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华
(宁波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区域性词史研究的拓荒之作——评许伯卿新著《浙江词史》
李建华
(宁波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近若干年来,文学地理学研究持续升温,成果迭出。与此相应,区域文学研究也方兴未艾,成为文学研究的热点之一。词学作为中国传统文学研究中的一门显学,研究成果不断涌现,呈现出繁荣兴旺的喜人景象。但遗憾的是,直到2014年上半年,尚未见区域性词史专著公开出版。因此,许伯卿教授独著、浙江大学出版社新近刊行之《浙江词史》,便具有了填补区域性词史研究空白的学术意义。
将五十六万余字的《浙江词史》通览一过,笔者最强烈的感受便是选题新,视域宽,既充满感性描述,又多理论思辩,亦不乏周密的考证,创获颇多,特色鲜明。笔者归纳出阅读该书的几点感受,并将这些理解和认识写在这里,期与广大读者一同分享。
一、本书选题新颖,反映出撰者极强的创新意识,开垦出一块传统词学研究的新领域,填补区域性通代词史研究和词史撰述的学术空白,可为今后同类研究提供了经验和借鉴。
浙江词史,或曰历代浙江词研究,是一个新课题。在许伯卿教授之前,尚无学者专门从事系统研究。笔者在“京东”、“当当”、“亚马逊”、“孔夫子”等图书交易网站搜索,尚未见有区域性词史论著出现。笔者又搜索“中国期刊网”,也仅有少量与浙江省相关的词学研究的论文,而这少量的研究成果又集中在清代浙江词,尤其是“浙西词派”上。在目前公开出版的学术专著中,徐志平先生著《浙江古代诗歌史》附带论及历代浙江词,金一平先生著《柳洲词派——一个独特的江南文人群体》讨论清初嘉善柳洲词派的创作情况,张如安先生《汉宋宁波文学史》和《元代宁波文学史》二书辟有讨论宋、元宁波词的章节。全面而系统的历代浙江词研究,便是眼前这部许伯卿教授的《浙江词史》。
一切研究课题的确立,都不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而是研究者基于主、客观两方面的因素,长期积累,深思熟虑,努力创新的结果。诚如许伯卿先生在该书《绪论》中所言,浙江是经济强省、文化大省,自古就是文场笔苑,唐宋以来,更是众体俱兴,作手如林。优越的环境资源、独特的地方文化、杰出的词学人才与特殊的历史机遇相结合,遂使浙江词成熟早,发展充分,成就辉煌。这种状况理应在学术研究上得到相应的重视和反映。事实上,历代浙词研究已成为具有重要学术意义和较强现实意义的词学研究课题,自然会引起学术界特别是浙籍或在浙工作的学者们的重视。
因此,浙江词史研究课题的形成,是主、客两方面因素共同促成的。从客观角度讲,浙江词史,或曰历代浙江词研究这一论题的形成,是历代浙江词辉煌成就、当代学术研究精细化和浙江省建设文化大省,这三大因素合力作用的结果;从主观因素看,则是许伯卿先生长期从事词学研究,熟悉词学研究领域状况,同时又在浙江省工作多年,对浙江区域文化、历代浙江词的特色、成就,有较为全面、深入的把握和认识,因而产生了进行学术研究的理性诉求。上述两方面的因素共同作用,再加上眼下课题申报评审制度的激发和催促,“历代浙江词研究”或“浙江词史”之类的选题终于应运而生,并结成硕果。
作为首部区域性词史专著,《浙江词史》选题新颖,是许伯卿教授坚持学术创新的又一表现。通过对历代浙江词进行全面深入的考察和论述,许伯卿先生在传统词学研究领域又开垦出一片新园地,《浙江词史》一书也因此具有了填补区域性通代词史研究和词史撰述空白的学术意义,并可为今后的同类研究提供经验和借鉴。
二、本书以历代浙江词的发展演变为经,以浙江各地区重要词家词作、词学流派或词学命题为纬,展开系统而深入的论述。一编在手,历代浙江词的创作成就及嬗变情况,了然在目,而浙江词在大词史上的地位和贡献也凸显出来。
包括《绪论》和《馀论》在内,《浙江词史》全书实计有七章内容。《绪论》交代浙江词史的研究现状、研究意义和研究方法,并概括全书的基本内容和主要观点。第一章《光辉起点——张志和〈渔歌子〉及其他》,集中论述张志和《渔歌子》组词突出的词史地位、丰富的文化内涵、深广的词学影响,及其赋予唐代浙江词的艺术个性,附带论及其他盛中唐浙江词人。第二章《浙水春愁——晚唐五代浙江词》,主要论述皇甫松、吴融、钱俶等晚唐五代浙江词人清丽、凄迷、感伤的创作特色,以及形成此种特色的多重社会政治和区域文化因素。第三章、第四章《钱潮涌起——繁盛期的两宋浙江词》(上、下),详细论述两宋浙江词的全面繁荣和辉煌成就,如不同词派的发展壮大、群星璀璨的创作群体、词体艺术的丰富多彩、不断涌现的名家名篇、杰出词家的突出表现等。第五章《曲折向前——元明浙江词的新变、洄溯与重振》,积极发掘、充分展现元、明两代浙江词的成就和新变,着重叙述洄溯与低迷中的蕲向和努力,探讨元、明浙江词中落的原因,揭示词在明末曲终奏雅、重回高音区的发展规律,以及民族冲突、地域风习、家族传统等文化因素,在此历史进程中的积极作用。第六章《风正帆悬——清代浙西词派与浙江词的复兴》,集中论述浙西词派的文化渊源、词学思想、发展历程、创作成就及其局限性,兼论非浙西词派词家和各自的创作特色,以及清代女性词家的人生诉求及创作情况。余论《百川归海——四大家与近代浙江词的集成和成熟》,则以谭献、朱祖谋、张尔田、王国维等名家为例,论述近代浙江词以集成和熔铸为主要手段,最终开辟新境界的近代化过程,在突出地方文化作用、词家主观努力及个人贡献的同时,彰显词体创作和发展的基本规律。词史流变的考察和描述,创作成就的概括和分析,文学及文体发展规律的认识和揭示,现象和问题的理解和思辨,都恰如其分地展现在该书中。
作为首部区域性词史论著,《浙江词史》将纵向的词史研究和横向的个案及问题研究结合起来,全面、系统、深入地研究了历代浙江词的创作情况和艺术成就。一编在手,历代浙江词的创作成就及嬗变情况,都可以了然在目,在大词史上将浙江词的贡献和地位凸显出来。
全书虽然洋洋五十六万余字,但结构严谨,布局合理,一如干枝花叶,脉络清晰,灿然而有序。作者显然十分注重论著的逻辑性和章节安排。这在各章标题的设计上也有具体而直观的反映。只要把《目录》浏览一过,读者便会发现,全书除《绪论》属交代性、说明性的文字外,从第一章到《余论》,各章标题在形式上也是一脉贯通、自成体系,在总体上使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书名叫“浙江词史”,作者即以浙江省的母亲河——浙江——钱塘江,来比喻历代浙江词的发展流变,从发源地一路追寻到入海口;单看“光辉源头”、“浙水春愁”、“钱潮涌起”、“曲折向前”、“风正帆悬”、“百川归海”这些兼融描述与概括为一体的关键词,浙江词史发展演变的历程和各期的特色成就,即已有提纲挈领的把握。这种精心结撰,更使全书显得结构紧凑,逻辑严密,一气贯通,脉络清晰。
特别值得一说的,是本书对历代词家的博观约取和分门别派。作为一部词史著作,许伯卿先生十分看重对历代词坛真实状况的把握和呈现,力求对各阶段词都有通盘的把握,并将每一位词家都安排到妥当的位置上去。且以第三章为例。本章将两宋浙江词坛上的所有词家,区分为“格律-风雅词派”、“豪放词派”、“婉约派”以及“追和词人”、“檃栝词人”和“宗教词人”几个创作群体,两宋浙江词人被一网捞尽,又都得到合理安排。更进一步,本章论宋代浙江格律-风雅词派张、周、吴、张四大家,将张先定位为“开创者”,将周邦彦定位为“灵魂和旗帜”,将吴文英定位为“极变期的标志”,将张炎定位为“沉积期的代表”,实为不易之论。又如第四章论宋代浙江豪放词派,“以李光为‘先锋’,以陆游为‘中军统帅’,以陈亮、张镃、戴复古、黄机、吴潜为‘五虎上将’,以汪元量为‘殿军’”,“以刘一止、毛幵、陈著、何梦桂等众人为‘偏将军’”。同一章论宋代浙江婉约词派,认为“舒亶、毛滂、陈克、吕本中、吕渭老、朱淑真、沈端节、许棐,可称为宋代浙江婉约词‘八大家’。钱惟演、林逋二家,存词虽少而多为佳作,对于两宋浙江婉约词史而言,有如‘双拽头’,其垂范之功不可小觑。此外,沈蔚、葛立方、姜特立、章良能、高似孙、吴礼之等、徐照、楼槃、楼枎、周容诸人,也各有佳篇,姑名之曰‘十才子’。从现存词作看,此十子中,沈蔚、吴礼之二家成就较高。”
以上这些论述,既精当,又明了,是作者在全面考察、深思熟虑基础上做出的科学判断。科研成果是研究者学术思想、学术观点和治学理念的具体呈现,我们从《浙江词史》的章节设置和词家定位,也可以清晰看到这一点。
三、本书在描述历代浙江词创作成就的基础上,将解释性研究和实证性研究相结合,既突出作家作品的论析,也重视具体问题的考辨,既深入细腻,又新见迭出。这种实事求是、力求创新的科研态度和治学方法,值得肯定。
文学史以描述各个发展阶段的创作成就为主要内容,客观揭示文学的发展规律,一般并不要求在理论建树和文献考证上有突出表现。《浙江词史》作为一部通代词史,其首要任务也是叙述历代浙江词的创作成就;与此相应,其写作方法也是以描述和解释为主。但与一般文学史、词史不同的是,本书在描述历代浙江词创作成就、解释具体词家词作的同时,还十分重视史识和考据,并且在一些重要问题和疑难问题上,或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或是澄清了某些悬疑。这种实事求是又力求创新的科研态度和治学方法,值得肯定。
比如该书第一章第二节论张志和五首《渔歌子》的文化内涵,词中“西塞山”、“钓台”、“长江”、“霅溪湾”、“江(上雪)”、“浦(边风)”、“松江”、“青草湖”、“巴陵”等地名,历来颇有争议,众说纷纭;作者在前辈学者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从人物活动范围的可能性与现实性、主题思想表达的贯通与集中、艺术表现上的写实与寄托的关系,并结合张松龄“和答弟志和”同调词作所云“太湖水,洞庭山”二地名,深思细辨,认为张志和五首渔父词所描述的,都是以湖州为活动中心的太湖地区的风土景物,作者借分咏西塞山、钓台、霅溪湾、松江和青草湖的渔钓生活,从不同角度表达隐逸的志操与乐趣,从而将这些地名逐一辨明、坐实,解决了词史上悬而未决的一桩公案。
又如该书第五章第三节论晚明词。饶宗颐、张璋二先生所纂《全明词》第六册,于“曹堪”名下录词309首,且云:“曹堪,字子顾,嘉兴人。生卒年不详。与王屋、钱继章、吴熙过往甚密。有明刊《未有居词笺》五卷。”而张宏生先生主编之《全清词·顺康卷》第三册及其补编第一册,于“曹尔堪”名下共录词299首。经许伯卿先生多方稽查,并向专治明代文学的同行专家请教,证实明清之际的嘉兴,并无“曹堪”此人,由此基本否定了“曹堪”的存在。接着,许先生又在比照阅读《全明词》、《全清词》所录“曹堪”及“曹尔堪”词作(尤其是作品小序)的基础上,弄清“二曹”的活动时段和主要交游对象都完全一致,而作品的创作时间,或前后相继,或彼此吻合,由此考明《全明词》所言“曹堪”实即明末清初诗词名家“曹尔堪”之误。在词人姓名问题上,《全明词》搞错了。不过,经过比照阅读,许先生发现,《全明词》所录曹氏《未有居词笺》五卷,却被《全清词》忽略了。存异去同之后,曹尔堪的存词量增至591首,超过王屋547首的记录,成为明代存词最多的作家。
另外,书中为数不少的统计表格和数据分析,也给本书增添了浓厚的实证性色彩。
当然,本书主要内容还是具体词家词作的论述。一路读来,如行山阴道上,既美不胜收,又启迪人心。在这方面,作者的实证精神和创新努力也时有体现。比如第三章第二节论“张先于格律-风雅词派的形成有开创之功”,第五章将李渔、金堡、曹尔堪、徐灿几位重要词家以及柳洲、西陵、梅里等浙西乡邑词派移至明末进行论述,第六章第六节以“对前途和命运的探索”为线索来讨论清代女性词人的创作,《余论》以谭献、朱祖谋、张尔田、王国维四大家在词艺上的集成和成熟以及在词意、词境上的拓展和突破来揭示近代浙江词的发展蕲向,都显示出本书作者卓尔不群的史识,和以实证为前提的创新精神。至于在分析、论述具体作家作品时,所表现出的新理解、新见识,就不胜枚举了。
许伯卿教授在评论肖瑞峰等先生所著《晚唐政治与文学》一书时,曾经写道:“《旧约·传道书》有云:‘太阳底下无新事。’陆游《文章》诗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在笔者看来,历史研究、古典文学研究确实没有什么‘新鲜事’,将被历史迷雾遮掩的真相、事理揭发出来便是今人所谓‘创新’,一语以蔽之,创新便是实事求是;然非聪慧而又实诚、勤苦之君子,终究不能行之、得之。”这些话其实也是许伯卿先生的夫子自道。
总之,许伯卿先生所著《浙江词史》,作为区域性词史研究的拓荒之作,全面系统地展示了历代浙江词的创作成就,以及浙江地域文化对词体创作的深刻影响,将描述性、解释性研究与实证性研究相结合,融文心、史识于一炉,创见颇多,特色鲜明,厚重扎实,是近年来词学研究领域的一个重要收获。相信随着本书的出版发行,类似的更为全面、深细的研究成果会陆续出现,区域性词学研究将成为今后一个时期内,词学研究的一个新增长点。笔者期待之。
责任编辑
刘庆云李建华(1970- ),江苏海安人,古代文学专业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为隋唐文学。
I207.23
A < class="emphasis_bold">文章编号:1006-2491(2015)02-0115-04
1006-2491(2015)02-011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