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元宝
中国小说最大的“本钱”
郜元宝
《三国志》记刘备“身长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并非有乖于史法。陈寿要说明“先主”神异,必须添上这笔,犹如《史记》《汉书》都煞有介事记载刘邦“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此乃史家惯技。季羡林先生认为“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有佛经影响,属于佛教所谓佛的诸般好相之一(《三国两晋南北朝正史与印度传说》)。东汉举孝廉,魏晋实行九品中正制,士人做官靠名声,更重德行言语容貌。自汉至唐,史书描写奇貌异相已不限于帝王将相,小说则更铺张。到了《三国演义》写刘备,已经落实为“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了。鲁迅认为这应该“至少将他打一个对折:觉得比通常也许大一点,可是决不相信他的耳朵像猪猡一样。”(《伪自由书·文学上的折扣》)《三国演义》又写刘皇叔席间如厕,见髀肉复生,猛然自警,不敢蹉跎岁月,遂有三国鼎立一场大戏。小说家看重“身体”,盖远过于史家笔法。
自古至今,身体都是中国小说家最大的本钱,好比《肉蒲团》中“未央生”的命根子(也叫“本钱”)。很难想象,离开身体之“形”,小说将如何去写超身体之“神”?“以形写神”的口号响彻古今,是否说明中国之“神”缺乏语言,需要身体来帮忙?懂得此理,就懂得中国文艺(包括小说)的大半。
但形和神有距离。魏公子感叹“身在江湖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一种办法是刘勰所谓“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但这只能瞎想,过不了瘾。何况心灵如此自由,肉身怎么追赶?所以第二种方式更好:将身体神秘化,令它无所不能。这就有了文学上关于身体的各种奇想和具体描写上的各种奇观,从六朝志怪和志人、唐宋传奇,到宋、元、明、清白话小说,直至“现当代”和“新世纪”,不绝如缕。
志人的《世说新语》还谈不上奇观,但写身段则“玉树临风”,写眼神则“烂烂如岩下电”,后世小说人物出场照例的“有诗为证”更将“魏晋风度”这种典型写法发扬光大。《世说》不仅是鲁迅所谓“名士的教科书”,也是后世作家“以形写神”的好参考。可惜只给身体以抽象形容,还缺乏活龙活现的细节描摹。
志怪小说《阳羡笼鹅记》写书生钻进卖鹅人置于道旁的笼子,吐出一桌酒席,又吐出一女子对食。书生醉卧,女子吐出另一男子对食。书生将醒,女子将男小三吸进肚里,书生不知,吞了女子和酒席,钻出笼子,辞别卖鹅人。整个过程,笼子不加大,书生、女子、男小三、酒席不加小。如此“幻设”堪称奇绝,但据说故事原型来自印度,故在六朝,类似奇观并不多见。
至唐传奇,身体超能力骤增。“昆仑奴”(疑似非洲黑奴)飞檐走壁,长途负重,御风而行,可当“武功盖世”的侠客鼻祖。“聂隐娘”缩身如蚊,杀人无形,去来无阻,则是后世“剑仙”祖师。《柳毅传书》、《补江总白猿记》、《任氏》的人、神、兽、妖、鬼缠绵悱恻而又倏忽变化,摩天入地登山履海自由自在,开了明清神魔小说先河。说是人,却忽而为神,为兽,为妖,为鬼,无论本领多大都不奇怪,就看作者如何发挥想象了。
肉身具超能力,似极悠久,实乃后起。共工触不周山,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大禹理水,周穆王驾飞车见西王母,皆神话传说,重点不在凡人特异功能。庄子“真人”、“至人”濡水不湿、向火不热、卧冰不寒,乃至白圭涂鼻,运斤成风,圭除而鼻不伤,亦非渲染身体神功,乃借寓言阐明大道妙要。三闾大夫赋《离骚》,脑海波起,上下求索,托辞谬悠,而真幻之际,殆未淆乱。《史记》写战国四大刺客荆轲、专诸、豫让、聂政,皆武功平平。卓特之处,唯在敢于赴死。
原始神话赋予半神半人超常本领,与凡人无关。初期道家不将肉体凡胎神秘化。墨家赞赏重诺好义视死如归而不关心武功。“子不语怪、力、乱、神”,其与“武艺”有关者,“射”、“御”而已。武则天开“武举”,“十八般武艺”逐渐齐全,但限于练兵征伐,注重实用,摒弃玄怪。宋说书专门有“朴刀杆棒”,但直到明人笔下的“水浒”好汉,武艺大多质朴无华。民间“打熬气力”如九纹龙史进,往往不得其门而入,至多膂力过人神勇善斗而已。赢得了“真好汉”的武功,还在皇家和行伍,如八百万禁军教头王进、林冲,杨令公玄孙杨志、呼延赞后人呼延灼之流。
也有另类,像戴宗以甲马符咒日行千里,公孙胜仗剑作法呼风唤雨,这都是东汉以来道教所赐。其他如房中秘技、呼吸导引、药毒放蛊、医术通神,观象占卜、神机妙算、诡习怪术,在质朴实用的武功之外造就了《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的身体奇观,甚至“以公心讽世之书如《儒林外史》者”,也写到王冕之善观天象,其实这都是中国说部之糟粕。鲁迅谈“四大奇书”,跳过武术、斗法、幻化、房中等身体之“奇”,直探作者对“世情”、“人情”的体察,指示精华在此不在彼。《红楼梦》既憎儒术,复恶道流,独写真情之悲凉,故成高格。后人不解此理,一味崇尚身体之奇,结果就如鲁迅所说,出现了“中国的奇想”。例如“剑侠”小说特别发达:
“唐宋以来,偷生的小市民就已崇拜替自己打不平的‘剑侠’,于是《七侠五义》、《七剑十八侠》、《黄山怪侠》、《荒林女侠》——层出不穷”。
鲁迅认为从唐宋到晚清民国“剑侠”小说的演变,由南唐入宋的吴淑《江淮异人录》颇为关键,其书所录“凡二十五人,皆传当时侠客术士及道流,行事大率诡怪。唐段成式作《酉阳杂俎》,已有《盗侠》一篇,叙怪民异事,然仅九人,至荟萃诸诡幻人物,著为专书者,实始于吴淑,明人钞《广记》伪作《剑仙传》又扬其波,而乘空飞剑之说日炽,至今尚不衰”。金庸写打杀仇敌后用药水化灭尸体,就出自《江淮异人录》道家方术。
“宋代虽云崇儒,并容释道,而信仰本根,夙在巫鬼——仍多变怪谶应之谈——迨徽宗惑于道士林灵素,笃信神仙,自号‘道君’,而天下大奉道法。至于南迁,此风未改,高宗退居南内,亦爱神仙幻诞之书。”
宋人身体奇想最盛,乃因道教继东汉之后再度流行,益发喜欢“近取诸身”:
“外国人不知道中国,常说中国人是专重实际的。其实并不,我们中国人是最有奇想的人民——狂赌救国,纵欲成仙,袖手杀敌——”
“中国的奇想”多演为身体奇观,身体奇观多来自道教,故鲁迅笔锋所指,尤在道教:
“中国根柢全在道教——以此读史,有多种问题可以引刃而解。后以偶阅《通鉴》,乃悟中国尚是食人民族,因成此篇(按指《狂人日记》)。”
“吃人”者不仅有儒家“礼教”,更有道教方术,且据地极坚,几千年来明白其无益的竟没几个。“人往往憎和尚,憎尼姑,憎回教徒,憎耶教徒,而不憎道士。懂得此理者,懂得中国大半”。鲁迅小说杂文也多身体描写,似乎和古代身体奇观波澜不二,实则以毒攻毒,意在打破数千年身体迷梦。《药》揭露了辛亥革命的不彻底,但也憎恶“人血馒头”之类道教方术。《铸剑》写鼎中三头惨烈撕咬,激发人们反抗专制,向真有侠义精神的“眉间尺”和“黑色人”致敬。鲁迅借身体描写抵达精神自觉,并不展览身体奇观。他强调大腿上“蚊子的一叮”比诗家哲人“世界苦恼”更重要,因为“总是本身上的事情来得切实”。写身体,若无这种“切实”的精神,容易堕入魔道。
“吾之大患,在吾有身”,文学总要涉及身体,但身体所以重要,乃因它“切实”,否则大可不写。吕纬甫、祥林嫂、孔乙己的外形,寥寥数笔,见出精神的某一特征足矣。阿Q、单四嫂子、中年闰土、子君、涓生的外貌不著一字,但写了灵魂的深,全体宛在目前。
旧约《圣经》的身体只有吹嘘进灵魂才成“活物”,是灵魂在世上的帐篷,来自尘土又归于尘土。先知说预言,行神迹奇事,全赖圣灵,并非身体本有大能。摩西指挥战斗,甚至连举手之力都没有,而要别人协助。因要说明即使如力士参孙的身体也不足恃,这才对血肉之躯略加描写。《新约》叫信徒顾惜身体,不可沾染世上的污秽,因它是神的殿,有圣灵住在里面。这是基于灵命的爱惜,并非在世俗意义上加意呵护。圣保罗就告诫他在灵里所生的儿子提摩太,“操练身体,益处还少;惟独敬虔,凡事都有益处,因有今生和来生的应许。”托尔斯泰探索浩瀚的心灵世界,同样也不暇顾及身体。他令读者想到人物外貌,不因写了身体,而是深刻把握了“心灵辩证法”,读者才禁不住要替他补足身体描写的空缺。总之,基督教背景的西方文学不会像中国传统小说那样大肆描写身体,而这也成了“五四”以来中国文学的一个重要借鉴,故“五四”新文学的身体描写,较之古代小说,显然已经大幅减少。但“五四”以后,中国文学接收的异域影响,在基督教文化之外,还有希腊日神和酒神冲动、文艺复兴时代拉伯雷式的身体狂欢和“拉美魔幻现实主义”,这些外来影响和源远流长的道教传统一旦合流,遂成大波,虽经“五四”新文学一度冲刷,但抽刀断水水更流。
现代优秀作者如郁达夫、老舍、张天翼、丁玲、沈从文、柔石、吴组缃等偶写身体,但人道主义理想、社会政治的关切和个人的浪漫情怀不允许他们过分耽于奇想。但如上所述,因为“五四”新文学的来源甚杂,所以也有例外。比如,小说家茅盾以《蚀》三部曲现身文坛时就喜欢暴露身体,至扛鼎之作《子夜》,身体描写有增无减。吴荪甫只有一个思想,就是在凶险的政治军事和金融环境中竭力扩大实业,为此终日焦虑兴奋,而其焦虑兴奋无以言表,只能变为各种神经质的动作,比如在书房不断踱步,经常抓起电话却不知说什么。使用最多的身体道具,还是“紫酱色脸”上动辄发红的许多“小疱”,真是百写不厌。至于颤抖的乳峰、雪白的大腿和臀部,更是茅盾的招牌。这与茅盾早年研究中国神话和文学中的性描写有关,但根本还是人物太概念化,干瘪虚假的灵魂唯有用丰满刺激的身体包装起来才不至于顷刻坍塌。路翎是另一极端,他狂热追求灵魂本相,但因为和茅盾一样缺乏洞悉灵魂的语言,也不得不借助于身体的痉挛、抽搐、扭动,人物每说一句话,表达一个意思,仿佛都要调动整个身体来吃力地配合。《围城》在杂志上连载时,王元化指斥作者“开香粉铺子”,以后出洁本,还是处处露体。
“十七年文学”如《林海雪原》、《红日》、《青春之歌》和《创业史》、《山乡巨变》接续了这个传统,虽时遭质疑,却难以恝置。李蓉博士《“十七年文学”(1949-1966)的身体阐释》一书认为,尽管“十七年文学”一般说来是“反日常”、“非日常”的,但恰恰在“反日常”、“非日常”的革命叙事中,“日常身体”顽强呈现。其中,有不同人物对“物质”的不同兴趣,有对于“谁生病”、“谁不生病”的体制性安排,有几乎无处不在的包含大量身体语言的民间“诙谐”。在“情爱身体”一章,她分析“十七年文学”往往借助“意外事故”打破僵局,让男女主人公获得身体接触和心理沟通的机会,以至于成为读者和作者之间心照不宣的一种交往模式。她描述《青春之歌》“三男塑造一女”,指出林道静的“身体-主体”如何在于永泽的无可厚非的单恋中缺失,在和卢嘉川相爱中积极参与并达到巅峰,在与江华的看似水到渠成的结合中破裂为二,可谓精准到位。有了对《青春之歌》从身体角度的这种解读,现代文学中以蒋光慈为代表的“革命+恋爱”如何潜隐于“十七年文学”并发生种种变相,就相当清楚了。另外她对1956-1957年政治松动期涌现的刘绍棠《田野落霞》和康濯《水滴石穿》中“情爱身体”和“日常身体”在僵硬单调的政治话语中载沉载浮的分析,她对赵树理、孙犁身体描写更加详尽的个案研究,也相当用心,恕不转述,恐怕嚼饭与人,徒增呕秽,读者自己找来看看,一探究竟。
进入“新时期”,身体描写愈演愈烈。
第一个高峰,英爱是1985年韩少功的《爸爸爸》,其后则有张炜《古船》(1984-1986)贾平凹《黑氏》、《人极》(1985)和莫言《爆炸》(1985)、《红高粱》(1986)、陈忠实《白鹿原》(1988-1992)等。据说各自都寻到一方文化之“根”,但共同的“根”是身体。《爸爸爸》中侏儒丙崽、“吃人肉”(祭谷神)、“械斗”之后尸横遍野、饿狗吃死人直打饱嗝、山民“坐桩”而死、老弱病残自愿服毒给青壮年让出口粮,种种极端的描写在张炜、贾平凹、莫言、陈忠实小说中迅速得到回应。《古船》中还乡团和民兵的冤冤相报,土改和“文革”暴行,“文革”后赵多多及其扈从的日常暴力,皆施于身体。强刺激的身体暴力上承《蚀》三部曲和《爸爸爸》,下启莫言。其中“四爷爷”赵炳熟参阴阳、讲究“食补”、以干女儿隋含章为工具采补二十年、勤练呼吸导引以调息“精气神”、求长生、占卜、看相,集道教方术之大成。李佩甫《羊的门》中“呼天成”就是“四爷爷”的延续。《白鹿原》一上来写白秉德老汉在中医冷先生奇怪治疗下死去活来,夺人眼球,同时写白嘉轩不断入洞房,迟则一年,快则数月,一口气“克死”六个妻子,到处疯传白嘉轩“那话儿”耸人听闻的谣言,直到他在阴阳先生指点下将父亲坟墓迁到传说中白鹿出没的原上,才留住第七任妻子性命,从此“人财两旺”。
韩少功、张炜、陈忠实后来逐渐放弃身体“寻根”,一路上行,试图抵达人文主义和社会批判的话语高原,但力不从心,很快现出资源枯竭语言重复,不复当年在身体上用墨如泼、紧接地气的酣畅淋漓。贾平凹、莫言则抓住身体不放,文艺复兴以后人性论、弗洛伊德、魔幻现实主义等外来影响不自觉中与道教方术结合,莫之能御。等到《亮出你的舌苔或空荡荡》(1987)闹出民族纠纷(1989),才告一段落。
90年代和“新世纪”,风声稍转,高潮再起。贾平凹《美穴地》(1990)、《废都》(1993)导其先,余华《许三关卖血记》(1995)继其后,莫言《丰乳肥臀》(1997)、《檀香刑》(2001)、《生死疲劳》(2006)和李锐《无风之树》(2003)扬其波,集大成者则是阎连科的《耙耧天歌》(1997)、《年月日》(1997)和《日光流年》,此外还有大批青年作家自以为前无古人的“下半身写作”。贾平凹的现代房中术、余华的鲜血淋漓、莫言的身体暴力(“檀香刑”酷似《爸爸爸》的“坐桩”)和六道轮回(唐宋传奇和宣扬果报的明清白话之一大惯技),都“似曾相识燕归来”。《无风之树》“瘤拐”、《日光流年》“喉堵”令人想起《爸爸爸》的“丙崽”和《古船》的侏儒“小累累”。《耙耧天歌》中尤四婆的治病偏方与道教方术渊源甚深,不啻对鲁迅《药》的一种改写。阎连科后来以《受活》、《丁庄梦》、《坚硬如水》等作品将这一波身体奇观推向巅峰。为之伴奏的有苏童的《碧奴》,不厌其烦描写“排泪秘方”(把眼泪化为小便,用耳朵、嘴唇、乳房、头发流泪),奇则奇矣,若说这就是文学想象,是同情古代弱势群体,不如说是对想象力的误解,证明一部分中国作家确实喜欢并善于胡思乱想。
近读贾平凹《带灯》、余华《第七天》、邹弋舟《所有路的尽头》、朱山坡《惊叫》,身体描写香火不断,时有“创新”。与此同时,穿越、悬疑、奇幻等网络上下“类型小说”(如郭敬明《爵迹》)抄袭日本动漫、西方神怪小说或电影,结合电脑科幻,将道教炼丹、练气和民间武术外家横练变成以“灵魂”名义打造的更诡异的武功兵器。还有因身体异能而建立殊勋的,如麦家笔下数算天才与听风者。晚清民国“剑仙”、“公案”和金庸“新武侠”想象身体超能力的传统,至此进入新阶段。
道教为求长生久视和现世威福,行动上百般呵护身体,观念上对身体展开奇思妙想,其“理论”海纳百川,驳杂而实用,故极易侵入和改造其他思想,结果使一切都道教化。陈寅恪先生三十年代曾论两晋南北朝士大夫表面遵周孔,讲老庄,“然一详考其内容,则多数之世家其安身立命之秘,遗家训子之传,实为惑世诬民之鬼道,良可嘅矣”。《白鹿原》里儒学传人朱先生不也被迫给乡邻“打巫问卜”吗?“中国根柢全在道教”,作家阿城对鲁迅此言百思不得其解,插队落户深入民间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你我皆人民一分子,凡有益的都该为我所有,不管手段如何。这道理“四爷爷”早悟透了,他有次高声朗诵须菩提祖师教给孙悟空的长生不老的修行秘诀后,撂下一句话:
“天下有用的东西,我们都要。志坚身强,才能干好革命。”
真不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的正解。
这句“语录”六十年代后家喻户晓,而四十年前《新青年》上《体育之研究》大意亦然,虽云本于科学,文末却推荐躬行日久的呼吸导引之术。其于养生,诚多善言,一旦失度,则黮暗来袭矣。“开放”之后,洗头、足浴、水疗及各类养生会馆遍布神州大地,一致追求“上上下下的享受”,朱文《人民到底要不要桑拿》、吴玄《发廊》、王安忆《发廊情话》、乔叶《良宵》、毕飞宇《推拿》等遂应运而生。
身体之外,中国作家压箱底的“本钱”还有什么?“本钱”会不会用完?别的资源和出路何在?
郜元宝 复旦大学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