是“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对于道家而言,“贵生”不是一句口号,而是落实切实的修炼之上。道家的修炼,绝不同于一般的体育锻炼,它包蕴着中国古代的哲学精神。道教认为天地之气是生命之根,因此特别讲究导气养性、保精安神。实际上,道教功力提升的过程伴随着神秘的生命体验和生理现象的改变,但是只有身在其中且具慧根的人才能真正感知,外人难以知晓。为了写作本书,赵德发先生四处参访,“去过北京、上海、杭州、成都的一些道观,去过泰山、崂山、茅山、天台山、青城山的‘洞天福地’,结交了不少道教界人士,领教了无量妙道玄理”。④这种种知识经验都已融化在《乾道坤道》中高虚静、露西等人的求道修炼过程了。修道的基本原则是“顺则成人、逆则成仙”,乾道、坤道性别不同,修炼途径亦有差异,“男子以精为本,女子以血为本,所以下手之处不同,男以炼气为要,女以炼形为要,男子修成不漏精,女子修成不漏经”。赵德发先生真实地描摹出了练功中的种种体验,也由此把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带进了一个神秘世界。比如,石高静入定后恍兮惚兮,达到“虚极静笃”的境界,“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静极生动,一阳来复。他的丹田跃跃跳动,元气勃然,氤氲于他周身”。而功夫练到收放自如的境地时,他进入气住脉停的闭息状态,测出的心电图都竟然是平直的。露西初到琼顶山打坐,启动的真气奔涌而出,疏通经脉,“就觉得两个乳房中间有一个点连连跳动,接着,那儿就像发生了爆炸,迸发出许多能量,输送到全身,让她感觉到非常舒服”。类似的练功体验,作品中有多处描述。道家经典《悟真经》非常强调男女双修,因为一阴一阳谓之道,阴无阳不长,阳无阴不生,阴阳和谐,故能趋近大道。但是,双修不如卢美人那样行猎艳之实,也不如民间传闻的采阴补阳那般下作,而是在男女双方共同建立的气场中各自修炼,相得益彰。作品借写石高静与露西双修经历,描摹了他的神奇体验:身体如沐春风,万物生发,蓬蓬勃勃,如有水漫漶上涨,这水亦阴亦阳,滋汜漫溢,淹没露西和自己,乃至整个宇宙,“这水温温柔柔,却暗含无比的威力:它把人的身体溶化,把人的精神消解,与这弥天大水混为一体”。然后这弥天大水开始收缩,内敛,凝聚,成一个小小物件,这个物件就是自己,又似是露西两人,“二人紧紧相拥,扭盘在一切,就像DNA双螺旋结构。他俩形成一个共同体进一步收缩、收缩。最后,缩成一个点,一个微乎其微的点。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突然,这个微乎其微的点一下子爆炸了。响声剧烈,烈焰熊熊,物质与能量向四面八方迸飞……”伴随而来的是超常的愉悦和震颤。这既是对肉身秘密的洞察,也是精神穿透能力的提升,正是在这次修炼之后,石高静功成丹就。依照唯物论的观念,道教纯属封建迷信,何足道耳!但是问题远没有这么简单,在近两千年的漫长岁月中,无数人求道问仙,他们都不是白痴,如果修炼起来没有任何感应,他们何以孜孜以求、前赴后继?
梁漱溟曾说,“西人科学家一味以向外察物为事,不曾识得生命。生命——生生不息的活生命——唯在反躬体认以得之。”⑤这是真知灼见,因为它指明与西方文化相比,中国文化不仅有儒家那样的伦理文化,还有道家文化那样的生命文化,而且后者更具特色。这种生命文化与西方的宗教文化或理性传统大相径庭,西方文化在天堂与尘世、精神与肉身、理性与感性等一系列二元对立中确立起了自己的价值观念,其导致灵与肉的分裂几乎是必然的。包括道教在内的道家文化,以生命为价值核心。全真教有禁欲倾向,乾道讲究炼精化气,坤道讲究化血炼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从而使肉身得以优化。原本石高静有家族性心脏病,现代医学都无力拯救他,早逝的命运似乎已无可挽回,可是,通过修炼内丹,他出错的基因得到了修复,病魔退得了无踪影,这无疑是一个生命奇迹。关注生命还只是问题的表层,它还要由肉体通往精神,由小我通往天道。梁漱溟曾说:“洎乎功夫到家,自觉朗照之处意识可通,则又不难自为运用。”⑥在道教的观念中,功力深厚的“真人”能获得超常的感悟能力,作品中的江道长、翁大师、应高虚、石高静,都获得了某种跨越时空、超达主客的本领。所谓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神足通、宿命通、漏尽通等等,不过是对人生、宇宙所具有的深度洞察力的称谓。道家通过精神修炼肉体,又通过肉体涵养精神,以达到个体和宇宙内外无间的境界,这是二元对立之外的另类思维方式。有人做如是评价:“李约瑟极其重视道家哲学中蕴涵的有机的思维方式,将其称为有机哲学。认为这种哲学与近代自然科学分裂人与自然、物质与精神的机械思维有着根本不同,它注重世界的整体性、统一性,将整个宇宙看成一种有机的整体。”⑦
《乾道坤道》之所以能抓住道教文化的精神核心,在于作家对道家典籍的广博阅读和精深研究,还在于他对道士日常起居和修炼生活的熟悉。《乾道坤道》算得上是一部学者之书,专业水准极高。文本满是道教“行话”,这些“专业术语”不是随便可以获得的,在某种程度上就反映了作家对道教文化的领悟深度。本书直接涉及的名章典籍的就有《悟真篇》《道德经》《周易》《庄子》《度人经》《老子想尔注》《早晚功课经》《无心颂》《抱朴子》《囊子》《消灾护命经》《禳灾渡厄经》《阴符经》《常清静经》《我看〈参同契〉》《道藏》《正统道藏》《万历续道藏》《中华道藏》,等等,这些作品几乎可以组成一张研修道教文化的完备书目。赵德发先生常以写学术论文的方式行文,又因为小说毕竟是小说,于是引经据典和真切的体验、曲折的情节奇妙地融合在一处,而这正是学者小说的叙事特色。古人历来有“读巻千书、行万里路”的说法,把交游看成增长学问的有效途径,这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很多知识单靠阅读是无从获得的。为创作本书,赵德发遍访道观、广结道友,由此他对各种轶闻掌故了然于心:秦末逃亡宫女深山吃松针、麻姑的撒米法术、陈复阳摸钱养心性、丘处机磨石澄心、紫阳真人入定扬州折琼花、白玉蟾六让山洞……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有了这样知识储备,创作起来自然能做到信手拈来,文章自然也会趣味盎然。
道教虽属古老文化,但它依旧充满了活力,因为它包孕着解决人类种种精神文化困境的思想资源。现代性赋予了人类征服自然的伟大能力,也勾起了人类永无止境的欲望,导致了整体生存环境恶化,按照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的观点,当今世界已经进入了“风险社会”。“风险社会”的根基还在不断恶化,当代社会更是演化出了所谓的“消费文化”,“消费活动的灵魂不是一系列言明的需要,更不是一系列固定的需要,而是一系列的欲望——这是一个更加易逝的和短命的、无法理解的和反复无常的、本质上没有所指的现象;这是一个自我产生和自我永恒的动机,以至于它不需要找一个目标或原因来证明自身的合理性,或者进行辩解。尽管欲望是一系列连续而短命的物质对象,它是‘自恋的’:它把自身视为首要的目标;由于这个原因,它注定是永远无法满足的——不管其他的(身体或精神)目标提升到什么样的高度”。⑧这种无休止的欲望正把人类社会推向绝境。道家文化讲究“道法自然”的观念,追求“天人合一”,它不像西方文化那样要求“天合于人”,片面地强调人类对自然的征服,而是要求“人合于天”,主张人类和自然和谐共处,反对欲望膨胀,道教更带有明显的禁欲倾向——这种禁欲最终并不指向压抑,因为修炼中的体验伴随着超常的愉悦和震颤。这种自觉的生态意识潜藏着治疗现代文化困境的药方,正如石高静在美国的演讲中所说的那样:“道在宇宙中无处不在,引导着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人类行为如果合乎大道,这个世界就会安宁、和谐;如果违背大道,这个世界就会变得十分糟糕,甚至连我们的地球家园都会毁灭!大家应该看得很清楚,今天在地球上许多地方充斥着的仇恨与贪婪,已经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后果,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人类自己用核武器炸毁地球,或者用自己肆意排放的二氧化碳把地球变得不再适合生命存在,都是可能的。所以,摆在我们面前的最佳选择,就是四句话:明乾坤大道,过自然生活,保人类健康,让地球长生。”
一般认为,道家带有一种消极避世的思想,“柔弱”、“守雌”、“无为”、“不争”都反应了这一点。实际上这只是道家思想的一个侧面,相传老子是兵家,兵家怎么会一味逃避呢?在道家的原初精神中,退让中不乏杀机,“无为”和“有为”是相互转化的。《悟真篇》中有诗云:“始之有作无人见,及至无为众人始知。但见无为为要妙,岂知有作是根基。”说的是只有通过“有为”才能达到“无为”的境地;“无为”也绝不是无用,在特定情形下就会转化成“有为”,阿城就通晓这一点,《棋王》中王一生能在以一搏十的对弈中大获全胜,就说明“无为”中实则蕴含着惊人的力量。石高静绝不一味消极避世,而是对“大道”孜孜以求,表现出“有为”的一面。石高静回美国卖房子,遇到美国人聚会反对白宫对伊拉克开战,他立刻走进游行的队伍。对于他而言,这无疑是在践行道家的反战思想,老子就曾说:“兵者,不祥之物”。在翠屏山,地方政府引进的炼铅工厂污染了环境,导致当地孩子智力退化的恶果却置若罔闻,石高静挺身而出,协助村民起来抗议,虽遭受囚禁侮辱而不悔,这是在践行道家“助天生物、助地养形”价值观念。道家虽然以生命为本,却也讲究以德养性,石高静的“有为”是一种道德自我完善,是丹功之外的另一种修炼方式。道家“有为”的一面,为它适应现代社会、实现创造性转化准备了条件。正是在这种意义上,赵德发先生虽然正面叙写石高静等人的修行经历,但是真正的关注点却在道教文化对现代文化的消毒和纠偏上。
道家文化是中国最为土生土长的文化,赵德发先生又刻意以本土化的叙述方式把它呈现出来,由此《乾道坤道》真正拥有了民族风格与民族气派。表面看来《乾道坤道》在技术层面上过于老实,但仔细揣摩,却发现实则深得中国古典小说奥义。中国古典小说惯于跨文体写作,常于行文中点缀诗词歌赋。《金瓶梅》对当时的流行小曲和剧目中的戏文常做引录,《西游记》多处引用通俗曲艺中的诗词,《水浒传》穿插了各种诗词,“《三国演义》则除诗词之外,还引录诸多其他文体,如表奏、诏书、书涵和谏词等”,而《红楼梦》更是常规性地采用“把诗词韵文插入故事正文叙述中的写法”。⑨赵德发先生的《乾道坤道》也惯于在行文中穿插诗词章句,当然,这些章句多出自道教的名人名篇:陈抟老祖的《喜睡歌》、张三丰的《无根树》、紫阳真人的《西江月》、唐代高道施肩吾的《访松岭徐炼师》、邱处机的词等等,不仅文采沛然,而且很好地体现道教精神。书中的另一些诗句出自赵德发先生之手,这些诗作掺杂在古人的章句中也并无愧色。“白云漫漶仙家缈,碧草葳蕤古观寒。梦里希夷生紫气,琼花似雪舞翩翩。”意境深邃,格律严谨,大有唐人之风,可见他古典文学修养之深厚。《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之中诗词篇目最多,有《金陵十二衩又副册》中的系列诗作和“《红楼梦》十二支曲”,这些诗歌和曲子分别预言了“金陵十二钗”的命运,而这些故事恰恰构成了《红楼梦》的主导情节。《乾道坤道》对此有所借鉴,又有所发挥,它在每个情节的关节点上都设置一首江道长的卜辞,这卜辞就预示了此后的情节主干。应高虚到美国之前,江道长送给她的卜辞是:“庙不像庙,蓝眼人笑。平曲试罢,簪子交掉。”应高虚的国外之行与此高度吻合:不像道观的修行场所,碧眼黄发的弟子,两次闭息实验,最后的坐化交簪,迫使石高静回国继承道家南宗大业;石高静的回国后的命运,江道长亦做卜算:“蜀犬丧家,三弄琼花。水落石出,人小天大。”卢道长占据简寥观,被逼出走的石高静到琼顶山修行,两年后丹成功就——石高静的经历与卜辞严丝合缝。而江道长的又一卜辞,划定了石高静此后的命运:“水兮至善,道兮恒存。琼花再放,正好修真。”石高静接受师弟遗产,重修逸仙宫,修成之日却又被卢道长鸠占鹊巢,但他并不消极,再度去希夷台修行;而最为失意之时,左院长千里送还《悟真篇》,确认了他南宗嫡传的地位……这三首卜辞,都起到预述作用,在不断设置悬念又解除悬念的过程中勾勒出小说情节的主导情节。
中国传统美学讲究对称,在小说技法中有“奇峰对插、锦屏对峙”的说法。在人物关系的设置上,《乾道坤道》就很好地遵循了这一对偶原则。翁道长有四个徒弟,祈高笃、卢高极走向旁门左道,应高虚、石高静则潜心修行,二对二,取平衡之态。石高静身边有露西,乾坤互补,相得益彰;卢美人身边有阿暖,双修是假,欲行苟且之事是真;江道长修为深厚,而与之对照的邴道长则是江湖骗子。这样的人物关系,实际上是在追求一种对称感,暗合中国文化中阴阳对举的观念。八卦图中阴阳鱼相纠缠,呈现出螺旋状,这种神秘的螺旋似乎是宇宙奥秘的一个原型:人类的DNA呈螺旋结构,宇宙中的若干恒星系呈螺旋结构,得道高人通过内视,发现人体内的之字脉也呈螺旋结构。这种螺旋承载着一种强大而神秘的力量,石高静发现在自己与露西的双修之时,两股真气构成双螺旋,越收越紧,最后凝结为梦寐以求的内丹。本书在主导情节上也呈现螺旋状:石高静和卢美人,一胸怀坦荡,一蝇营狗苟,相互对照;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然后是魔高一丈,道高十丈,在螺旋中故事不断推进。如此往复,道魔共舞,贯穿时空,构成完美的双螺旋。内容投射为形式,可以说本书的结构就呈现为一个完美的双螺旋。
《乾道坤道》专写道士生活,而道教是中国文化中最为土生土长的脉流;在形式上,本书亦主要继承和借鉴了传统小说的叙事方式,体现了汉语写作的特色;本土化的内容和本土化的形式共同凝聚成了这部优秀之作浓重的“文化味”。本土化的作品能够承载更多的民族原型,能够激活更多的民族共同经验,能够唤起更深的艺术共鸣,因此也必将散发出更为持久的艺术魅力。《乾道坤道》或许会让那句被征用无数次的名言再次焕发生命——“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
注释:
①胡河清:《灵地的缅想》,上海:学林出版社1994年,第201-202页。
②梁启超胡朴安等:《道家二十讲》,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年,第214页。
③[英]安东尼·吉登斯等:《现代性——吉登斯访谈录》,尹宏毅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1年,第105-106页。
④赵德发:《乾道坤道》,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第323页。
⑤梁启超胡朴安等:《道家二十讲》,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年,第47页。
⑥梁启超胡朴安等:《道家二十讲》,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年,第45页。
⑦梁启超胡朴安等:《道家二十讲》,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年,第221页。
⑧[英]齐格蒙特·鲍曼:《被围困的社会》,郇建立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90-191页。
⑨[美]浦安迪:《中国叙事学》陈珏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107页。
(作者单位: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汤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