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罗伯特·所罗门 译_张卜天 摘编_陈俣
V ALUE 道
哲学、性别和种族
文_罗伯特·所罗门 译_张卜天 摘编_陈俣
【编者按】:
除了都是白种男人以外,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遵循着同一种哲学传统,这个传统发源于古希腊,并通过犹太-基督教神学和欧洲科学的兴起而得到发展。到目前为止,虽然我们在这本书里主要探讨的是哲学问题而不是这些哲学家,但我们所追溯的却主要是这个传统,并囿于它的范围之内。但对哲学以及人类思想历程来说,还有太多超出这个 “西方”传统的内容。每一种文明都有一些概念明确表达它的起源和它在宇宙中的位置。因此,我们不应该狭隘自负地把哲学定义为只包含古希腊、中世纪以及近代欧洲的思想,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罗伯特·所罗门,世界著名的哲学家和哲学教师,尤其精于尼采、存在主义哲学和情感理论的研究,特别擅长用日常生活中的例子来解释大哲学家复杂的思想,同时又不失其严格性。他生前是美国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的Quincy Lee一百周年纪年教授和杰出授课教授。他在密歇根大学获得了博士学位,并曾在普林斯顿大学,匹兹堡大学和加州大学执教。他出版过四十多本著作,其中包括《哲学导引》、《哲学简史》等著作。本文摘录自罗伯特·所罗门的《大问题》一书,有删减。
1.你相信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是不同的吗?你从何而知?如果确实如此,那么你会把这种不同归因于什么——天性、后天教育还是个人选择?
2.你相信不同种族的成员的思维是不同的吗?你从何而知?如果确实如此,那么你会把这种不同归因于什么——天性、后天教育还是个人选择?
3.是什么使得一种“文化”不同于另外一种文化?把某种信仰或习俗从一种文化“翻译”到另一种文化是如何可能的?你是否相信,只要所有的文化都学会“说同一种语言”,它们就可以相互理解?
在印度和南亚地区,有一种——毋宁说是若干种——古老的传统是至少和西方传统同样悠久的。而在中国,也存在着一种延续了几千年的哲学传统。此外,有一些很有说服力的证据表明,远在欧洲人到来以前,美洲和北非的哲学学派就已经很兴盛了。在非洲和许多南太平洋岛国,迄今仍然保持着代代相传的口述传统,而且我们所听说的每一种文明都有一些概念明确表达它的起源和它在宇宙中的位置。因此,我们不应该狭隘自负地把哲学定义为只包含古希腊、中世纪以及近代欧洲的思想,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同样,我们也应当在西方传统中问一句:所有的女性都到哪里去了?我们知道,在柏拉图的学院里以及整个中世纪都有女性学生,但她们为什么没有构成正统的哲学“教规”的一部分?简单的回答也许是,她们中的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发展自己的学派,也很难把她们的思想以文字的方式保留下来,最终由于种种原因而被排除在这一哲学传统的正史之外。
根据最近一些批评家的观点,哲学家和学者们曾试图创造和维护一种专属于白种男人的——希腊、欧洲西方思想传统,这一传统忽视或排斥了除欧洲血统的白种男人以外的思想家的贡献。这些大学传统教规的批判者还指出,在欧洲和美国的当代大学课程的整个演变过程中,欧洲的政治利益——本质上是殖民主义和工业化资本主义的混合体——影响和歪曲了整个世界和大学课程中的思想生活。他们认为,传统的教规是对工业世界及其特有的文化思想和哲学思想的宣传。因此,伟大的哲学思想和大哲学家更多地存在于那些著作保存完好的、论证性的、比较有科学性或文学性的传统中。这种传统要求字面上的哲学真理,而不能仅仅停留在隐喻或寓言的层次。那些没能使自己的思想刊印出来的哲学家(或者那些没能教上柏拉图这样的学生,或使亚里士多德成为自己仰慕者的哲学家)便从这种传统中消失了,一些没有对传统做出主动回应的思想家也常常被忽略了。(所以在西方,神秘和“秘传”的传统通常仅见于脚注。)而那些通过神话、英雄传说和非一神论宗教对生活和宇宙所做的非文字、非科学的解释,最好的结果也是被斥为原始的或前哲学的。其结果就是我们在书中已经讨论过的那些明确的问题和一连串哲学家。这是一种令人钦佩的高贵的传统,但却并不是唯一的传统。
在这一章中,我们无法奢望临时熟悉世界上的各种主要哲学传统。我们所能做的是意识到我们自身思维方式的独特性和局限性,特别是意识到这种思维方式是怎样被我们所秉承的传统的特性塑造甚至是歪曲成现在的样子的。
为了修正和拓展哲学的“教规”,我们似乎只要在课上布置更多的参考书,扩充我们的阅读书目——黑人、第三世界哲学家、印第安人、女性以及其他被忽略的哲学家所写的书——就可以了。我们可以补充一些印度哲学、中国哲学、阿拉伯哲学和古埃及哲学,而这也恰恰是许多从事哲学改革的人当下正在做的事情。此外,许多批评家都指责说,我们一直在讨论的传统的影响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它已经渗入或转化了我们试图阅读的任何一种其他传统,从而使我们根本不可能找到另外一种“原汁原味”的传统。于是,有几个倡导一种独特的女性哲学风格的人宣称,一个女作家并不一定要为妇女问题呼吁或是表达一个女性的看法;而一些黑人哲学的倡导者也有理由抱怨,对这种哲学的每一次尝试都已经受到了殖民主义的残酷历史和奴隶制度的污染,一种“原汁原味”的非洲观点已不复存在了。
中国哲学则给我们提出了一个很不一样的问题。中国积极地保护她自己的传统,她之所以把自己多次封闭在西方世界之外,就是为了避免那种摧毁了世界其他地方的原初文化和思想的“妥协”和“污染”。而中文也就因此显得十分与众不同——“高深莫测”并不能恰如其分地描述这种独特性——以至于即使我们读中文的文本,我们也很难进入到那种使这些文本得以理解的情境中去。不仅如此,这种语言是如此之不同,以至于足以使任何翻译的尝试收效甚微。中文的模棱两可令人惊叹,这种特征受到了中国学者和哲学家的挚爱和赞美,却使得许多西方学者眉头紧锁,使得西方翻译者灰心丧气。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虽然这些文本是现成的,而且可以被轻而易举地添加到我们的阅读书目中,但这却并不意味着我们会理解它们或它们所属的那个世界。
今天的哲学家和哲学学生所面临的最重要和最具挑战性的课题之一,就是拓展那些使他们感到自在和熟悉的背景。同时,以一种不同的角度去理解自己所处的背境和传统,理解一个文本(哪怕是数学、认识论或宗教哲学中的文本)和它所处的社会文化背景,甚至于作者及其最初的读者所处的社会政治地位,也变得更为重要。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哲学是一种自我反思,一种理解自身及其在世界中的位置的尝试。但被迫在另一种文化的范畴中理解自身,却可能是有害无益。所以一些女哲学家抗议说,在哲学中她们不得不以男人的术语去思考,从而把自己看成是低于男人一等或是“不充分的”男人;同样,第三世界的哲学家也抗议他们不得不以西方的术语进行哲学上的思考,从而认为自己所处的哲学文化是幼稚的、原始的或处于“发展中的”。因此,今天的“女权主义”和“多元文化”哲学的风潮在很大程度上包含了对“另一种”范畴的拒绝和对真正的自我反思的尝试,即弄清楚身为女性或女权主义者、黑人、亚洲人、中国人、越南人或朝鲜人、种族主义者或非种族主义者、“西方人”或“非西方人”到底意味着什么。于是就有人提出,哲学中是否有些概念天生就包含着种族主义或性别歧视?我们关于哲学本身的概念是否就有点种族主义、性别歧视或排他性的味道?对于思维和写作是如何承载政治含义的这样一些复杂而微妙的问题来说,回答本身就是一种哲学事业。
理解另外一种文化的哲学绝非易事。对一般的美国学生而言,如果说“西方”哲学中的一些概念显得有点古怪,那么他们至少还是熟悉这些概念所属的思维方式的。所举的例子(通常)可以取得预期效果,提出的问题也与那些我们长大以后就会理解的问题足够相似,即使它们有时显得极端或者怪异。(例如,“我的心灵或灵魂与我的身体是不同的吗?它可以与我的身体相分离吗?”或者,“上帝怎么能允许世界上有恶存在呢?”)但为了理解另一种文化的哲学,我们却不得不把自己也沉浸到那种文化中去,除此别无它法。哲学绝非一套完全超然的、脱离时空的思想,它总要扎根于那些发问和求解的人。哲学的风格和主题随着社会的改变而改变。尽管我们有信心总能找到一些熟悉的相似之处——毕竟,我们都是人,而且面对着生活中的同样一些基本问题——但两者之间的差异总会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有时甚至会使我们一筹莫展。
传统的印度教中充斥着众多奇异的生灵。对于经典印度神话来说,三大主神是最基本的:梵天(创造之神)、毗湿奴(保护之神)和湿婆(毁灭之神)。但它们都是同一个神的不同面孔,同一种现实的不同方面(这种看法有时被称为单一主神教)。众神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形式和变现,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起各种各样的作用,从而也就有各种不同的名字。然而,无论它的变现或显现有多少种,我们发现生命的更新与延续以及宇宙的合一是一切古代印度思想中经久不衰的主题。
公元前六世纪左右,印度教催生了另外两大宗教。一个是由乔达摩·悉达多开创的佛教,另一个是由释迦牟尼的同时代人筏驮摩那开创的耆那教,一种完全致力于生活的圣洁和非暴力的宗教。这两位宗教的创始者都反对种姓制度,他们关注的都是人在世间的苦难以及应如何把自己从中逃脱或解放出来。佛教徒最终抛弃了自我的观念。他们认为一切生命都是转瞬即逝的,实在就是一连串片刻的存在,根本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实体。正是幻觉诱使我们相信自己拥有一种持久的实在。一个人只不过是肉身、感觉、思想、气质和意识的短暂复合罢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背后的实体——自我或灵魂。认识到自我以及所欲求的东西的转瞬即逝,便是向觉悟和苦难的尽头迈了一步。与此相反,耆那教徒坚信,人乃至任何生灵都有自我和灵魂。正因如此,他们才如此坚决地尊重一切生命,因为他们相信——像许多印度教徒一样——人的灵魂可以在动物身上再生。耆那教徒把“不伤生”作为他们的第一准则,他们尊重生命的行为甚至到了避免踩死地上的小虫或偶然吸入飞虫的地步。
孔子的哲学关心的是和谐的社会政治关系、出色的领导能力、如何与他人相处以及个人修养。儒家的主要目标是去规范和培养“道”以期实现一个和谐的社会。与他的同时代人佛陀不同,孔子并不打算创立一种宗教,但儒家——通常伴随着佛教——现在却为世界上三分之一的人所信仰。
大致在同一时期,有一位被称为老子的圣贤却对通往平和与觉悟之“道”提出了另一种非常不同的看法。老子认为自然比人类社会更重要。例如,孔子认为某些性情是“非自然的”,即它们从本质上说是不应该在君子的生活中出现的。与此相反,老子对自然更为尊崇,于是也就对未受过教育的、未开化的人更为信任。道是更为神秘的。它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一张秘方、一本说明书或一种哲学是无法将它解释清楚的。但这并不是说一个人就不能发现“道”并依循它来生活,道家的教诲就是为了指导我们去寻道。
孔子和老子确立了中国哲学的框架。他们都强调和谐是社会与个人的理想状态,也都坚持一种无所不包的或“整体的”人生概念,这种概念强调个人在一个更大背景中的位置。对于儒家和道家来说,个人品性的发展是人生的主要目标,但这里的个人并非指独立的个人:对于儒家来说,个人的就是社会的;而对于道家来说,人的生活应当顺应自然。不管他们关于自然与社会的相对重要性有怎样的分歧,中国的思想家对一点的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人的生活必须与一个更大意义上的“人”(而不仅仅是他个人)保持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