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 处

◇◆ 李满强

深 处

◇◆ 李满强

抑 郁 症

“我觉得闷闷不乐，情绪低沉

经常性便秘。体重在持续下降

容易激动生气；我似乎是一个

无用的人

没有人需要我……”

时至中年，他重新拿起笔

在一张海斯曼心理检测软件上，

小心翼翼地

反复勾画。每勾选一项

似乎内心的阴影又加重了一重

“我渴望有一小块向阳的土地

种着瓜果蔬菜。牵牛花和金丝莲们

在竹篱上彼此纠缠。但40岁了

这个梦想离我愈来愈远……”

“而生活的真相，只不过是一层窗户纸

一捅就破。在爱与罪之间

在活着和生活之间。我只不过

是一个走钢丝的人。步步惊心

却又波澜不惊……”

——这个春日的下午，他

皱纹纵横的脸，日渐磨损的脚掌

被足够多的阳光照亮

也陷入虚妄的泥沼，无法自拔

面 具 店

商店里摆满了各色面具

红脸的，花脸的，当然也有

白脸和黑脸的。有一些荒诞诡异

也有一些，庄重严肃

“随便挑一个吧，先生

戴上它，你就可以发现

另一个自己……”

店小二似笑非笑，是众多面具里

最常见的那一款

“我用了四十年，打造了这副肉质

面具。如今它皱纹纵横。颜色斑驳

我也累了，我想摘掉它

可我怕熟悉的人们认不得我……”

这个中年男人，在面具店里

左右踌躇。他曾经幻想着

能拥有一副惹人瞩目的面具

现在，这一切似乎触手可及——

而他开始犹豫。他内心的镜子

在物质的洪流里，正在

迅速破碎

深 处

那时我刚从一场宿醉中醒来，那么多

陌生的面孔迎面而来，又迅速擦肩而过

在那异乡的街头，我有些茫然

这时候就看到你提着几罐奶茶，从街角闪现

“嗨，天气真好！”

阳光透过云层，刹那间

照亮了生活的某个入口

我承认，那是我第一次喝奶茶

尽管对新鲜的事物保持着本能的警惕

但我还是喜欢那种奶茶的味道：温和、绵长

此后，在北方

我从未喝过奶茶，我担心一个人喝奶茶

会喝出黄连的味道来

但我记住了那个奶茶的名字：黑泷堂

黑泷堂在武林广场

武林广场在杭州

杭州在大海的深处

三 日 谈

第一日，他删掉微信， QQ

切断电视电源，关闭手机

决心做一个简单的人。不问世事

回到魏晋。读庄周的书，喝茶

在阳台上豢养一匹蝴蝶

第二日，他研墨，用素笺

给佛陀写信，辨识“断” “证”之法

他开始饮酒。黄昏之时，他下楼散步

遇到聊斋之人。他摸出手机

想给童年打一个电话

第三日，太寂静了！他终于放弃了书本

打开了手机和电视：

手机安静，没有人在乎他这两日去了哪里

但电视一片热闹：美国的F22飞抵菲律宾

越南的船只，还在南海横冲直闯：

“是不是将有一场战争？”他嘀咕着

而那个78岁的可爱老头布拉特，在圣保罗

激情地演说：“此刻，就在此刻，让我们尽情享受欢乐吧！”

哦！世界杯又要来了，这短暂的轮回之中

一切均未发生，一切都已发生

悼念MH370失联航班遇难者

时间又一次动用了它无情健忘的法则——

当那只从吉隆坡起飞的大鸟

诡异地消失在雷达屏幕的中间。消失在

茫茫夜色之中。一年了

当那铺天盖地的报纸头条、电视直播

被新的娱乐新闻、隔壁邻居打架的消息

再一次无情地遮蔽。谁还记得

仅仅是一年前

新闻发言人的严肃表态。记得

遇难者家属纷飞的眼泪？

是的，时间又一次动用了无情健忘的法则

动用了修改和删除

生活的列车，还在

正常的轨道上继续高速运行

而我宁愿相信，这仅仅是

那只大鸟，和我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是短暂的“失联”。那227双不同颜色的眼睛

一定在宇宙的某处望着我们——

并且说：“活着只是偶然，而死亡和遗忘

乃是这个时代的必然和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