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以来国内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创作

2015-11-17 23:54王万顺
雨花 2015年23期
关键词:鲁尔魔幻现实主义阎连科

■王万顺

新世纪以来国内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创作

■王万顺

自从上个世纪70年代末至今,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思潮引入国内业已三十余载,经历了较为明显的大起大落的转折过程。“新时期”崛起的作家们纷纷涉足试水,理论批评界、文学界也都曾进行过旷日持久的激烈讨论。进入21世纪之后,百家争鸣不再,群起效尤降温,风靡一时的魔幻现实主义在国内大有昨日黄花的发展态势,最后竟失落到似乎只剩下了一个马尔克斯的惨淡地步。然而,魔幻现实主义的落潮只是表面的不争事实,透过式微的表象我们能够感受到内中涌动不息的潜流。特别是在创作领域,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对魔幻现实主义的学习借鉴并没有停止,不论是简单的尝试模仿,还是苦心孤诣的希图超越(首先是同时代人),涌现出了许多类似风格的小说作品。当代作家的眼界心胸以及对魔幻现实主义的理解不再局限于马尔克斯的牢笼,逐渐摆脱了蹒跚学步的低级阶段,表现出充分的理论自觉,创作上不断进阶升级(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就是一个证明),使得魔幻现实主义在国内持续深化,显示了它的真正实绩。尽管如此,学界对新世纪以来的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尚缺乏系统的梳理研究。

一、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创作近况

魔幻现实主义对中国文学的重要影响主要在于刺激了“寻根文学”和“先锋文学”的发生,新时期以来活跃至今的作家也大都循着这两大文学思潮的轨道驶出。八九十年代,由于关于魔幻现实主义的讨论和类型创作一时间泛滥成灾,对此人们普遍产生了本能的抵触与拒绝,但这并不意味着从此就不关注、没实践。其实,“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进入的确是一件幸事,它打开了中国作家的思路,使他们意识到,在创作中不应该受到什么清规戒律的束缚,同时它也激发中国作家去积极找寻适合本民族文学的发展道路。”①新世纪以来,实际上国内学界、文坛对它的研究深入了,思考理性了,魔幻现实主义创作手法的应用也自如娴熟了,而且呈现出风格多样的作品形态。90年代曾出现了《白鹿原》《九月寓言》《废都》等引起巨大反响的长篇名作,是魔幻现实主义在中国本土结出的丰硕果实。随后十几年,至少从数量上看,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不是在锐减,而是在激增,整体质量也更为上乘了。举例来说,2010年以前,贾平凹的《怀念狼》《病相报告》、莫言的《拇指拷》《生死疲劳》、阎连科的《日光流年》《受活》、范稳的《水乳大地》、陆天明的《泥日》、阿来的《空山》、苏童的《河岸》等都是文坛上惹人注目的重要收获,充满着十分浓烈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2010年以来,张炜的《你在高原》、关仁山的《麦河》、莫言的《蛙》、余华的《第七天》、韩少功的《日夜书》、阎连科的《炸裂志》等其整体或局部都带有不同程度的魔幻现实主义特点,不妨以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目之。类似这样的作品还有很多,正如《百年孤独》也不是处处着魔一样,中国当代作家的小说捎带一些魔幻因素再正常不过。与上世纪末相比的一个“可喜”变化还在于,显像文坛运势的长篇增多了。我们拥有可观的比《百年孤独》显得更魔幻的小说,这无疑令人感到震惊。虽然说这些作品的存在不能代表整个当下文坛,但却显示着一股强大的创作倾向。其中有的作家花费了相当多的精力专注于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写作,比如贾平凹、莫言、阎连科,有的作家则是无心插柳,就像马尔克斯还有《霍乱时期的爱情》《族长的没落》《一件事先张扬的谋杀案》等更多的水准不次于《百年孤独》的非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一样,他们同时还写其他类型的小说。我们只能这么讲,在他们创作生涯的这个时段恰好诞生了一部这样的作品,虽不能用以掩盖抹杀其他作品,但在所有的创作中却是最突出的最具代表性的。扫视这支庞大的作家队伍,他们有的是始终战斗在一线的实力派作家,也有一些以前知名度不太高的作家,有老作家,也有新作家,少数民族作家、边疆作家占有相当大的比例。还要注意到,一些当年写出比较优秀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作家近些年来已经封笔或转向其他类型小说创作,比如陈忠实、韩少功、李锐、王安忆等人。不写魔幻现实主义不说明作家就不优秀,对此作家有着绝对的自由,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新作源源不断地出产以及哪怕是对它的拒斥,都表征着作家创作心态的运行状况和创作风格的异动调整。

从最近十几年的作品来看,这些所谓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按照表现技巧、内容侧重和风格特点大概可以划分为以下几种类型:接近于马尔克斯的,比如《水乳大地》《蛙》;民间本土鬼文化系列,类似《聊斋志异》的鬼怪精灵,比如《生死疲劳》《麦河》;人鬼不分如胡安·鲁尔福者,比如《病相报告》《第七天》;带有玄幻穿越意味的则集中于网络小说,比如《鬼吹灯》《盗墓笔记》《诛仙》《藏地密码》《阴阳先生》等;还有干脆就是“假魔幻”,比如《你在高原》《受活》《河岸》,追步博尔赫斯和略萨的也是如此。假魔幻或非魔幻不是作品本身不好,而是对它们的评价定位不确当,只能说它们携带着些许魔幻因子而已。当然,现在在国内已经找不到血统纯正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了,何况魔幻现实主义本身就是一个语义含混的概念。但在梳理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创作的时候,我们还是应当首先区分“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和“中国”的魔幻现实主义,即使是对于拉美的魔幻也要明白它只是特指五六十年代拉美文学爆炸时期出现的诸多创作潮流的一支,随其历变也有不同的作家作品代表着不同的风格。

21世纪初的社会条件、历史背景、文化环境发生了急剧变化,全球化、商业化、网络化渗透到了人们的每个毛孔,人的物质诉求和精神需要激烈冲突,国际政治、社会矛盾、生存压力等各个层面使得新世纪的文学表达和特质必然与上个世纪有别。而随着新的创作主体力量的蘖生,如韩寒、安妮宝贝、郭敬明等对文学“传统”的猛烈冲击,以网络为核爆中心的新媒体和自媒体时代下全民写作对“传统”写作的无情驱逐,与现代文学一脉相承、受到新时期外来文学思潮洗礼的当代文学动辄得咎,进退两难,尚没有创建起来的文学主体性像半拉子工程已然无法自持。国内的魔幻现实主义潮流就属于未完成式。在新的情境之下,新世纪文学理所当然采用新的形式表现新的内容,有论者认为这十几年来已经形成以“现实精神”为主导内容的新的文学生态和形态。陈旧因袭的现实主义似乎已无用武之地,需要与新的现实、新的生活形态、新的精神相结合,而对于有着浓重的社会责任意识的中国作家来说这不是问题。上面提到的创作风格和作家队伍的分裂实则出于对小说不同探索途径的追寻。事实上,为了魔幻而魔幻在所谓的文学主流阵营中已然失势,市场转移到了网络文学领域,在那里似乎一切都在生机勃勃地从零开始。此时对魔幻现实主义的坚守既显得难能可贵,也存在着一定的风险。可以确定的是,新世纪魔幻现实主义的书写从内容到形式正以渐变而不是突变的节奏向前行进。

二、告别马尔克斯一手遮天的时代

提到魔幻现实主义,人们首先想到的是马尔克斯,他对中国当代作家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莫言、贾平凹、韩少功、余华等重要作家都屡次提到马尔克斯,在他们的创作中也确实流露出较为明显的老马的痕迹。要清醒认识到,辉煌的拉美文学传入国内并非只有一个马尔克斯,还有一大批与马尔克斯一样优秀的作家。只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盛名之下的马尔克斯的方圆几乎完全盖过了其他作家,他太服中国水土,以致遭到冷落的其他作家难以在这个神奇的国度存活生长。中国作家把马尔克斯捧成了神,以声称受到马尔克斯的影响为荣耀,其他作家不大好意思提及。苛刻点说,虽然大家都推崇马尔克斯,实际上真正学到家的寥寥无几,达到马尔克斯那样高度的中国作家似乎还没有一个。相反,一些非马尔克斯式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在文坛上占据了绝大多数的席位,这是让人始料未及的。马尔克斯他老人家仙逝了,不管他去了天国还是地狱,他在中国制造的波澜仍然巨大无边,影响将是长久的,但已不是一家独大。在笔者看来,中国小说家对另外一些“非主流”作家的模仿学习来得比马尔克斯更甚。马尔克斯只是带领大家急不可耐地闯进了魔幻现实主义的门径,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群里还有卡彭铁尔、乌斯拉尔·彼特里、胡安·鲁尔福、阿斯图利亚斯等人,博尔赫斯、富恩特斯、略萨属于泛魔幻阵营,他们在中国作家小说中的映射恐怕会表现得更为个性鲜明,胜过流俗的马尔克斯。

以胡安·鲁尔福为例,作为一个“鬼才”作家,对于中国作家的熏染并不亚于马尔克斯。鲁尔福的作品数量极其有限,只有一个短篇小说集《燃烧的平原》、一个中篇《佩德罗·巴拉莫》及几个电影文学剧本,单从数量上看他的分量似乎不够。然而在马尔克斯眼里,托尔斯泰与他相比简直就没有什么地位。有人说,没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也许就没有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在八九十年代,鲁尔福的作品已经悉数译介引进,应该在众多小说家的阅读书单之内,但也有很多人后来才读到他,并发出了相见恨晚的遗憾:为什么没有早点读到鲁尔福?有人说鲁尔福在中国受到了冷落,自有其客观以及中国作家主观方面的原因,不太确切。我们发现,有些奉马尔克斯、博尔赫斯为圭臬的作家实际上并没有沿着二位踩出的道路往前走,对于鲁尔福这样的相对冷门的作家却情有独钟,比如余华、苏童、阎连科、扎西达娃等人,这几位对鲁尔福的拜服完败马尔克斯。在谈到鲁尔福这位神人时,他们和当年的马尔克斯一样都使用了同一个词语:震撼。“其实拉美文学里第一个将我震撼的作家是胡安·鲁尔福。……《人鬼之间》,很薄的一本,写得像诗一样流畅,我完全被震撼了。”②“我读这本书的时候还很年轻,无端地蔑视传统,但是《佩德罗·巴拉莫》带给我的是震惊,震惊之后是一种崩溃感,这是一个文学青年遇见一座奇峻的小说高山之后的崩溃感。”③“我最初看这部小说的时候,不是它的故事,不是它的人物,不是它的情节与细节震撼了我,而是它的叙述和写作方式震撼了我。”④鲁尔福对后世的影响主要在于其小说的三个特点:一是多重叙述视角的运用,二是打破传统的时空观念,三是模糊了生死界限,即亡灵叙事。阎连科对鲁尔福的学习经历了模仿、探索、成熟的阶段,这一漫长过程可以从《寻找土地》《耙耧天歌》《日光流年》《受活》等作品中纵向窥见。余华的新著《第七天》除了把故事发生地点挪移到了中国,赋予了现实社会的内容,几乎是《佩德罗·巴拉莫》的翻版。其他作家如贾平凹、莫言、关仁山等人那些描写鬼魂的小说,与其说受到了民间传统文化、本土鬼文化或者聊斋文化的影响,不如说是受到了鲁尔福的启发并巧妙地化用了上述文化资源。

鲁尔福笔下的魔幻现实主义与马尔克斯有同有异,异处在于前者是彻头彻尾的把现实当魔幻,后者则是把局部的魔幻描写当成了现实,相形之下鲁尔福滴水不漏的手法更为高超。对中国作家来说,模糊生死界限的鬼魂叙事没有什么难度——山东作家张炜就非常反感在小说中装神弄鬼,最难的是天衣无缝、了无痕迹的自然舒展的叙事及结构模式。不仅是中国作家,其他国外作家之所以面对《佩德罗·巴拉莫》望洋兴叹就是因为在这一点上往往破绽百出,望尘莫及,自愧弗如。因为包括马尔克斯在内,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书写的那些神奇、离奇、反常、怪诞的事物在本土文化中被认为是真实的,确凿无疑的,比如鲁尔福所在的墨西哥文化相信人死有灵魂,可以与活人来往;而中国的所谓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则很容易区别真实与虚构的分界,分辨小说中的人鬼真伪。《聊斋志异》也是如此,在荒郊野外人迹罕至之处遇到俊男美女、姓氏(胡)、特异功能等都暗示着出场人物的非人性,变鬼、转生、轮回更不消说了。余华的近作《第七天》被诟病的艺术上的“失败”也在这里,有点“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味,但它的社会价值和意义不能轻视,我们宁可称之为“批判现实主义”而不是魔幻现实主义。鲁尔福的例子说明,虽然我们最早接受并深入人心的是马尔克斯式的魔幻,但经过多年的参悟理解,中国作家对魔幻现实主义不再完全以马尔克斯为唯一标准,同时博采众长,且掺入了地方民间文化,呈现出非常驳杂的文学景观。

三、魔幻现实主义的深化

马原说,“中国作家熟悉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就像熟悉自己的儿子。”⑤而在具体的创作中这种熟悉程度千差万别,到底这儿子不是自己的。中国作家对魔幻现实主义的理解与接受是一个从盲目崇拜、群起效尤到怀疑反思、破除迷信再到理性审视、走向深透的过程;当代作家们的创作数量与整体质量基本上反映了这一起伏过程,同时作家们还表现出了理论上的自觉,有的正在试图建构自己的理论体系,对于作家的创作走向深入、进一步深化提升是一个重要的助推因素。

首先,魔幻现实主义的深化表现在上述提到的不再惟马尔克斯是瞻,国内作家已经告别独尊马尔克斯的时期,他们把目光扩散到其他拉美作家,甚至是其他国别的作家,以及融汇了中国本土的类似魔幻的文学传统、民间文化资源。一个作家不可能把所有资源整合进来并做到恰到好处,也没有那个必要,小说家会根据叙述需要进行采撷。在关仁山的长篇《麦河》中,瞎子白立国能够跟坟地的鬼魂说话,向村人传达他们的意见,基本上是以本土资源为主的典型。而莫言的《生死疲劳》叙事是中国传统小说经常表达的生命轮回思想,跟蒲松龄的一些短篇小说主题相同,尚谈不上后者影响了前者,而是他们共享的中国传统的民间文化使然。其次,最重要的是当代小说对魔幻现实主义创作手法的运用越来越熟练,得心应手,提高了小说的整体水准。对以边疆题材的小说创作来说,川青藏一带的文化蕴藏与中原、东土不同,在寻根文学发轫之初就是值得重视的神奇文学的茂生地。扎西达娃的《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阿来的《尘埃落定》、范稳的《水乳大地》、红柯的《乌尔禾》等像大江大河波涛浪涌,他们笔下的魔幻现实主义与东部地区的作家相比更加异彩纷呈。《水乳大地》被认为是对《百年孤独》有所超越的小说,它对历史、现实与超现实的打破时空秩序的展现,内含多重宗教文化的交集冲突,藏地独特的地理神秘性以及古老文明、人间与神界、虚幻与真实,浓墨重彩的描写令人大开眼界。对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深刻影响,作者毫不讳言,声称看过十几遍《百年孤独》。《水乳大地》不是《百年孤独》,但因为藏地文化的特殊性使得魔幻现实主义成为小说最恰当的表现手法。魔幻现实主义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从主题到故事再到语言文字、结构形式各个层面都进行极力渲染张扬,需要调动作者所有的文学经验,对内是开张的,对外是开放的。为了小说主题以及地域文化表达的需要,《水乳大地》对于魔幻现实主义技巧的运用是大撒手施展,而不是追求含蓄委婉的表现。

再次,魔幻现实主义的深化表现之一在于理论上的自觉,到了这一阶段作家已经“过河入林”,即将修成正果。新时期走上文坛的作家到现在有相当一批人已经到了五六十岁甚至年龄更长,创作进入了后期阶段。有的人仍然葆有充沛的创造力,原因在于他们探索不止,他们长期寄居在外来文学思潮的阴影下,刚刚走出,正在形成自己的风格,有望大器晚成。这些作家也到了做总结的时候。作家的文学理论或文学观念、主张不像专门的研究者那样具有严谨的学术规范和显明的理论系统性,他们往往通过演说、随笔、文论等形式进行宣言、悟语、省思,并不追求学理化和学术性。在谈论自己的作品以及文学资源的时候,作家们常常列举自己喜爱的作家,有的还对他们进行简要点评,把自己的阅读心得、体悟、诗性思考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付诸文字。他们乐意把自己的感受写出来,与文学前辈进行对话,与同仁、批评家进行对刺,与读者进行分享交流。作家们也把这些看作是创作的一部分内容。王蒙、王安忆、张炜、格非、马原、残雪等人都非常善于总结,表达自己,可称得上是“准”批评家。特别是他们中的一些人进入高校,有的当上了教授或兼职教授,有的还带研究生,他们的散文随笔文论也沾染了些许学院派气质,富有理论性。他们对于魔幻现实主义的见解,语出独到,与专事研究的专家学者相比值得关注。比如阎连科结合数十年的创作经验以及对国内外文学的思考,基于现实语境,提出了“神实主义”的主张,其实是对魔幻现实主义在中国特别是个人经验的一种阐发。论者认为:“扩大了现实主义的内涵和外延,也是对传统现实主义当代拉丁美洲以魔幻现实主义为代表的诸种现实主义的借取和超越”。⑥它与范稳在解释自己作品时提到的“神灵现实主义”类似。他认为“神实主义”与现实主义不同:“在创作中摒弃固有真实生活的表面逻辑关系,去探求一种‘不存在’的真实,看不见的真实,被真实掩盖的真实。”“它与现实的联系不是生活的直接因果,而更多的是仰仗于人的灵魂、精神(现实的精神和实物内部关系与人的联系)和创作者在现实基础上的特殊臆思。有一说一,不是它抵达真实和现实的桥梁。日常生活与社会现实土壤上的想象、寓言、神话、传说、梦境、幻想、魔变、移植等,都是神实主义通向真实和现实的手法与渠道。”⑦他列举了谌容的《减去十岁》、韩少功的《爸爸爸》、贾平凹的《美穴地》、李锐的《厚土》系列、莫言的《红高粱》《酒国》《檀香刑》《生死疲劳》《丰乳肥臀》,包括《西游记》《聊斋志异》、鲁迅的《故事新编》中的一些作品,都属于“神实主义”范畴,而《马桥词典》《古船》《九月寓言》《白鹿原》《尘埃落定》《无风之树》《万里无云》等小说只是具有一点“神实主义”色彩而已。在一系列阐述中可以看出,所谓的“神实主义”与魔幻现实主义并无多大区别。不同在于他换了一种说法,实际上是对“中国”的魔幻现实主义的理论总结。阎连科对马尔克斯有一点小小的偏见,他是一个“鲁尔福主义”的践行者。在他看来,现在还没有可供“神实主义”参考的作品范本,其实暗含了超越魔幻现实主义之难。而被称之为真正的神实主义小说的《炸裂志》其实也应该归于魔幻现实主义的范畴,阎连科笔下的“炸裂村”是即将衰败毁灭的鲁尔福的“科马拉”和马尔克斯的“马贡多”。

四、结语

从上面的梳理分析可以看出,新世纪以来国内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创作不仅没有退潮而且呈涨潮趋势。这种空前繁荣到底是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的惯性滑行,抑或是方兴未艾的延伸,还是迎来了一个新的高潮?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一般认为,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思潮的传入会给中国作家的创作带来巨变,让中国作家开辟出新的天地。确实,作家们沿着这条路收获巨大,但要在此基础上创出自己的特色,别出心裁,以及彻底摆脱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改弦易辙也不容易。即使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可以与马尔克斯比肩的莫言,也不能改变中国当代文学的现状——他改变的是世界观察中国的眼光。为什么如此?“传统的变异、延伸与创造的力量来自于现代性的视阈,换言之,在现代意识的观照下传统文化才能够变得有活力。”这是论者在谈论寻根文学时的话,现在仍然适用。如何让“它们在给我们带来独特审美享受的同时也给予我们许多超越传统的对世界和人性的思索”,⑧仍然十分必要。当代文学不好突破,原因在于把自己捆缚在了不是外来文学思潮就是本土文化传统的十字架上。可喜的是这一状况也在改善,比如我们的作家对现实社会的强烈关照,这才是他们能够冲出重围超越自己的基点所在和希望所在。近几年的部分小说创作彰显了这一点。不过,魔幻现实主义在国内的流弊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自寻根文学以来出现的猎奇好怪的风气盛行不衰,愈演愈烈,它在网络文学中的反映是玄幻、玄怪、奇幻——这是世界文学的发展趋势之一,让当代小说越来越走上了荒诞不经的道路。比如《受活》这样的小说,为了发展地方旅游经济,县长组织残疾人办“绝术团”赚钱,以从俄罗斯人手中购买列宁遗体,已经完全是杜撰的荒诞小说了。虽然说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在中国人理解起来很大程度上是带有荒诞性的,但它们的区别在于在国外它被认为是真实的存在,而在中国则脱离了现实实际,只是一种不可能的“超现实”。

注释:

①曾利君:《魔幻现实主义在中国的影响与接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42页。

②余华、杨绍斌:《文学谈话录:“我只要写作,就是回家”》,载《当代作家评论》1999年第1期,第13页。

③苏童:《影响了我的二十篇小说·外国卷》,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序二。

④阎连科、邱华栋:《“写作是一种偷盗生命的过程”——阎连科访谈录》,载《环境与生活》2008年第12期,第85页。

⑤马原:《小说密码》,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第299页。

⑥汤萍萍:《现实主义理论的深化与超越——论阎连科的“神实主义”小说理论》,载《三峡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5期,第65页。

⑦阎连科:《发现小说》,南开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81-182页。

⑧陈黎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与“寻根”小说》,载《文学评论》2006年第2期,第173页。

(作者单位:潍坊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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