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学人日记在民国词传播研究中的价值
——以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为例

2015-11-14 15:16陈雪军
中国韵文学刊 2015年2期
关键词:词学信函日记

陈雪军

(浙江大学 宁波理工学院,浙江 宁波 315100)

论学人日记在民国词传播研究中的价值

——以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为例

陈雪军

(浙江大学 宁波理工学院,浙江 宁波 315100)

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真实而详尽地记录了自己治学经历、诗词创作、师友过从、函札磋商等事迹,完整保留了词作修改、品评反馈和传播过程,并揭示了词作的传播途径和传播渠道,还蕴藏了民国词集整理、出版和传播史料,为词学研究提供了民国时期丰富的词坛生态信息和词作传播信息,为更深入地研究民国词,研究夏承焘词,提供了原始而翔实的史料。

学人日记;民国词;传播;词坛生态

夏承焘先生《夏承焘集》煌煌八巨册,其中《天风阁学词日记》即居其三,起自1928年,以迄1965年。夏先生少时读李慈铭《越缦堂日记》而衷心好焉,故自十余岁起记日记,七十余年来从未间断,大凡治学经历、诗词创作、师友过从、函札磋商等事迹,皆记于其间。“既让我们深切感受到一代词宗的人格锻炼、升华,甘于寂寞的努力、奋进,因而取得累累硕果,也让我们了解到半个世纪的社会动荡、历史变迁、以及学术动态、文艺思潮、知识人的不同动向,等等” 。近几年已经有不少学者从词学史、学术史的角度研究《天风阁学词日记》,挖掘其词学史价值、历史学价值和文化史价值,但还没有学者从词作交流和传播角度来进行研究。故本文试图以夏先生《天风阁学词日记》为线索作一尝试,以为引玉之砖。

一 完整保留了词作修改、品评反馈和传播过程

《天风阁学词日记》经常记录一首词创作时的情况,包括修改、寄示朋友、朋友品鉴以及杂志刊发等内容,可以说为我们完整保留了其词作修改、品评反馈和传播的过程。据现有的资料,夏先生20岁之前就已经开始填词,在正式出版的几种词集里,收录最早的词始于1921年,且1928年前的词累计11首。这11首词作中,在其日记中有记录,且记录次数较多、引起师友关注、争论并修改的,莫过于《齐天乐·再到杭州》。

《齐天乐·再到杭州》的创作时间约在1927年10月。在师友间传阅、传播,最早记录的时间是1927年12月11日:“发玉岑常州一信,托买《蕙风词话》,告欲尽搜清人词书。在徐釚《丛谈》后者,稍变其体,汇为一书。问吴门毕寿颐藏词书目,附写《再到杭州·齐天乐》一词,并告钱名山先生,屠绅《蟫史》中之木宏纲,即柴大纪。”在同日发给谢玉岑的信函里附录了这首词:“附写一词,手笔甚涩,不足示人也。”另纸附词,在信纸的天头附注一笔:“‘天与’三句不妥,兄以为如何?”因为与现在出版的各种词集里的文字不同,先录于下:

战尘不到西湖路,里湖外湖春水。沤梦犹圆,歌声自稳,知换沧桑曾几?山川信美,莫告诉梅花,人间何世?留伴幽禽,共临寒碧照憔悴。 十年踪迹再到,只垂杨老了,未消佳丽。天与清狂,人惊朗咏,事业旗亭酒袂。伤春情味,又一度斜阳,一番花事。如此杭州,问予何不醉!

谢玉岑(1899~1935),又名觐虞,字玉岑,后号孤鸾,江苏常州人。早年受教于江南名士钱振锽(字名山),并娶钱氏长女素蕖为妻。玉岑与夏先生相交甚早,1925年两人同执教温州第十中学,即已结下深厚友谊。夏先生与钱名山翁婿皆有较深的交情,与谢玉岑、钱名山皆有书信往来,而且时常是两人的书信放在一起邮寄。故而,这首《齐天乐·再到杭州》很快就传播到了钱名山处。钱名山当即致书夏先生:

“人间何世”忽改为“甚人间世”,不知何意?出入不细,恐阁下不免为万红友一辈所误。天下上乘文字,未有不合于音律者,吾辈自得之。“人间何世”句法浑成,必无不合律之理。彼谈律者于天籁人籁都无所见,但依古人成作之平上去入呆呆填砌,以为合律,岂是通人!譬之“关关雎鸠”,岂必四字皆平;“窈窕淑女”,岂必四字皆仄?以古乐论,古音朴质,原不及后世之音悦耳。以俗乐论,则何字何调不可唱?而吾辈转不如不通之优伶乎?能作“渭城朝雨”,自然可作阳关三叠;能作“黄河远上”,自然可入旗亭之唱。能作《清平调》,自然可令李龟年按谱而歌。我辈但忧文字不逮古人,无忧其不合律也。先辈好谈词律者,何曾有一首好词,且又未必能唱。只将古人失传之律,以文其佶屈聱牙耳。阁下天生豪杰,勿为所愚!其《齐天乐》“人间何世”句慎勿可改!

显然,夏先生采纳了钱名山的意见,对此词很快作了修改,改了很多地方。在其1928年4月23日致玉岑函中说:“拙作《重到西湖》词,钱先生亦谓‘人间何世’必不可改‘甚人间世’,拟再改之。”而且改作应该很快就传播到了钱名山处,在其日记里多次提到钱名山对改作的称赞:“笑拈丈谓名山先生有一书来赏予《齐天乐》词‘湖山信美,莫告诉梅花,人间何世’三语。”(1928年2月4日)又1928年夏正二月十八日(阳历3月9日)致玉岑的信中说:“在乡时晤符笑老,谓钱先生赏弟《再到杭州》‘湖山信美’数语,愧恧,愧恧!此词颇疏于律,顷已改作,另纸呈教。”原作中的“山川信美”改为了“湖山信美”,更贴近杭州的景致,而且也采纳了钱名山的意见。直到1936年12月11日的《日记》中还提到了此词:“接名山丈寄刻诗文集四本,其寄汪憬吾(按:指番禺汪兆镛)书,仍诵予十年前《齐天乐》‘湖山信美,莫告诉梅花,人间何世’之句,叹为绝唱,此老强记足感!其诗文不假涂饰,自写胸臆,意气高迈,有壁立千仞之概。临睡翻一过,枕上自思:平生为学琐琐挦摭,无殊乞子积钱,志气不广,……此老所言,皆足令予发深省。”

此词后来收入《夏承焘集》第四册第289页,改动比较大:

十年南北兵尘后,西湖又生春水。鸥梦初圆,莺声未老,知换沧桑曾几?湖山信美,莫告诉梅花,人间何世?独鹤招来,伴君临水照憔悴。 苏堤垂柳曳绿,旧游谁识我,当日情味。禅榻听箫,风船啸月,笑验酒痕双袂。嬉春梦里,又一度斜阳,一番花事。如此杭州,醉乡何处是!

原作与改作,改动的不仅仅是声律、平仄,词人的情感、思想也有了明显的变化。尤其是首句,原作“战尘不到西湖路”和改作“十年南北兵尘后”之间的情绪有着明显的差异。对于原作与改作的优劣,本文无意多作探讨。这里要说的是,在以前的词学研究中,我们讨论的文本,更多的是作者(包括出版者)写定的,或已经成型的文本,其中为什么要修改,怎么修改,与谁一起修改,谁在修改中发挥了作用等等有关作品定型前的变动过程、与师友的交流过程,以及作品的传播过程,往往一无所知。而且由于材料的缺乏,也很少有研究者去关注和研究这些过程。而今,我们通过夏先生《天风阁学词日记》以及保存下来的、与师友讨论词作的信函,其词作修改、品评反馈和传播的过程就变得清晰起来了。

二 揭示了词作的传播途径和传播渠道

《天风阁学词日记》为更深入地研究民国词、研究夏承焘词,提供了原始而翔实的资料,也为词学研究提供了非常丰富的民国词坛生态信息和词作传播信息。接下来,我们通过《天风阁学词日记》的记载,以及与师友间的信函往还,来考证天风阁词的流传、传播的途径和渠道。

通过信函切磋问学,是夏先生治学和创作的主要途径。早在1928年8月4日,夏先生就写了《致胡适之论词书》(见当日日记),这是目前日记中所见最早的论词学书札,尽管此信并没能得到胡适的回复,却从此开启了夏先生以信函访友问学填词之路。后来“得李雁晴厦门大学五月卅日函,谓暨南大学教授龙君榆生,名沐勋,江西人,黄侃弟子,近专治宋词,有所论述。雁晴嘱与通函讨论。”(1929年6月9日)之后通过李雁晴,联系到了龙榆生,“雁晴转示暨南大学教员龙榆生沐勋二笺,愿与予缔交。”“又谓亦有意为词人年谱,欲与予分工合作。”当下“灯下作一书复之”,并表达欲通过龙氏问学于朱祖谋之意:“久欲寄请朱先生印可,因循未果。闻先生与彊村有往还,如承转致,当写出呈教。”(6月9日)自此开始了两人近40年的友谊和论学,龙氏也不负托付,促成了夏承焘跟朱祖谋的函商求教及稍后的晤见。

自此之后,两人信函时常往返,除切磋学问,请教问题之外,亦常常随信函附去近作,如:1929年12月2日致龙榆生的信函中即附上“近作一小词浪淘沙(过桐庐)呈政,知不足当先生一哂”(见当日日记,此词后来发表在《词学季刊》第二卷第二号)。又:“发榆生复书,附去题顾梁汾遗墨词。”(1930年11月11日,此词亦刊登在《词学季刊》第一卷第二号)很快接到龙榆生的回信:“接榆生信,嘱为校东坡词笺,誉予题顾梁汾遗墨词。”(11月26日)

下面以《浪淘沙·过桐庐》词为例,通过日记,来梳理一下该词的传播途径。此词记录在1929年8月24日的日记里,当天还写了《一落索·严州七夕》和《金缕曲·陆一寄予金缕曲,哀音结楚,不堪卒读。来书并有相从富春江上之约,作此招之》。时隔近三月,11月17日,夏先生首先将《金缕曲》和《浪淘沙》寄给了上海陆一,这也是较早将己作通过信函寄示给友人。由此,《浪淘沙》词开始进入了友人间信函寄示、传阅的传播渠道。而此时也正好开始与龙榆生信函往还,切磋词学。故在12月2日复龙榆生的信函中附上“近作一小词浪淘沙(过桐庐)呈政”。由此加快了将自己近作寄示友人的节奏和频率。如:“发林铁尊先生嘉兴统捐局书,谢惠半樱词。问姜虬绿写本白石集,附彊村复往书及浪淘沙一词。”(12月13日)又:“发彊村先生书,附《浪淘沙·桐庐》词,挽杲明诗。”(1930年10月6日)随即就得到了朱彊村的肯定:“接彊村先生复,许予‘词高朗,诗沉窈’。”(10月9日)由此进入了时人的鉴赏、批评视野,并得到了更多的肯定,如夏敬观《忍古楼词话》云:“永嘉夏承焘,深于词学,考据精深,著有《白石道人歌曲傍谱考证》、《白石歌曲傍谱辨》。其词秾丽密致,符合轨则,盖浙中后起之秀也。秦望山水龙吟云云(词略)。桐庐作浪淘沙云云(词略)。二词皆绝去凡响,足以表见其襟概。”《忍古楼词话》的这段评论后来刊登在1934年10月16日出版发行的《词学季刊》第二卷第一号(第149页)上。夏敬观也是当时词坛有影响力的词学家。《浪淘沙》词能得到词坛名家朱彊村和夏敬观的好评,肯定影响了龙榆生的选择,所以龙榆生当即将该词刊在1935年1月16日出版发行的《词学季刊》第二卷第二号上。可见此词在《词学季刊》发表前通过友人间的信函往复,早已进入了传播渠道,进入了时人阅读、批评的视野;也可见在公开刊物发表前,此词通过友人间的信函往还,已经造成了一定影响。这亦是民国词传播中的一个新现象,值得我们进一步研究。

这样的词作尚有很多,再举一例,以一斑而窥全豹。如《金缕曲·顾梁汾手书寄吴汉槎宁古塔词箑,今存无锡胡汀鹭画师处,玉岑嘱为汀鹭赋》,关于此词的创作过程和传播过程,日记中亦有详尽的记录。1930年10月25日的日记中首次记录了此词的创作背景:“玉岑寄来无锡胡汀鹭影印顾梁汾书寄吴汉槎二词、纳兰容若书《水调歌头·题洞庭图》二箑,小楷工秀,皆稀世之宝,汀鹭得于汪静山处,后有裴睫庵(景福)、梁公约三诗一词,殊不甚工。玉岑为汀鹭介予题词,午后得《金缕曲》一阕。”清代顾贞观与吴兆骞不寻常的友谊,历来传为美谈;顾的两首《金缕曲》,更是清初词坛上脍炙人口、感人肺腑的绝唱。胡汀鹭(1884~1943),名振,字汀鹭,一字瘖禅,别署瘖公,晚号大浊道人。无锡人。擅画,并工诗词,兼研书法,时有“画诗书三绝”之誉。有《闹红精舍遗稿》传世。他曾经收藏过顾贞观书《金缕曲》墨迹扇面,此扇面后来亦刊于《词学季刊》第一卷第三号上。1924年,柳亚子曾作《题顾梁汾寄吴汉槎〈金缕曲〉为胡汀鹭赋》。1930年,胡汀鹭又特地将顾贞观这两首词的手迹影印出来,征集题咏,胡汀鹭还特地托谢玉岑转请夏先生题此墨迹。因此夏先生就写了这首《金缕曲》。

1930年10月25日午后写了草稿,28日正式“抄录《金缕曲》”,31日“发玉岑常州函,寄去题顾梁汾遗墨词”。信函传播相对于书籍传播,速度明显快了很多,互相之间的反馈也更容易和更直接了。在短短的十天之内,夏先生与玉岑间的信函往还的频率是很高的。夏先生31日的常州函刚发出,就收到了玉岑31日的常州函,当然玉岑还没收到夏先生的信函,也没有看到夏先生寄去的词。夏先生似乎非常急于知道朋友对《金缕曲》的评价,所以在1930年11月3日致玉岑信函的末尾关切地问对方:“题顾梁汾遗墨词可用否?”夏先生的询问函尚未收到,玉岑似乎知道朋友期待的心情,马上给予了回复:“接玉岑一日书,许余题顾贞观词箑词‘苍凉沉郁’。”(1930年11月4日)得到了玉岑的肯定,夏先生似乎更有信心了,即将《金缕曲》寄给了龙榆生:“发榆生复书,附去题顾梁汾遗墨词。”(11月11日)很快也得到了龙榆生的好评:“接榆生信,嘱为校东坡词笺,誉予题顾梁汾遗墨词。”(11月26日)龙榆生的褒扬,更坚定了夏先生的信心,所以在11月30日又将此词寄给了朱彊村:“发彊村先生信,问梦窗年谱,附去月轮楼纪事四首,题顾梁汾遗墨词一词。”彊村也很快回函予以褒扬:“接彊村先生挂号函。许予题梁汾词扇一阕。……(彊村说)‘题梁汾词扇一阕尤胜,私庆吾调不孤矣。’”(12月5日)

兴奋之余,夏先生当即在1930年12月6日致谢玉岑的书信里,回顾了《金缕曲》的创作和传播过程,以及在这个过程中自己心态的微妙变化:“题梁汾遗墨一词,自嫌有犷气,不敢示人。旋得兄及榆生过誉,乃写奉古微丈。心以为古丈好梦窗者,必不喜此,不谓复书乃许此为弟词尤胜者,且有私庆吾调不孤之语,实则此词由兄促成,终不大自信也。”这首《金缕曲》后来刊登在《词学季刊》第一卷第二号上,成为夏先生第一首刊登在《词学季刊》上的词。

总之,夏先生的许多词作,我们可以通过他的日记和致友人的书札,可以清晰地梳理出传播途径和传播渠道。

三 蕴藏了民国词集整理、出版和传播的史料

谢玉岑有《玉岑遗稿》存世,共四卷,卷一是文,卷二是诗,卷三、卷四都是词。对于《玉岑遗稿》的出版情况,唐玉虬《玉岑遗稿序》里有所交代:“(玉岑)所著篇章,多不存稿。兹如干篇,曼士检于箧笥,询于朋俦,并搜之于积年报章,亲为校勘编次。前年郡城陷于锋镝,曼士舍其家中之琳琅秘帙皆不取,独抱此稿,逾江淮,出徐泗,经汴郑,历湘汉,抵粤之九龙以放乎海,水陆数万里而至沪上。攘之戎马仓皇之间,夺之波涛蛟龙之窟,而卒付之剞劂。曼士于倚声与玉岑有同好,固玉岑之钟期,而为之刊存此稿,又玉岑之程婴、公孙杵臼也。”曼士,即王春渠(1900~1989),是无锡著名的书画收藏家。为钱名山得意弟子,名山以侄女妻之。与玉岑不仅是同学,又有关戚谊。由此可见,《玉岑遗稿》得以保存传世,王春渠厥功甚伟。

而“(玉岑)所著篇章,多不存稿”,那么《玉岑遗稿》中的诗文及两卷词,又是如何汇总到王春渠处的呢?郑逸梅在《谢玉岑与王春渠》一文中说:“那部《玉岑遗稿》得留存,当然出于其戚友钱小山、陆丹林、夏承焘的搜罗整辑。承焘且有征求遗诗小启,骈俪出之,遗诗遂由各处纷至沓来,厥功殊伟。”这里突出了夏先生征求遗诗小启的作用,是不错的。但郑文没有交代其中细节,而通过夏先生的日记,可以详细地梳理清楚。

玉岑去世的噩耗,夏先生是通过其弟子徐益藩得知的:“傍晚散步,遇徐生益藩,云阅报知玉岑本月二十日夜即世。……1934年6月28夜十一时,遂为予二人永诀,伤哉伤哉!予当访其遗著,手写影刊以行,以尽后死之责。”(1935年4月25日)听闻玉岑的噩耗,夏先生首先想到的是要整理其遗著。其实此前一个月,夏先生就有意搜集、整理、出版玉岑的词作,他在1935年5月8日致龙榆生的信中说:“玉岑卒前一月,弟抵书属其收拾旧作,欲为代刊,彼匆匆无复。”而且他想到了往年曾经的遗憾:“往年辽东陈慈首先生即世,玉岑约弟理董其遗书。沪乱猝发,遂以搁置,至今耿耿!”所以这次他决定应该为朋友做点事情了:“今日玉岑之事,弟必期无负。”并要求龙榆生:“下期词刊,请登一启事悼玉岑,并为征求遗著。俟暇当检其遗词及手札奉阅。”此后一年多的日记里,搜求玉岑遗词成为重要的主题,并屡屡在日记中记录其相关的行动:

发名山先生及曼青书,由玉岑家转,问玉岑遗稿及其临终情形。(1930年4月26日)

接小山上海函,玉岑内兄,云……沧波、春渠二君欲为搜罗遗著,分散骈文、诗、词、尺牍各项,允先录全词寄予整理。(4月30日)

接榆生片,索下期《词学季刊》稿,言玉岑事。(5月7日)

作长函致榆生,悼玉岑。(5月8日)(按:此函即《与龙榆生言谢玉岑之死》,后来刊登在《词学季刊》第二卷第四号上)

接钱小山函,言玉岑病时情况,言其词稿家中仅零星数章,涂改难辨。予为搜求,益不可缓矣。(5月12日)

为玉岑作征词启。(5月17日)

复丹林,告欲代刊玉岑词。(5月18日)

作《征求谢君玉岑遗词启》。(5月23日)(按:此文后来刊发在《词学季刊》第三卷第一号上)

接玉岑弟谢稚柳函,嘱开玉岑交游通讯处,即复一快函,附去征遗稿启,请玉岑交好同署名。(5月29日)

接常州曼士函,言玉岑遗稿。即复,附去玉岑手书词六页诗一首。(6月12日)

发叔儻函,问其八代诗论及其八代诗人年谱,并索玉岑遗稿。(8月3日)

这一系列的行动中,可以直接看到效果的是5月8日致龙榆生的信函,很快就在1935年7月16日出版的《词学季刊》第二卷第四号上刊登了。此外当期还有两则与谢玉岑有关的文章(消息):一是龙榆生刊载了谢玉岑《孤鸾词零拾》八首,并在其后作了跋语:“玉岑下世,忽逾二月矣。闻其词未有定本,夏承焘方为搜辑,以备刊行,因检往时写示诸阕,及陆丹林所转录二令词,先为印布,犹冀世之藏有玉岑词迹者,有以助其成也。沐勋附记。”二是在《词坛消息》栏目里刊发了玉岑之死的消息:“常州词人谢玉岑先生(觐虞),博通经史,兼工书画。久客沪滨,恒从彊村老人,探究倚声之学,然不轻下笔。悼亡后题其室曰孤鸾,始屡寄情于词,其精诣之作,论者谓其冰朗玉暎,在《梦月》、《饮水》之间。病肺十年,卒以本年四月二十日不起。……其词稿不自收拾,夏承焘及沪上知好,方拟广事搜求,为任梨枣之役。世有藏玉岑手迹者,或惠假摄影,或录副见寄,敬望函告本社,以便接洽,庶使一代才人,精神所寄之文字,不致湮没不彰,又岂特本社同人之私幸而已。”这三则文章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就是向社会各界征集玉岑的遗词轶文。

另一个显著的效果是,开始陆续收到了友人寄示或出示的玉岑诗词:“钱小山寄来《武进商报》,有玉岑遗著,并有予一词。”(1935年5月21日)又:“接丹林函,寄来玉岑二词。”(5月26日)又:“接曼士函,言玉岑遗著,附来《常州报》,有玉岑词。”(6月28日)又:“玉虬来,示玉岑十余岁所作诗词。”(8月13日)又:“接雁晴函,言杲明遗稿,寄来玉岑词三首。”(1936年2月25日)

效果逐渐显露,而夏先生对收集玉岑的遗著似乎也更有了心得和办法,他知道友人处一定还有许多,所以他有针对性地将《征求谢君玉岑遗词启》邮寄给了朋友们:“接榆生复,……即复一函,附去六词,及征求玉岑遗词启。”(1935年12月10日)又:“复松岑,求为玉岑遗词作序,附去征遗词启。”(12月21日)龙榆生即将《征求谢君玉岑遗词启》刊登于1936年3月31日出版的《词学季刊》第三卷第一号(第171页)上:

敬启者:常州谢君玉岑,擢云溪之孤秀,夙以才称;疑仲则之后身,仅免客死。听歌井水,当世许以必传;写集名山,临终悔之既晚。搜梦窗四稿,凄其霜花之吟;赎淮海百身,邈矣微云之唱。及芳馨之未沫,期神理而终绵。缟纻纷其如云,梨枣迟之何日。孝标绪论,难求泉路之书;季札交情,余此荒山之剑。乞瓻无靳,载笔以须。此启。

惠件请由杭州之江文理学院转鄙人,如系玉岑手墨,挂号往返为妥。

很快朋友们纷纷寄来了玉岑的遗词。到了1936年的5月,收集遗稿工作暂告段落,夏先生即开始写作《玉岑遗稿跋语》,即后来刊载于《玉岑遗稿》上的夏序。由于时局动荡,《玉岑遗稿》的刊印却一直未能付诸实施,夏先生1939年10月8日发给钱名山先生的信里仍在关切地“问玉岑遗稿何时印”(见当日日记)。到了12月26日,遇到钱名山先生,晤谈良久,谈话的重要主题仍然是“予问玉岑遗稿,云仍在春渠处,未付刊也”(见当日日记)。之所以迟迟未能刊印,是因为“搜集刚刚告一段落,日寇侵华战争爆发了,常州先遭轰炸,继告沦陷。王春渠家藏尽毁,独携《玉岑遗稿》,冒兵火,走万里。逾江淮、出徐泗、经汴郑、历湘汉,渡海达香港九龙而最后到上海。喘息稍定,又着手整理《玉岑遗稿》。”最后出版时,已经到了1949年,从搜集遗稿,到印成出版,前后竟达14年之久。如果没有《天风阁学词日记》的这些记录,这类民国词集的成书、出版和传播过程,我们可能将一无所知。幸好有夏先生,有《天风阁日记》,把这样一个出版、传播过程生动、鲜活地保存下来了。这样的学人日记还有很多,就像一个个宝藏一样,等待我们去发掘。

总之,《天风阁日记》真实而详尽地记录了自己治学经历、诗词创作、师友过从、函札磋商等事迹,完整保留了词作修改、品评反馈和传播过程,并揭示了词作的传播途径和传播渠道,还蕴藏了民国词集整理、出版和传播的史料,为词学研究提供了民国时期丰富的词坛生态信息和词作传播信息,为更深入地研究民国词,研究夏承焘词,提供了原始而翔实的史料。

[1]刘庆云.读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杂识[J].中国韵文学刊,2012(3).

[2]李剑亮.夏承焘年谱[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2.

[3]夏承焘.书卷养寿室日注(第六册)[M].温州图书馆藏手稿本.

[4]沈迦.夏承焘致谢玉岑手札笺释[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

[5]钱振锽.与夏承焘书[A].钱名山研究资料集[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3.

[6]钱璱之.记夏承焘先生的七十二封手札[A].谢玉岑百年纪念集[C].北京:京华出版社,2001.

[7]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A].夏承焘集(第五册)[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

[8]邹绵绵.胡汀鹭与谢玉岑[A].谢伯子画廊编.谢玉岑百年纪念集[C].北京:京华出版社,2001.

[9]钱璱之编.谢玉岑诗词书画集[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10]谢伯子画廊编.谢玉岑百年纪念集[C].北京:京华出版社,2001.

[11]夏承焘.与龙榆生言谢玉岑之死[A].《词学季刊》第二卷第四号[C].上海:开明书店,1935.

责任编辑

刘庆云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民国词集专题研究”(项目批准号:13AD048)的阶段性成果。

陈雪军(1965- ),男,浙江慈溪人,博士,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词学和明清文学。

I207.23

A < class="emphasis_bold">文章编号:1006-2491(2015)02-0107-05

1006-2491(2015)02-01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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