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

2015-11-17 14:01甘克明
微型小说选刊 2015年30期
关键词:虫草面子

□甘克明

面子

□甘克明

B市黄昏,雪落无声。

贱狗不用上街收捡废旧物品,他把自己关在出租房蒙头大睡了一整天,连附近传来的火车的轰鸣声都没把他从好梦中吵醒。

蒙眬中,贱狗驮回一张被丢弃的瘸腿沙发,在底部弹簧中发现一只小红绸袋,打开一看,竟是一把五光十色、炫眼夺目的碎钻石!

贱狗衣锦还乡。他的宝马车缓缓驶入村口“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乾隆题匾的牌楼,受到乡亲们夹道欢迎。贱狗一人一个红包,连走最后的罗圈婆婆也没落下。他被众乡邻前呼后拥。赞美、喝彩、鲜花、爆竹潮水般席卷而来……

实际上,贱狗在B市收捡破烂三年只捡过几张取不到钱的定期存款单,当过几次活雷锋。要说拾到最贵重的东西,就数去年他在一只丢弃的包装盒里淘到过两根冬虫夏草。而且,一直没舍得消受。

趁丈夫在家歇息,贱狗堂客把这两根虫草放电磁杯用水煮开,喊醒自己的男人。

看着虫草在沸腾的浪花里快活地翻着跟斗,想起梦中景象,贱狗心情妙极。就在他端起这杯热气腾腾的虫草茶,准备拉开架势品富人之美味、享神仙之口福时,有人敲门。

“孩他爹,快看谁来了。”堂客兴冲冲把客人领到贱狗跟前。

“屁佬!”

“贱狗。”

风雪夜归人,他乡遇故知。几乎在同时,双方喊出了对方的乳名。一个从小爱放屁,叫“屁佬”;一个打生下来就三病四痛,爹娘怕带不活,喊“贱狗”、“贱崽”。两个人同一个村庄,一起玩耍,一块长大,一道外出。不同的是闯荡的目的,贱狗是为脸面来淘金的,屁佬则是为躲赌债玩消失的。

“你看你,客气起来不是?”屁佬见贱狗端着一杯热茶,忙边做揩手状边上前去接。

贱狗这才反应过来,这杯原准备自己慢慢消受的“仙水”,现在却不得不给屁佬享用,心里真是有一万个不情愿。堂客瞅着直跺脚,气得一个后脑勺进里屋了。

吹开茶面雾气,惊现杯中虫草。屁佬哇一声尖叫:“老兄发迹了,喝上比黄金都贵的虫草了。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啧啧!”

“没有,没有。家徒四壁,你看都寒酸得……”生来好面子的贱狗嘴里谦虚,心中受用,甚至忘了问对方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谦虚了不是?老兄这叫藏而不露,用家乡的话说,叫财不露白。”接着,屁佬讲起了前些日子,B市发生的一桩凶杀案。一名住富人区的女士,就因随手扔掉一只印有她家地址和电话的快递包装袋露了“白”,被凶贼找上门来,结果招来劫财杀身之祸。

“这你也听说啦?”在屁佬面前,贱狗俨然是一个老谋深算、城府极深的地主老财。

屁佬眯着小眼吹开小雾,哧溜溜地品着虫草茶。贱狗的喉头跟着他的节奏上下滑动,咕咚有声。

“如今白水、茶叶、参片、软黄金(虫草),就好比贫农、中农、富农、地主四级宝塔。老兄已爬上塔尖当地主啦。唉,这就叫人比人,气死人;命比命,气成病啊!”屁佬唾沫四溅,极力吹捧,万分感慨,自叹不如。

如同打蛇七寸、点人命穴,心尖上突然受到屁佬如此高规格的挠痒痒,贱狗整个人已被挠得飘飘然找不着北了。

品干茶水嚼咽虫草,屁佬肛门一热滚出个暗屁。一种尴尬的味道充斥房间,熏得贱狗皱眉捂鼻。这时,屁佬话锋一转:“最近手头有点紧,向你这位地主老财借三千块钱该不是问题吧?”

贱狗猝不及防,忙说:“不是问题,不是问题。”言毕把里屋忙活的堂客喊出。

“去,把那三千块钱借给屁佬。”

堂客一听脸色大变,使劲朝丈夫眨眼努嘴,贱狗装没看见。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拿呀!”贱狗吼道。

堂客急了:“孩他爹,那笔钱可是……”

“欠揍不是?还反了你!”贱狗蛮横地把堂客的话拦腰斩断,眼珠瞪得牛眼大,拳头握得叭叭响。堂客无奈,悻悻从里屋拿出一沓票子扔在餐桌上,砰地关门回房。

“臭娘们,一天不挨揍骨头就作痒。”贱狗骂咧咧地一扬手,潇洒地把钱扔给了屁佬。

屁佬数好钱后没忘打上一张借条:“亲兄弟,明算账。放心,我会尽快还你的。”

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贱狗留吃晚饭都让屁佬婉拒了,甚至没敢和贱狗堂客道别:“身上带这么多钱,怕晚了路上不安全。给嫂子说一声,我走啦。”拱手告辞。

从贱狗家出来,屁佬憋足劲、淋漓尽致地崩出一个音长声怪的响屁。贱狗还以为屁佬喊他,赶到门口迎风呛了一鼻子臭蛋味儿。

屁佬前脚离开,堂客后脚出来。她怒气冲冲指着丈夫鼻梁:“你不晓得屁佬是躲赌债出来的吗?他几句廉价的夸奖,你就昏了头,就把我们半年的血汗钱打水漂啦。”

向来逆来顺受的堂客,这一次彻底爆发了:“我受够了!带着你该死的面子和等着你交学费的孩子,喝西北风去吧。”堂客拖出一只轮箱狠狠地摔门而去。

眼睁睁看着堂客愤怒出走,贱狗想上前拦住,怎奈双脚却被要命的面子定在原地。大门洞开,呼啸的北风把大团的雪花卷入屋内。餐桌上那张借条,被风雪追逐得满屋乱飞。贱狗打了个冷战,关上大门。

堂客走了,房空冷寂。贱狗早早上床了。隔壁电视播送着一支当前正火的澳大利亚歌曲《蠢蠢的死法》。贱狗有点烦,把头埋进被子里,继续他的白日梦。不对,应是黑夜梦。

就像一本没读完的小说,贱狗很快接上并进入到故事的情节之中……老家祠堂,人声鼎沸。风光无比的贱狗,接受着亲朋好友的客气恭维和轮番敬酒。桌底下,黄毛犬抢走哈巴狗的骨头,哈巴狗叼走小胖墩的鸡腿,男孩子哭着去追。一时间鹅喊鸭叫鸡上墙。热闹中,贱狗竟然把他梦中捡钻石的笑料抖给大伙儿下酒,浑然不觉,他已陷入梦中做梦的怪圈。

推杯换盏间,贱狗的手机响了。睡眼惺忪的他,一时按不到接听键。这是他梦中常有的情景,电话不是拨不出就是接不通。因此,他分不清这究竟是梦是真。

摸索半天手机才接通,贱狗听到的是一个惊天噩耗!堂客被火车撞了,叫他去北站医院太平间认领遗体和遗物。

—是诈骗、是噩梦,还是真的?他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脑袋炸成一锅粥。此刻,墙上的石英钟指向五点,B市仍沉睡在厚厚的雪被中。

寂静、惨白的雪地上,两行踉踉跄跄的脚印从贱狗屋前,向夜的心脏延伸……

(作者地址:江西省靖安县公安局 邮编:3306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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