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新民
晓苏小说时间艺术论
周新民
一
阅读晓苏的小说,一个非常明显的感觉是,晓苏以“空间化”的艺术策略来处理时间问题。本来时间与空间是小说相辅相成成一对范畴。但是,相比较而言,时间和空间还是有着比较明显的差异。所谓时间的“空间化”,是把本来处于线性的时间关系链条切断,以空间并置的关系来处理。以“今天”与“昨天”空间对照的方式来处理“今天”与“昨天”线性关系,是晓苏小说时间的“空间化”主要的方式。
“昨天” 与 “今天”本是非常常见的时间表达概念。这种表达把时间划分为两个不同又具有线性、连续性的阶段。与一般把“昨天”与“今天”看做是时间线条上两个节点不同,晓苏小说并没有把“昨天”与“今天”看做是一个线性关系,而是空间并置关系。
《花被窝》是晓苏的一篇重要代表作。小说叙述的故事无非是乡村婆媳两代人的情感故事。婆婆秦晚香代表时间上的“昨天”。而媳妇秀水则是代表时间上的“今天”。小说把笔墨集中在媳妇秀水与人偷情而又害怕被婆婆告知给丈夫的紧张心态的铺陈上。有意思的是,在小说的结尾,叙述者披露了秦晚香在年轻的时候,和秀水一样,也有个相好。于是,我们看到,“昨天”与“今天”之间并没有线性的关系,而是空间并置关系:媳妇与婆婆一样,心中都有一颗骚动的心。围绕这颗骚动的心,把“昨天”和“今天”泾渭分明的时间并置在一起。为了把“昨天”与“今天”两时间组合在一起,小说使用了“花被窝”这一空间意象。通过“花被窝”这个意象,把“昨天”和“今天”两个时间并置在一起。这样的处理时间,显然是循环时间观不是线性时间观:“昨天”并没有消失,随着时间的推移,“昨天”在“今天”重新出现。
值得注意的是,《花被窝》不是简单地叙述“昨天”与“今天”的循环关系,而是把“昨天”则镶嵌在“今天”的时间之中。小说主要叙述的是秀水骚动的心理体验,但是,这不是晓苏的叙述重点,为此,他在叙述时,不经意地把婆婆“昨天”骚动的心,镶嵌其中,从而破坏了小说的线性时间安排。这种镶嵌时间的方式,是晓苏小说处理时间的一种常用的时间的“空间化”策略。
《暗恋者》是晓苏的一篇重要小说。《暗恋着》叙述了三对暗恋者。一对是暗恋者是傅理石和温老师,傅理石暗恋自己的老师温老师;第二对是暗恋者是李柔和傅理石,李柔暗恋老师傅理石;第三对暗恋者是在老师李柔和学生王川,学生王川暗恋老师李柔。在叙述三对暗恋者的事件时,前一对暗恋者被处理为是“昨天”的事件。后两对暗恋者被处理为“今天”的事件。不过,“昨天”的暗恋与“今天”的暗恋内容与实质天壤之别。属于“昨天”的暗恋者,傅理石和温老师之间是纯洁的师生之情。傅理石还是学生时,温老师非常喜欢傅理石,带傅理石去参加作文竞赛。本着节约的想法,温老师和男学生傅理石在宾馆只开一间房。也是由于傅理石暗恋温老师,在晚上,傅理石不自觉地走到温老师的床前。虽然,傅理石并没有任何杂念,只是一个少男对于老师的爱慕与欣赏。然而,即使是纯洁的感情,却引起了温老师的误会。从此,她不再理会傅理石。发生在“昨天”的这对暗恋者,他们之间只有纯洁的感情。然而,发生在“今天”的两对暗恋者,虽然也都是师生,但是,已经不再纯洁,而是充满较多地功利色彩。李柔喜欢傅理石,对他有暗恋之情。傅理石对李柔也有感情,但是,一方面,傅理石在精神上把李柔当做是温老师的替身;另一方面,傅理石对漂亮的李柔充满了肉欲的向往,并且有实质性的占有李柔的行动。而李柔和王川这对师生之间,也无法剔除功利色彩。李柔爱护学生王川,并且给予他以温暖与帮助。学生王川对李柔也充满感激与感情。不过,这种感情带有一定的功利色彩,他居然给李柔的丈夫写信,要他同李柔离婚,然后自己娶李柔为妻。从上述三对暗恋者的情况来看。傅理石暗恋温老师,他们之间只有纯洁的感情。而傅理石和李柔之间、李柔与王川之间的暗恋关系,则充满功利主义色彩。在时间序列上,傅理石和温老师之间的纯洁暗恋情感属于“昨天”,而傅理石与李柔之间、李柔与王川之间的功利的暗恋关系,则发生在“今天”。《暗恋者》在“今天”的叙述之中,不断地插入“昨天”的时间,从而阻隔了“今天”与“昨天”之间的线性关系。通过三对暗恋者的两种情况的对照,把“昨天”与“今天”做对照,从而改变了“昨天”与“今天”的线性关系,使二者呈现出空间关系。
二
以空间位置标示时间的变化,是晓苏小说时间艺术中极为重要的一个特征。现代性时间是线性的,时间具有明确的先后关系。但是,以空间表示时间就不一样,由于空间关系具有偶然性,因此,以空间位置变化来表示时间的变更,就能比较随意地切割时间,也就打破了时间线性特征。
《我的丈夫陈克已》也是一篇并置处理“昨天”与“今天”时间的小说。《我的丈夫陈克已》叙述的中心时间是“今天”,即腊月二十九这天的故事。“我”是副教授陈克已的妻子,在大学校园靠捡垃圾补贴家用。小说叙述了“我”在教授楼捡垃圾时,看到陈克已的老师洪山老师被急救车拉走的情景,以及随后由教授楼回到自己的家的一路境况。但是,小说并没有局限于仅仅叙述腊月二十九下午的生活,还通过回忆的方式不断补充陈克已的“昨天”生活。不过,在补充“昨天”生活时,常常以空间位置的变迁来标明时间。对陈克己“昨天”生活的叙述是从“我”捡垃圾的教授大楼开始,沿着行政楼、文学院大楼、出版社大楼这几个空间位置为标记。
经过行政大楼,“我”碰见人事处分管职称工作的副处长孟娇。见到孟娇,“我”补充了陈克己的大学生活情形。孟娇和陈克己是大学同学,在和陈克己交往的过程中,孟娇爱上了陈克己,并且主动向陈克己示爱。孟娇表示,只要陈克己接纳这份爱情,时任市领导的父亲就能让陈克己留校工作。然而,陈克己上大学前就已经和“我”订婚,为了遵守婚约,陈克己回到家乡的学校当了一名中学教师,后来考入工作的这所大学读研究生,并得以留校任教。“我”经过文学院大楼,碰到了丈夫陈克己的师弟顾全之。而文学院大楼这个空间则和陈克己把教授职称让给顾全之一事联系在一起。五年前,陈克己和顾全之都参加了教授职称评审,而且陈克己比顾全之的条件更优越。但是,那一年,顾全之的妻子和他离婚了。顾全之恳求陈克己放弃教授职称。念及同门师兄弟的情分,也是因为同情顾全之的遭遇,陈克己放弃了教授职称,顾全之顺利当上了教授。“我”经过出版社大楼,则交代了陈克己评不上教授的原因。原来,在把当教授的机会让给顾全之之后,评审教授就要出版一本专著。而陈克己已经写完了一本专著。但是,这本专著从学术上批判了导师洪教授的观点。正是不想让洪教授生气,陈克己才一直没有出版这部学术专著。也一再错失当教授的机会。陈克己这几段人生阶段,体现来了高尚道德风格:无论是对自己的妻子、同事还是自己的老师,陈克己宁可牺牲自己的利益也要维护他人的利益,坚守个人道德立场。这几个片段的有着共同的主题:陈克己是一位道德高尚的人。
上述三个空间——行政大楼、文学院、出版社,一一对应了陈克己的人生几个节点。在叙述过程之中,晓苏隔断“昨天”与“今天”的线性关系,把“昨天” 陈克已的生活镶嵌在“今天”的时间之中,且以空间位置来作为陈克已“昨天”的人生历程中关键事件,从而把陈克己的人生切割成几个重要片段。晓苏通过空间位置的变化来对应陈克已人生阶段性,通过空间标记的方式,把陈克已处于线性阶段的人生历程,改变为空间并置关系,最终达到了重复叙述与强调陈克己道德高尚人生,为当下社会伦理丧失唱出了一首悲歌。
《保卫导师》是一篇叙述学生处心积累护卫老师形象的小说。“我”的父亲十分尊重老师。他不仅十分尊重自己念师塾时的老师,还十分尊重“我”的老师。在“我”的老家,给老师送麂胯是表达老师尊重的最重要的方式。“我”成为林百吹的研究生后,父亲总是惦记着要给林伯吹送麂胯。然而,在“我”看来,林伯吹不值得父亲如此尊敬。因为,在“我”看来,林伯吹是一位不学无术的老师,而且,他只爱钱。“我”担心父亲如果把麂胯送给他,他会给父亲难堪。然而,父亲事先并没有告诉“我”,突然带着千辛万苦才买到的麂胯来到了学校,要给林伯吹送麂胯。小说叙述的中心是,为了不让林伯吹伤害父亲的自尊,也不让父亲了解到林伯吹的为人,“我”所作出的种种努力,阻止父亲认识到林伯吹的真实面目。表面看来,《保卫导师》是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来叙述故事的。不过,小说不没有去编织情节的因果链,而是呈现了一幕幕学生维护老师形象的场景。
为了瓦解线性因果关系,《保卫老师》以以空间位置作为时间的标记,然后依托空间场景,构筑一幕幕学生护卫老师形象的场景。《保卫老师》是的第一个场景是伦理学教研室门口。父亲突然从乡下来到“我”上课的教研室,带着麂胯要送给林伯吹。而此时,林伯吹正在教研室给“我”上课。为了不让父亲接触到林伯吹而遭受羞辱,“我”谎称上课的老师不是林伯吹。这是“我”第一次保卫林老师形象。紧接着的空间场景是校园的十字路口,这是“我”第二次保卫林伯吹。父亲认出了从十字路口路过的林伯吹,要把麂胯交给林伯吹。此时的林伯吹为抬高讲座报酬和同事祁波交谈,为了不让父亲接近林伯吹,“我”只好把麂胯送给林伯吹,林伯吹果然对我送的麂胯不屑一顾。为了维护父亲的尊严,也为了不让父亲知道林伯吹是一位世故的老师,“我”请求林伯吹暂时手下父亲的礼物。“我”第三次保护林伯吹的形象是在寝室。在寝室,同学刘波谈到了林伯吹和自己的博士生争夺著作第一作者的事情。林伯吹的一位博士生和林伯吹合作写了一本著作,那位博士生写作了大部分内容。为谁署第一作者,林伯吹和他的博士最后对簿公堂。为了维护林伯吹的形象,“我”故意混淆视听,最终父亲没有觉察到林伯吹的不道德的行径。第四次保卫林伯吹的形象是在樱桂楼餐厅。“我”和父亲吃饭的地方和林伯吹吃饭的地方中间隔着一个屏风。父亲听到了林伯吹要找学生来陪他唱歌的声音,尔后又听到了因学生有事不能来,林伯吹破口大骂的声音。由于父亲非常相信林伯吹作为一名教授不会骂人,因此,不相信骂人的是林伯吹。林伯吹的形象再次得到了保护。第五次保卫林伯吹的形象是在樱桂楼五楼“我”和父亲住宿的房间。“我”和父亲住的房间隔壁就是按摩室。林伯吹来过按摩室,父亲看到过他的背影,认出了林伯吹。然而,“我”以林伯吹有一名双胞胎弟弟也在武汉工作为借口,掩盖了过去。再次保卫了老师的形象。《保卫老师》发生的六次保卫老师形象事件,有较为明细的时间先后关系。但是,此六次保卫老师形象的事件之间并未严格因果关系,也缺乏必要的逻辑关系。《保卫老师》以伦理学教研室门口、校园十字路口、樱桂楼餐厅、樱桂楼“我”和父亲居住的房间五个空间环境,代替时间关系,适应了小说肢解线性因果关系的需要。这六次保卫老师形象的事件,也挣脱了因果线性关系的束缚,得以并列关系而存在。也因为空间环境造成的并列关系,使保卫老师形象的行为显得滑稽而无奈,强化了小说保卫老师的喜剧效果。
三
线性时间观是现代重要时间观念。它承诺美好的未来,是现代启蒙重要价值。线性时间观认为,现在比过去好,未来比现在好,在时间的线性序列上,处于后面的时间总优于前面的时间,于是,随着时间的推进,价值越来越高。然而,晓苏的许多小说,反驳了启蒙的现代线性时间观。《堵嘴记》即是这样的一篇小说。林知寒教授家的保姆邬枣偷了林知寒老婆尹琛的一串项链。为了自己一时糊涂,邬枣很后悔,求林知寒不要把偷拿项链的事情说出处。然而,尹琛已经把邬枣偷项链的事情告诉了介绍邬枣来做保姆的秦文高。为了维护邬枣的声誉,林知寒去找秦文高,请秦文高保守秘密。然而,事情发展并以林知寒的意志为转移。林知寒迈上堵嘴的历程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堵嘴行动一再失败。当他找到秦文高时,秦文高已经把邬枣偷项链的事情告诉了左小芹。为了堵住左小芹的嘴,林知寒有去找左小芹,请把不要把邬枣偷项链的事情传出去。然而,左小芹告诉林知寒,她已经把邬枣偷项链的事情告诉了张玖。为了堵住张玖的嘴,林知寒乘长途汽车,赶往南漳,准备堵住张玖的嘴。等林知寒见着张玖的时候,张玖正在高声告知他人:邬枣因为偷了项链,被人解雇了。聚聚在一起的相邻,都知道了邬枣偷项链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知道邬枣偷项链的人越来越多,。随着知道邬枣偷项链的人越多,邬枣的尊严丧失得越多。关乎个人尊严的价值,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加,相反是在减少。这样处理时间的方式,我以为是线性时间的“衰变”叙事。这种叙述方式,在晓苏的小说中广泛存在。
晓苏还有一篇小说,名为《主席台》,也体现了这种线性时间的“衰变”。一般而言,主席台是权力的象征,只有手握权力的人,才能座主席台。倒着说也同样成立,坐上主席台的人自然是重要的人物。因此,对于许多人来说,能不能上主席台,自然是关乎脸面的事情。朱自明也是这样一位看重主席台的人。朱自明是一位大学的副教授,他之所以看重主席台,倒是和一般人看重主席台的原因不一样。他之所以看重主席台,是因为他的儿子希望朱自治能座一回主席台。朱自明的儿子常看学校新闻,常常发现其他同学的父亲常座主席台,而朱自明一次也没有座上。从这个意义上讲,朱自明看重主席台是为了维护儿子的自尊。
一次,朱自明的教研室主任告诉他,只要他能请专家来讲学,他就能座主席台。朱自明终于抓住一次机会,邀请了专家来讲学。这次,朱自明终于有了座主席台的机会,邀请到了专家,订好了机票。这是小说真正叙述的开始,也是小说即将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的开头。这件事情也处于小说线性时间的开端。然而,并非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事件的发展的“正面”价值在增加。相反,和《堵嘴记》一样,线性时间的“衰变”叙事在这里再次体现出来了。
当朱自明信心满满地去想文学院院长汇报请了专家讲座的时候,朱自明明显遭受到了文学院院长的羞辱。由于已经定好了出游的计划,文学院教师无法出席讲座。这意味着朱自明的讲座计划面临流产。与叙事开端邀请到了专家相比,遭受文学院院长的怠慢,显然又让朱自明遭受了打击,其尊严受到了践踏。然而,时间显然还在继续。当研究生学生会主席出现,朱自明又看到了希望。但是,由于研究生们已经有活动安排,朱自明再次陷入到危机,其自尊又再次遭受到打击。文学院分管学生工作的肖书记出现,又燃起了朱自明的希望。然而,不凑巧的是,就在朱自明要举办讲座的这天晚上,刘德华来开演唱会,文学讲座自然没有学生问津。朱自明的自尊再次遭受损害。最后,朱自明迫不得已,放下尊严与脸面,请求食堂的工人来参加学术讲座,以挽回脸面。好在工人们给了朱自明以尊严,讲座得以举行,朱自明终于座上了主席台。不过,小说在叙事的线性时间中继续滑行,朱自明的尊严再次受到践踏。讲座虽然得以举行,但是,要在学校电视台播放新闻,得请校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录像。而请电视台工作人员录像,就得给他们付一千圆的报酬。朱自明实在无法筹集一千圆,只好把儿子储存的零钱拿走。讲座举行了,电视新闻播放了朱自明做主席台的画面。然而,由于动用了儿子储钱罐中的零钱,使儿子无钱购买心爱的礼物,遭到了儿子的反感。朱自明为了维护儿子尊严的行为,在线性时间中不断“贬值”,最终,遭受儿子的厌烦。
《堵嘴记》、《主席台》都在线性时间的累积与增加过程中,展现了个体精神价值不断地衰减的现象。显然,这种叙事,体现了人的尊严与价值,与线性时间的增加之间呈现出相反相成的现象。晓苏小说对于中现象的观照,显然是对当下社会精神价值萎靡的不满。线性叙事时间的“衰变”,寄予了晓苏对于精神价值的回望。
周新民 湖北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