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哈金小说《等待》中的文化翻译策略

2015-11-14 15:27曹天飞
当代作家评论 2015年4期
关键词:等待华裔作家

曹天飞

论哈金小说《等待》中的文化翻译策略

曹天飞

可以说美国华裔文学的发展已有一百多年演进的历史。自从十九世纪中期华人移民扎根异国彼岸以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华裔文学作为华人的声音一直处于“失语”或碎片的状态。从深层次的角度观察会看到,他们的生活经历和心理感受从未出现在主流社会的关注之中。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随着一大批优秀的华裔作家和作品的面世,这种状况才得以改善。经过几代人的辛勤耕耘和不懈努力,目前已经成为了美国文坛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他们的文学创作和探索为美国华裔身份的确立和华语文化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进入新世纪以来,美国华裔文学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新一代移民作家以更广阔的视角和更具颠覆性的创作来诠释着中华文化的魅力,引领华裔文学进入了全新的发展阶段。

值得关注的是哈金作为新移民作家的代表性人物,作品曾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汤森德小说奖、美国笔会/福克纳奖等多项大奖。他的小说《等待》(Waiting)采用了一种对于母语文化既不归化也不异化的翻译传导的文化策略,并以相应的文化叙事的语言传译的方式,给读者讲述了一个看似平凡而又令人唏嘘的故事。这种对中国文化的巧妙和交织穿梭的叙述方式描述颠覆了以往的文化翻译策略,进而对文化翻译策略进行了转型,引起了海内外华裔文学研究者的极大关注。

一、文化翻译观的基本内涵

众所周知,异域文化在所属国文化中生存和发展的难度极大。在西方主流文化圈中,东方形象虽然有其独特的魅力和神秘性,但仍摆脱不了落后、古板的“原型”(stereotype)特征,以东方主义视角来看待异域文化,甚至贬低、妖魔化东方的做法似乎更为西方读者所接受。在赛义德的东方主义研究中我们发现,西方通过话语霸权建构了一个与西方完全对立的愚昧落后、残暴专制的“东方”,从而在人性、道德、正义的高峰,堂而皇之地对东方实行殖民统治。而随着帝国主义殖民统治的结束,所谓的新东方主义应运而生。“它以一种貌似宽容的姿态让来自第三世界的知识分子以第三世界本土资料提供者的身份踊跃发言,并让他们在其话语中心占据一定的位置。”但这种声音无疑处于“边缘化”地带,只是西方笼络和控制弱小民族的一种隐性手段。

对于华裔移民作家来说,为了实现由“边缘”向“中心”的过渡,不可避免地要将本民族的文化移植到西方的土壤当中。而这种文化的翻译活动对于处在生存夹缝中的华裔移民作家来说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早期的少数族裔作家运用“异化”的文化翻译方法来吸引读者的好奇与关注,完全将本民族文化置于目标语文化的对立面或从属地位,根本无法完成从边缘到中心的“去他者化”的任务。随着民族自觉和少数族裔身份的逐步建立,更多的华裔作家试图调和两种文化之间的差异和对立,尝试在对立中构建交流与融合的桥梁。因而,他们采用“归化”的翻译策略来移植本民族的文化内涵,通过改写本民族文化来方便西方读者的阅读体验,这虽然能取得不错的市场反应,但也有失去所属国文化身份的弊端。以上两种源语文化翻译策略的矛盾甚至引发了七十年代著名的“赵汤之争”。而其中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对于中华文化的“传统改写”到底应持有何种态度。当然,以上两种翻译策略其实都具有唯一的目的,那就是在“他者”的世界里争取属于自身文化特质的话语权。或在“他”与“彼”的世界中转换身份,谋求本族裔赖以生存的话语空间。但在由“异”到“同”,由“彼”及“此”的过程中西方文化的主导地位却没有受到任何严峻的挑战。

为了打破西方话语权的霸主地位,与赛义德齐名被誉为“圣三位一体”的后殖民主义理论家霍米·巴巴提出了更具颠覆性的理论。他认为,在以西方文化为主导的世界,第三世界的声音并不是完全处于被动的地位,非主流的“弱势文化”,完全可以对占主导地位的“殖民文化”进行“改写”,而这种改写是从殖民话语的内部开始的,最终是为了打破西方的话语霸权。为了达到这一目的,霍米·巴巴提出了“模拟”、“混杂”和“第三空间”等文化翻译概念。他认为,两种文化接触时要想保持各自文化的纯粹性是不可能的,文化并不是简单的“自我”与“他者”之间的二元关系。他们之间存在着一个独立的“第三空间”,只有在这个空间里,文化的差异和话语的意义才能得到阐释。这种通过多元文化的渗透和相互作用来颠覆文化霸权,并使之与外来文化相融合,进而形成全新的世界性文化的策略,从根本上取消了“中心”和“边缘”的界限,是少数族裔文化在西方领域发展繁荣的重要前提。

二、几种不同的华裔文化翻译观

众所周知,作为处于边缘地带华裔移民作家,母语文化情结既是他们创作的灵感和源泉,又是制约他们突破和发展的瓶颈。如何将中国文化更好地介绍给西方读者,如何在两种文化的冲突和碰撞中寻求自身的定位,并建立属于自己的文学传统,始终是华裔作家面临的巨大挑战。美国华裔文学在一百多年的发展历史中,围绕着对于母语文化的态度曾发生过激烈的争辩。争论的焦点在于对于所属国文化到底持“异化”还是“归化”的翻译态度。早期的华裔作家为了谋求主流文化的认同和接受,按照东方主义观点来描述中国,创造符合西方模式的东方形象。华裔文化被翻译成了“落后”、“呆板”、“软弱”等各种负面形象的代名词。无论是邪恶的“傅满洲”或是谦卑的“陈查理”,东方文化除了神秘和新鲜的体验外,总体形象则是一无是处,甚至是令人反感的。当然,这种异化母语文化的翻译策略可能是无意为之,但作为一种处于从属地位的少数族裔文化,通过贬低或丑化自己的民族文化特征来完成向中心化的过渡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只是将两种文化置于格格不入的对立状态之中,并最终失去争取自身话语地位的机会。

随着中国形象和国际地位的提升,尤其是民权运动的发展以及随之而来的民族身份的觉醒,第二代和第三代华裔作家对于华裔文化的思考更加理智和深入。他们试图将华人文化融入西方主流社会之中,通过调和二元文化的矛盾对立来彰显华裔的声音。以汤婷婷和谭恩美为代表的女性作家在这一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她们的作品多以中国女性移民及后代为主角,描述在远离母国的大洋彼岸华裔移民的生活和奋斗的经历,作品中女性独有的勤劳、善良、坚忍、温柔等积极形象渐入西方的文化视域当中。例如,汤婷婷在《女勇士》中将现实中的“我”与中国传统故事中的女性英雄巧妙结合在一起。通过木兰进山学道,带领乡亲反抗压迫的故事为被异化为“他者”的中国人正名。甚至“我”还幻想着“在美国来回冲杀,夺回在纽约和加利福尼亚的洗衣作坊”;小说同时塑造了远在异国他乡的蔡文姬的化身蔡琰,一个深陷异族社会而又不屈不挠与生活和命运抗争的的勇士形象,从而树立了一种全新的华裔文学传统。而谭恩美采用了一种更为温婉的语调讲述了四个华裔家庭中的母女故事,母亲们“吃喝玩乐,输输赢赢,赢赢输输,讲各种趣事,把每周都当新年过。什么都不想,只在和牌中增添快乐。”通过母亲们牌桌上的故事来加深西方文化中成长起来的子女们“家”的概念,而这种中国文化的核心概念,是“任何一种别的文化都不可比拟的”。由此可见,以汤婷婷等为代表的女性华裔作家的作品“标志着从分离和异化逐渐走向调和,实现了肯定的自我创造,而不仅仅是对自己的种族根源完全给予否定。”而调和东西方矛盾的归化翻译,就意味着将中国神话和故事适当的改写并移植到主流文化的土壤之中,使之更容易为西方读者所接受。但同异化翻译一样,这种归化翻译策略还是建立在西方文学霸权的基础之上,不过是争取文化地位和认同的一种手段而已。

不同于以往的华裔文学创作,哈金作为第一代新移民的代表作家,对待中国文化的理解更加深刻。他淡化了所谓的“中心”与“边缘”的概念,在两种文化之间建立了不从属于任何一方的中立地带,这种“在文化翻译上采用了异化和归化兼而有之的手法,体现出了一种杂交性。”在他二十多年的移民生活和写作生涯中为读者奉献了许多优秀的文学作品。其成名作《等待》描写了中国东北一名军医与妻子和情人之间长达十八年的婚姻纠葛,在平白而简朴的写实叙述中再现了大时代背景下普通人的情感世界和对人生无奈的感慨。此书一经出版立即引起了美国文坛以及评论界的极大关注,并荣获了包括美国“国家图书奖”及“美国笔会/福克纳小说奖”等多项大奖,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坚持了用英语写作,其创作难度之大,倾注心血之巨,影响效果之广,为历来罕见。

哈金的成功除了他深厚的文学底蕴和创作天赋,在文化的翻译过程中不留痕迹的操作,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作为西方主流文化所承认和接受的华裔文学作品,其独特的乡土气息和对人性的普遍关怀更吸引了众多的关注。哈金在介绍中国文化时并没有将故事的叙述局限于美国本土,而是以中国人的视角来讲述平凡人的生活,摒弃了以往华裔作家凸显或调解二元文化对立的两种习惯手法,通过白描的叙述策略展示人性的弱点来引起读者的共鸣,这种另辟蹊径的书写策略与霍米·巴巴所倡导的文化翻译理论暗中契合,可谓独具匠心。

三、哈金小说《等待》的文化翻译策略

读者从哈金的小说中明显能看到霍米·巴巴文化翻译理论的影子。以西方母语作为叙述语言的外在形式来表现东方文化的异质内涵就是“混杂”的必要手段。这使得哈金小说的文本魅力得到了无限放大。作者以一种独立于文本之外的叙述视角讲述遥远地域的普通人生活,用细致委婉的笔触来展现人物的生活境遇和在命运漩涡中的挣扎,英语的外在表现形式和东方的文化内涵在独立的交流领域,即“第三空间”完美地统一起来。潜移默化的文化移植在归化的语言当中发挥了最大的效果,这正是他取得成功的秘诀。哈金认为华裔作家试图打碎语言的障碍回归本民族文化传统的愿望是普遍存在的,但回归之路却是很难找到的。大多数处于两种文化中间地带的作家都会受到中心文化甚至本土文化的疏离和排斥。所以利用自身的边缘化优势,在这个独立的“第三空间”创造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文化混杂体则显得更为实际。作为华裔离散作家的代表,哈金的经历与作品为少数族裔的作家找到了一条新的创作途径,即通过平等对话与互相渗透来体现文化翻译中既不“异化”也不“归化”的态度。

首先,哈金将英语语言作为叙述结构的外在载体。对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移民美国的哈金来说,用英语创作本身具有相当的挑战性,美国文坛名宿厄普代克就曾批评他的英语“累赘”。但朴实而流畅的写作风格在商业社会的今天却何尝不是返璞归真的美?诚然,英语写作有取悦西方主流文化的良苦用心,毕竟这是他当时在异域国度赖以生存的唯一手段,哈金曾说过,“我写小说在某种程度上是根据生存的本能,就一步步往前走了,我想这是主要的原因”。毫无疑问,英语作品在美国有比中文译本更大的读者市场。而用中文写作的华裔作家尽管拥有固定的读者群体,却很难真正地进入主流文化的核心圈,这种对外族语言的排斥是一种文化的自我保护意识。作为一名作家,目标群体的选择直接决定了写作的形式,题材,风格和历史背景等因素。哈金的移民作家身份导致其必须写美国人看得懂的中国故事。英语书写在读者接受方面具有巨大的优势,但如何用英语来创作“边缘文化”中“边缘人”的故事,如何让美国读者在心中认同和接受这种异域文化的影响而不产生抵触,对于哈金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后殖民主义理论家霍米·巴巴提出,所谓的边缘文化与中心文化的定位是相互的,没有中心文化,也就没有了边缘文化的存在,文化翻译其实就是一种跨文化的交际,而这种交际是建立在平等共存的基础之上的,语言就是这种交流的载体,通过目标语言的使用,模拟西方人的思维和阅读习惯可以使作品更显真实。可以说,“任何翻译理论无论表面上看起来有多么统一,在同一性的骨子里都意味着混杂”。当然书写形式和叙述的语言模仿不能改变作品的“他者”地位,却能为不同文化的交流提供必要的平台。正如霍米·巴巴所说,“模拟是同源系统内的运作表现,是模仿者对被模仿者忠实的复制,而‘模拟’的目的在于产生出某种与原体相似与不似之间的‘他者’。这个他者介乎于模拟者与被模拟者之间,既与两者都有相似之处,又不同于任何一方。”哈金采用英语写作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族裔身份或是将东方“归化”于西方,目标读者的母语使用只是为他与主流文化展开对话提供了一个契机。像哈金一样,很多流散作家漂流海外,他们在用非母语进行文学创作的同时,也促进了英语的进步和多元化趋势。正如哈金在列举约瑟夫·康拉德和纳博科夫的例子时谈道:“结果,英语不得不变得有些异化。不过,在美国移民小说中,这是一种常规技巧。尽管对母语者来说,我们不可避免地听起来有外语腔,但这正是外来者对英语做出的贡献。”

其次,从创作题材来看,哈金并没有为了满足西方猎奇心理而利用特殊的政治环境或敏感话题。“尤其‘文革’之后,大时代一直是一个热门的话题,而且是一个在西方人那里最容易讨巧的话题。”但小说讲述的却是一个普通中国军医孔林与自己妻子历经十八年离婚的坎坷经历。故事发生在中国东北的农村,主人公在自己父母包办下,与并不相爱的女人结婚生子,他后来结识了部队医院年轻的护士曼娜,但由于各方面的干预和阻挠,与妻子离婚的愿望始终无法达成。由于部队规定只有在分居十八年后才能单方面离婚,三人开始了漫长而又毫无希望的等待。当孔林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自由恋爱的果实,享受了短暂的欢愉之后,他却发现新式爱情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地美好,而传统婚姻也并非一无是处,于是新的等待即将开始。小说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一个性格懦弱、优柔寡断的男人与妻子和情人之间的感情纠葛。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没有波澜壮阔的社会图景,没有新奇而独特的结构安排,没有为爱情而勇于抗争的豪情,有的只是一个平凡而又真实的故事。小说从等待开始,也以等待结束,好似一个圆圈。小说中三个人都在等待着自己的解脱,但当他们以为获得结果的时候,又开始了新的宿命的轮回。小说既没有对东方形象的刻意维护,也没有歪曲地表现东方文化的愚昧和落后,从而去挑战或迎合西方读者心中刻板而又根深蒂固的东方观念。这部小说将故事置于两种文化的中立地带,揭示的是个人在社会价值和自我价值中的选择,用现实生活中普通人的尴尬境遇来揭示人性的弱点,表现出人与命运抗争中的软弱和无奈。这种人生遭遇不仅在东方还是西方都是普遍存在的,小人物在大千世界中的生活经历往往引起读者的关注与同情。

尽管作品设定的时代背景从“文革”时期直到八十年代,但人物的生活环境和个人命运并没有惊涛骇浪式的波澜起伏,他们之间的矛盾冲突似乎与时代毫不相干。孔林作为小说的主要人物,一生平平淡淡,哪怕是追求爱情都处在一种被动的压力之下,他谨小慎微,处处看别人眼光行事,尽管跟妻子没有任何感情,也不敢挑战舆论的压力,为了自由恋爱去承受名誉的损失。妻子淑玉勤劳本分,除了对丈夫言听计从,就是帮助家里的生计,哪怕是离婚都无法唤起她的不满和怒气。曼娜在经历一连串的恋爱失败后,对孔林寄予希望,同时也在漫长的等待中消耗了青春和健康。三个人的情感经历就是整部作品的核心,与时代背景没有太大的关系,作者举重若轻,在动荡的年代选择了生活中波澜不惊的一面,这多少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

可见,在翻译东方文化到西方语境的过程中,哈金小说并没有走入某种特定的范式,既没有刻意迎合西方读者猎奇心理的故事情节和文化陋习,也看不到西方推崇的个人主义和英雄情结,有的只是细腻的情感和对人性的深入挖掘。作者看起来高高在上,没有是非对错,也没有黑白曲直,用写实的叙述语言留给读者无尽的思考空间。这种跨越不同文化隔阂,引起不同族裔读者普遍共鸣的叙述手法和文化翻译观上的中立态度,使作品带有一种亲和力,东方的故事与西方的语言在这个独特的异质空间达到一种完美的融合。这种顺理成章的融入过程由于文化翻译中的杂糅式的改写而变得出乎意料地自然与真实。

四、两种文化的平等对话

霍米·巴巴的第三空间“并不是独立于两种文化之外,又或者简单地调和两者之间的差异,而是一种殖民主义和被殖民主义之间的相互渗透和远动。”在这里两种不同文化不断地运动、交换、颠覆着各自固有的特征,文化翻译中的“他者”和“自我”的概念逐渐淡化,形成了一种类似于平等“谈判”的“边界协商”,并最终形成了一种脱胎于多元文化共存基础上的全新范式。正如巴巴所言:“处于文化隙缝中的干扰空间恰恰可以创造新的事物。”

哈金的小说《等待》让西方读者近距离地接触了当时的中国社会,尤其是农村地区的生活面貌和人们的精神状态。其中包含了大量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符号和形象特征。例如,在开篇描写淑玉的样貌时,作者还是使用了具有很强民族特征的形象和词汇。例如,淑玉的小脚、黑色的绑腿和挽成素髻的头发;家里年画上穿着红色肚兜、骑在一条大鲤鱼上的胖小子;桌子上《乡村建设》的报纸以及外面生产队集合的钟声,等等,小说中随处可见的中国元素和文化信息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读者,这里是不同于西方世界的东方国度。而这种异域文化在目标语读者眼中既新鲜又真实。这种让读者既不感到排斥又明显具有疏离感的异域文化氛围,正是哈金构筑的一个独立的文化翻译空间。两种文化在作品中互相渗透彼此的边界,并影响了读者的直观感受。西方价值观巧妙地隐藏在东方语境下。书中曼娜对于爱情的执著和大胆的追求,孔林对于爱情犹豫和彷徨的态度,都能看出东西方文化对待爱情的不同态度。在谈到小时候被人称为天使时,曼娜曾问道,“什么是天使?天使长的什么样子?孔林解释到,天使就是上帝派来的人,完成上帝的使命。他像个胖小孩,身上长着三对翅膀……”这个情节显然在当时的语境下是有些突兀的,西方文化形象和东方的社会政治环境同时存在于文本结构当中,看起来哈金似乎有意识地杂糅了两种文化并使之相互渗透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翻译体验。

在这种翻译策略的指引下,哈金的书写既没有通过给予目标文化价值一个种族差异性的压力,从而将读者引向作者;同时也没有完全放弃自身的族裔特征,使作者从属于读者。故事中的人物既不是美国人,也不像地道的中国人,很难看出明确的身份界限和族裔特征,而是具有各自性格的普遍意义上的人。边缘文化与中心文化的二元对立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尽管小说《等待》仍然没有脱离“中国情调”与“中国故事”,但“跨界”的叙事风格显然已不再属于“自我”与“他者”的范畴。作者的眼光聚焦的是超越一切种族之上的对于人的生存和价值的思考,对于生命和爱情的怜悯与尊重。

哈金作为新一代中国移民作家,他的生活经历与土生土长的华裔移民截然不同,他对中国文化有着更直接的体验,对中国社会的生存状况也有更全面的了解,对待文化翻译的态度较之先前的华裔作家也有了更深层次的考虑。他的高明之处在于,从非“此”即“彼”的选择中退居幕后。他站在主流文化边缘地带,将东方的文化符号用西方的语言转述出来,创造了与中心文化平等交流的对话契机,让两种文化通过不断的碰撞、渗透和流动,在一个独特的领域空间展现出来。这里所谓的中心与边缘并没有绝对的界限,二者只是多元文化中的两极,从任何一方去往另一方的单向翻译都是不完整的。他曾说过:“在移居作家看来,边缘是他们的工作空间,这对于他们的存在来说比其他区域更加重要。他们不应该努力去加入主流或在一个民族的文化中心占一席之地。他们必须保持他们的边缘化……正是这个边缘化使他们区别于本土作家,成就他们独特的抱负。”由此可见,华裔作家只有站在中立地带,即两种文化的接轨处,才能更好地观察两者的交流与运动,创造出一种独一无二的世界性的新鲜体验。也只有这样才能取消二元文化的对立,并从内部对西方文化的霸权主义进行彻底的消解与重建。

结束语

哈金的这部小说没有站在东方主义的立场上去疏离中国文化,也没有将中国文化改写成西方观众眼中乖巧的“宠物”,而是将东西方文化和价值观巧妙地融合、混杂在一个特定的场景中,形成了一种全新的体验。他说:“伟大的中国小说意识的形成将取消‘中心’与‘边缘’的分野,将为海内外的中国作家提供公平的尺度和相同的空间。”只有写出真正为不同文化所认同的作品才能称得上伟大。而这种文化改写策略为华裔文学的进一步繁荣开辟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责任编辑 李桂玲)

曹天飞,辽宁大学公共基础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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