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宝

2015-11-16 17:54胡树彬
中国铁路文艺 2015年9期
关键词:烟油寻宝阴阳

在作家胡树彬的创作天地里,永远都有着编织不竭的有关家乡的故事。寻宝这篇小说也不例外,作家的少年是在艰苦的乡间度过的,尽管生活一贫如洗,但理想和幻想的世界永远都流淌波涌着丰富奇异的财宝。他们真诚地企盼着,相信着,为了改变自身的贫困,勇敢而又十分虔诚地为之踏上了寻宝之路。他们为此不惜冒着生命的危险,承受着各种压力,去寻找老一辈所津津乐道、不断向他们讲述的宝藏埋藏的地方。一路上可谓历经风险,当伙伴儿们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到头来明白了,那些早年间讲述在老一辈口头上的宝藏,不过是一场场虚幻的故事的时候,他们的感觉可想而知,不过作家的寓意并没有停留在这上面,他分明通过更形象的故事告诉我们,他们历经磨炼最终找到了人间最珍贵的宝藏,读到结尾,耐人寻味的故事让我们心潮难平。

据说,油黑大洞有七十二洞天,一百多年前,以熬硝为业的锦春老祖公和黑牛姑老祖,每人提着一把板斧,背着半桶烟油,举着火把进入过第七洞。

第七洞的洞门口,有条波光粼粼的阴河,无数条红尾巴鱼在河里游来游去,大的大如棒槌,小的小如手指,鱼身五彩斑斓,犹如落英缤纷;一座金光灿灿的彩桥直通对岸。过了彩桥,再走里把路,无比空旷的洞厅尽头又出现了一个洞口。

那是第八洞的洞口。洞门边长满了又粗又壮的钓鱼竹。钓鱼竹的叶子长长的、宽宽的、厚厚的,青翠欲滴,非常漂亮。因为亮槁不够,他们不能再深入了,每人摘下十片竹叶,放在荷包里带回做纪念。谁知回到家里,把竹叶掏出来一瞧,竟变成了黄灿灿的金子!

老人们说,那些金叶子,每片足足十六两,十片竹叶就是十斤金子,熬八辈子硝也熬不出那么多钱,寨上最大的那栋走马转角楼,就是锦春老祖公用那十片金叶子换钱修建的,尽管经历了上百年风雨,至今依然屹立不倒。

锦春老祖公还用卖金子的钱置下不少田园地产,乡政府和大队房(村委会)的地基,也曾是我们乔家的根业。遗憾的是,当他俩再次进入油黑大洞,第七洞洞口的那条阴河不但变得波涛汹涌,而且红鱼和彩桥全不见了,甚至连痕迹都没留下。

他们断定,那根本就不是桥,而是龙。他们是踩着龙背进出第七洞的,他们发的那点财,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他们双双跪下,对着阴河磕了三个响头,低声祷告一番就退回来了,从此不再进洞。

许多后生听说后,纷纷进洞寻宝,但从未有人能够进入第七洞。因为从第三洞进入第四洞,必须要攀爬一道几十丈高的峭壁;从第四洞到第六洞,不但要穿越一个由上千条毒蛇组成的蛇阵,还要通过一条里把路长的布满毒蝎的洞道,没有充分准备和超人胆量,谁也无法抵达第七洞,更无法见到第八洞洞门口的金竹林。

再说油黑大洞有七十二洞天呢,里边不知还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旷世珍品!于是,我们做梦都想去油黑大洞寻宝,别的实在拿不到,能得到第八洞洞门口的金竹叶也行。

为了去油黑大洞,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我们在白家土进行了一场非常周密的策划。

白家土方圆五公里,是全乡最大的天然牧场,不但空旷平坦,而且野草丰茂。很早很早以前,有几户姓白的人家搬来此地,铲草开荒,刀耕火种。由于地处乌蒙之巅,凄风冷雨,高寒贫瘠,只长野草,不长粮食,很快那几户人家就搬走了,只留下一坝坝平整的荒地,供我们玩追死救活、牵羊咩咩、躲猫猫、卖子拷等游戏。

有时,我们还会把匍匐生长的豆芽草晒干做成圆团,在荒地上踢足球。不过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玩这种游戏了,自从乔慧的老妈疯了后,老辈人们就禁止我们去采割豆芽草,说豆芽草是山神的头发,随便采割就会发疯,乔慧的老妈就是割豆芽草割多了,才得这种病。

那天午后,吃完火烧洋芋的我正坐在草地上望着天边瞬息万变的苍狗白云想心事,桂发挎着一个用华竹条编织的洋芋箩,提着一把砍柴用的小弯刀,花屁打股地来到我身旁,神秘兮兮地问:“伙计,想不想去油黑大洞找金子?”

我愣了一下,随即跳了起来,看着他那双黑漆漆眼睛说:“想啊,怎么不想?我老早就想去了。”

桂发不光放牛,还得砍柴,因为他爷爷已经七十三岁了,早就不能下井挖煤了。他家是全村唯一一家烧柴的,他家的那间土墙房,从我懂事起就成了村里的标志性建筑,十里之外朝米落仲方向一望,只要有炊烟升起,就必定是桂发家无疑。

桂发有些忧虑地说:“只是不晓得,那洞里头是不是真的有金子。”

我说:“有的,一定是有的,你没看见兴程老者家的那栋老木楼,每根柱头都有一抱多粗?没有金子谁修得起?”

兴程老者有弟兄三人,他排行最小,锦春老祖公的房产全部由他继承。这叫皇帝想长子,百姓想幺儿。每次看见他,就像看见一道鬼魂。

因为他实在太老了,老得就像一根干藤子,颤颤巍巍连路都走不稳,说起话来就像一只要死不活的蚊子半声半气地瞎哼哼。

兴程老者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年轻人呀,眼睛要看,耳朵要听,肚皮要想。”他每说一次,我们就笑一次。我们笑的不是他要死不活、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的腐朽模样,而是“肚皮要想”。

“哈哈,小乔俊,你是不是也跟兴程老者一样,用肚皮想事?”见我提起兴程老者,桂发也忍不住嘲笑起来。

我莞尔一笑,看着桂发那件早已分不出颜色的破背心和那条用尿素口袋做成的大摇裤,突然想起前几年传遍全乡的那则顺口溜:

米落乔明富(桂发的爷爷),口袋做短裤;

前边是“日本”,后边是“尿素”。

桂发家做短裤(也叫摇裤)的尿素口袋都是日本进口的,质量很好。那家伙见我笑得比较暧昧,便将笑容一收,一本正经地问:“村里就乔慧和我们俩玩得最好,你说要不要连他也约上?”

我说:“好,连他也约上,他肯定也很想去寻宝。”

乔慧家不光养的有三头牛,还有十多只黑山羊,此时不知他正摇着装盐巴的小瓶子“哇儿哇儿”地在哪里鬼喊。桂发擦也不擦,就把脏兮兮的食指放进嘴里,打起哨子来:“嘟喂嘟喂,小乔慧,你在哪点?”

哨音尖锐,辽远,穿透力强。连续打了四个,才远远地传来乔慧的回音:“我在小梁子。”

小梁子是一座小山包,还在一里外,已经不属于白家土了。

桂发说:“走,我们去找他,顺便去窝棚里睡会儿觉。”

我抬头望了我家那三头黄牛一眼,见它们正懒懒地啃着青草,于是说:“好吧,来赛跑。”

我们把草鞋脱下挂在裤带上,撒开脚丫朝小梁子方向跑去。

到了小梁子的歇气坡,还是不见乔慧的影子,我叫桂发:“再打一个哨子。”

“嘟喂嘟喂,小乔慧,你在哪点?”

乔慧回答:“我在吊洞边。”

小梁子上面叫大坡老顶,山草非常茂盛,可惜坡度太大,山道逼仄,我们一般是不敢把牛放上来的。黄牛不敢放来,山羊却把它当成了乐园,每到暑假,这里就成了乔慧放牧的主阵地。

大坡老顶有一大一小两个吊洞,大吊洞宽约三丈,常年白雾蒸腾,不但阴森恐怖,而且寒气逼人,不要说人,就是飞禽走兽也不敢靠近。

我们穿上草鞋,穿过红椆树、狗肋巴和映山红组合而成的灌木丛,沿着羊肠小道朝小吊洞方向爬去。爬了一两百米,再穿过一道青林子,就看到乔慧了。

山势突然变得平缓起来,形成一个十多米宽的“台子”,小吊洞刚好位于“台子”中央。乔慧正伏在草地上,双手抓着一尺来长的山草,撅着屁股,探着脑袋往洞里观看。

吊洞里传来“咩咩咩”的叫声。那声音又细又弱,就像隔了数道墙壁。不用说我们也知道,他家有只山羊掉下去了。

小吊洞只有一丈多深,洞口直径不到一米,但据说里边却很宽,可以一直延伸到白家土下面,锦春老祖公和黑牛姑老祖曾经下去挖过硝土。我们轮流观察了半天,下面黑乎乎的根本看不见山羊,只是根据叫声判断,它应该就在洞口下面,并且不停地来回走动。

我们问乔慧:“怎么办?下去找还是回家叫大人?”

乔慧大我一岁,马上就要升四年级(我和桂发刚读完二年级)。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说:“不用,我自有办法。”

乔慧说完,从书包里掏出一根长长的绳子,打个活套,折两根尺把长的树枝绷着,眯着眼睛放下洞去东摇西晃,几分钟后突然大喊:“捞着了,快来帮忙。”

我和桂发连忙抓住绳子往上拽,三人齐心协力,很快就把羊拽了上来,原来活套正好套在羊角上,使劲一拽,就套紧了。

那只获救的公羊比一般山羊高大,毛色灰灰的,四肢又粗又壮。我问乔慧:“那是你家的羊吗?”

乔慧仔细一瞧,惊奇地睁大眼睛,说:“嘿,刚才没注意,还真不是我家的呢。”

看着获救的公羊一瘸一拐地走过草坡,蹭蹭蹭地爬上对面的悬崖,很快就翻过山那边去了,我们才恍然大悟:那不是山羊,而是岩羊。

这年头岩羊基本已经绝迹了。老辈人们说,岩羊是通灵的动物,人救岩羊一命,岩羊就会救人两命。不过我们都不太相信,我们只为做了一件好事而开心。

目送那只岩羊消失后,我们就坐在小吊洞旁边的草坡上谈论寻宝的事情。

还没谈出个头绪,两只山鹰从云端俯冲下来,在我们头顶上盘旋。乔慧连忙站起身,从随身携带的洋芋箩(同样是华竹编织的)里摸出弹弓和石子,半跪着朝山鹰射去,边射边说:“这些老鹰太厉害了,去年我家就被抬去了三只小羊儿,害我老爹把我打得死去活来。”

那天的场景只能用残忍来形容。乔慧的老爹听说丢了三只羊崽后,就把乔慧扒光衣服,五花大绑地吊在院门口的树子上,抡起鞭子就抽,抽得乔慧呼天号地,遍体鳞伤,直到我父亲从乡里开会回来,强行夺走皮鞭,乔慧才脱离苦难。

我们也赶紧站起身来,一边朝天上扔石头一边敞开嗓子拼命地喊:“喂喔喂,喂喔喂,老天收你去!”

忙活了半天才把山鹰赶走,我们又坐下继续商量。

桂发说:“只要找到那林金竹,我们以后就不用上山放牧了,天晴就在大树下打双升,下雨就关起门来下象棋。”

乔慧偏着脑袋想了半天,问我:“有了金子,你先买啥?”

我说:“买小画书呗,把阳长百货大楼里的小画书全部买完,把我家圈楼上的破砂锅全部装满。”

怕影响学习成绩,父亲非常反对我看小画书,我只能把悄悄买回来的小画书藏在圈楼上的砂锅里,再用稻草做好伪装,想看的时候就躲到山上去偷偷摸摸过把瘾。

乔慧瞥了我一眼,沉默了半天,说:“如果找到金子,我要先把我老妈的病治好。”

三年前,也就是乔慧八岁那年,他老妈突然得病了,整天坐在家里淌冷汗,还不停地发抖。

几天后病情加重,一边发着高烧,一边哼哼唱唱起来。乔慧的老爹着急了,连忙把刘阴阳请来,又是打干针(扎银针),又是吃草药,又是背仙神送鬼,整整治了一个月还是不见好。

刘阴阳断定,乔慧的老妈一定是被二道岩的野狗精缠上了,需要打粉火。

打粉火那天,刘阴阳穿着一袭火红的法袍,戴着花花绿绿的案子(神像),叫人把乔慧的老妈押到堂屋中间。摆好坛后,刘阴阳举着火把唱唱舞舞,突然抓起苦荞火粉,隔着火把朝乔慧的老妈猛撒过去。乔慧的老妈尖声怪叫着,被红色的火焰彻底淹没,眉毛头发差点全被烧光。

打过粉火后,乔慧的老妈不但不见好,病情反而加重了。刘阴阳又叫他家打来十斤菜油,倒在锅里烧开,将她脱光身子洗油火。

洗过油火后,乔慧的老妈还是不见好。刘阴阳才再断定:她不是精怪缠身,而是有神要来附体。

刘阴阳决定给乔慧的老妈炼神。炼神分三个步骤:第一步是考神,甄别是正神还是邪神;第二步是打神,邪神打走,正神打强;第三步是接神,即把正神接来供奉,保佑全家老幼安康。

开始炼神了。刘阴阳先让徒弟把两口犁铧烧得通红,放在堂屋中间,然后挥着令牌,命令两个年轻力壮的弟子,扭着乔慧老妈的胳膊,朝那对冒着蓝色火焰的犁铧拖去。

这叫“穿红鞋”。穿过“红鞋”后还要“戴红帽”(将烧红的铁锅给病人戴上)。

“嗤——”一股浓烟冒出,肉皮烧焦的气味随即弥漫开来。随着那一声“嗤”,乔慧的老妈也发出了摄人心魄的惨叫。

“不要烙妈妈!不要烙我妈妈!”乔慧哭喊着,猛扑过去死死拽住刘阴阳的弟子。

乔慧的老爹也扑通一声跪在刘阴阳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央告:“菩萨,她一定是有神的,您就帮她接来算了,不要再考她了。我求求您了,菩萨!”

刘阴阳狠狠地鼓了他一眼,说:“你家这个神我接不起,你们另请高师吧。”

刘阴阳说完就气耸耸地走了。乔慧的老爹绝望地跪在门坎脚,泪眼婆娑地望着刘阴阳带着徒弟渐渐远去,消失在濛濛夜雨中。

火红的犁铧渐渐暗淡下去,乔慧的老妈被邻居们扶回椅子上坐下,先是大声哀嚎,然后哈哈大笑,突然撕破衣裤,一丝不挂地跑出门去,边跑边喊:“刘阴阳,快来带我回家,你答应离婚娶我的!刘阴阳,你这个寡私儿,白睡老娘就算了?!”

夜越来越深,无边秋雨将乌蒙深处的这个小山村包裹得严严实实,乔慧的老妈依旧在旷野里狂奔乱叫。乔慧的老爹气得软软地坐在地上,前来帮忙的人们一边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一边抬脚朝自家走去,只有乔慧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妈妈——妈妈——”

乔慧一边呼叫,一边哭喊,跟着妈妈在旷野里不停地奔跑。

从那天开始,乔慧的老妈就成天光着身子,赤着被烧烂的双脚,在村子里哼哼唱唱地游荡。刘阴阳说:“这个女人疯了,神仙也治不好了!”

刘阴阳是方圆数十里最厉害的道士先生,算卦治病,神药两解,人称半仙,对他下的“判决”,村里无人敢提异议。时间一长,乔慧的老妈就成了远近闻名的疯婆。

乔慧一提起他老妈,总是眼泪兮兮的,搞得我们的心情也跟着黯然起来,最后决定:还是去油黑大洞寻宝吧,越快越好!

窝棚里,我们在作业本画了五张草图,根据各种传说估算每个洞厅的大小和各洞之间的距离,标识途中的阴河、峭壁、蛇阵、蝎道等,然后开始做寻宝的准备工作。

第一项工作是打绳子。桂发的爷爷年轻时是个远近闻名的猎手,禁猎后却成了个打绳匠。自小耳濡目染,桂发对打绳子的技术也掌握了不少。

当天晚上放牛回家,我们就提着镰刀,背着背箩,趁着夜色去偷棕毛。村里八个寨子,凡是长棕树的地方,都出现过我们的身影。一棵棕树我们也不偷多,只剐一两匹而已,很难看出被偷过。

忙碌了五个晚上,我们才把棕毛偷够。整整三背箩,花了很大力气才背到窝棚里放起来。从第六天开始,我们把牛羊赶到白家土后,便坐在窝棚里打绳子。

我和乔慧割棕毛,桂发负责搓绳子。先搓出五根细绳,再把细绳套在自制的简易架子上,打成拇指粗的粗绳。一百二十米,晒干后也有十几斤,团起来有篮球那么大。

打好绳子后,我们就开始收集烟骨头了。为了安全通过蛇阵和蝎道,必须要熬烟油。

把牛羊放上山后,我们就背着小背箩,来到各个寨子里,看到有人晒老皮烟,就跑过去讨要烟骨头。有的老头很好说话,一开口就给我们了,反正臭烘烘的留着也没用。有的老头不好通融,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挥着烟杆,态度横蛮地把我们撵走。

烟骨头收集得差不多了,我们弄来一口大砂锅,开始熬烟油。烧着柴火熬了三天,才熬出五六斤左右,想想已经够了,于是装进胶桶,找来三个喷雾器,用清水进行演练。

为了验证烟油是否管用,我们还去了趟火烧山。那原本是座无名小山,因十多年前被刘阴阳放火烧得精光(据说是为了帮邻村一女子收拾蛇精),才有了这个名号。

火烧山离白家土还有三里多路,山上多有岩缝石窝,并重新长满了树林和草丛。更为独特的是,这座山上栖居着各种各样的蛇,有毒的无毒的,都跑到那些岩缝石窝里安家落户,别的飞禽走兽谁也不敢靠近。

那天的太阳非常寡毒,烤得大岩直冒青烟,映山红、水青、红椆树、狗肋巴、黄荆条、榛子树等也被烤得卷耳卷耳的,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牛们也躲进林子里不敢出来,一个个伏在地上呆头呆脑地反刍,每堆乱石都像一个石灰窑子,哗哗地跳动着白色的火焰。

旷野上静悄悄的,往日喧闹的蝉声消失得一干二净,我们穿上草鞋,握着装满烟油的喷雾器,像三根破响篙一样,花眉日眼、汗流浃背地朝火烧山走去。刚刚走到山脚下,就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凭着多年放牛的经验,我们知道,蛇们熬不住天气的酷热,全都跑出岩缝石窝纳凉午睡,并发出阵阵鼾声。

迫切的心情使我们忘记了所有危险,义无反顾地朝蛇山走去。走到山脚下,桂发用弯刀修了根黄荆条,使劲地抽打树叶和草丛。突然,上百条各式各样的老蛇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愤怒地扭动着身子,昂着三角形的头颅,吐着分叉的信子,散发着恶臭腥风,一边嘶嘶嘶地叫着,一边朝我们包抄过来。

我们先是呆了呆,反应过来后一边扯起嗓子嚎叫,一边拔腿转身就跑。跑出百把米,回头一看,我的妈呀,黑乎乎的一大片老蛇,铺天盖地地从后面追来。

完了,看来今天完了。我学着小画书里那些穷途末路的英雄,长叹一声“我命休矣”,然后双腿一软,颓然地坐在地上。

“小乔俊!你要死了?赶紧逃!”已经跑在前去五六米的桂发倒了回来,一把将我从地上拖起,拉着继续拼命朝前跑。

擅自闯入蛇群禁地,还拍林打草的挑衅,蛇们被彻底激怒了。跑出三四百米后,回头再看,大批的老蛇被甩掉了,但还有十几条紧追不舍。

我们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得全身汗如雨下,肚腹扯着腿杆生啦啦地疼,胸部就像压着巨石,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我真的跑不动了。桂发突然发话:“停,用——用烟油喷——死它们!”

我和乔慧这才想起,我们每人手里还握着一支装满烟油的喷雾器。

我们一齐停住脚步,艰难地转过转过身来。那十几条老蛇,粗的有二碗粗,小的也有锄头把大,白的、乌的、青的、黑的、花的、黄的,一条条凶悍异常,并且全是毒蛇,五步蛇、青竹标、草上飞,凡是我们认得出的,几乎一应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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