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旗
古汉语“也、矣、乎”等词的基本功能是表示语气
王红旗
汉语学界从未怀疑古汉语“也、矣、乎”等词表示语气的功能。孟昭连先生《破解“之乎者也”千古之迷——文言语气词非口语说》一文则提出古汉语的语气词(如“之乎者也”等)并非语气词,而是一种兼具断句和提示功能的人工符号,具体说是表示停顿,并提示它前面那个词的声调。学术研究贵在创新,但学术观点要成立,既要合乎逻辑,也要符合事实。我的研究方向不是古代汉语,但根据我的古汉语知识,可以断定孟文观点不合乎逻辑,也不符合事实。
孟文基本观点有以下几个证据:春秋以后二三百年间突然出现语气词,不好解释;古汉语的语气词在古代口语中并不存在;春秋战国语气词乱用;语气词与语气不一一对应。且不说这几点是否符合事实,是否成立,即使能成立也完全不能支持孟文观点,因为这几点与孟文观点之间并无因果关系,从这几点推不出古汉语语气词有断句、提示功能的结论。
孟文基本观点不符合古汉语事实。古汉语的语气词表示语气,是很容易证明的,比如可以采用以下几种方法。(1)比较删掉语气词前后句子意义的变化,例如“陈涉者,阳城人也”(《史记》)与“陈涉者,阳城人”、“王之蔽甚矣”(《战国策》)与“王之蔽甚”、“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战国策》)与“丈夫亦爱怜其少子”的意义都是不同的。(2)比较替换语气词前后句子意义的变化,例如“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左传》)中的“也”用“乎”替换、“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孟子》)中的“乎”用“也”替换,句子的意义都发生了变化。(3)比较删掉语气词后句子的可接受性,例如“流水不腐,户枢不蝼,动也”(《吕氏春秋》)中的“也”、“等死,死国可乎”(《史记》)中的“乎”、“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庄子》)中的“矣”,删掉语气词后句子的可接受性都大大降低,甚至不能说了。
古汉语的语篇可分为叙事的(如《左传》)、对话的(如《孔子》)、议论的(如《劝学》)三种,这些语篇里语气词的分布还是很有规律的。在叙事语篇中,语气词只出现在人物语言的句子中间和末尾,而在叙事的句子中间和末尾极少出现语气词,这极少数的语气词是在作者自己议论的句子的末尾。语气词在对话语篇、议论语篇中很多,但也不是所有的句子都有语气词,这两种语篇中叙事的句子也不用语气词。如果古汉语的“也、矣、乎”等词是人工创造的断句符号,这些词应该在每个句子末尾都出现,这是很自然的合乎逻辑的推论,但事实并非如此,“也、矣、乎”等词在语篇里的分布只能说明这些词是表示语气的。
古汉语语气词由于出现在句末或句中,的确可以帮助断句,例如“陈胜者,阳城人也”中的“者”可看作句内主语与谓语之间停顿的标志,“也”可看作句末的标志,古汉语其他语气词也可这样看。但是,不能不看到,古汉语语气词只在部分句子中间或末尾出现,只是部分句子中间或末尾停顿的标志,而作为一种人工的断句符号,应该在每个句子中间或末尾都出现,至少应该在每个句子末尾都出现,否则就起不到给每个句子断句的作用。所以,尽管古汉语语气词可看作句中或句末的标志,却不能据此得出古汉语语气词是具有断句功能的人工符号的结论。
古汉语语气词的使用的确有些乱,其中原因值得研究。越是常用词,越容易变异,语气词是常用虚词,最初的功能与其派生功能之间的联系可以差别非常大。常用的虚词有多种功能,同一功能可以由不同的虚词承担,都是语言里常见的。不能根据古汉语语气词与其所表示的语气不对应就得出古汉语语气词不表示语气的结论。至于语气词提示它前面词的声调的功能,更是无从说起,句末词的声调为何要提示?这十几个语气词如何提示四个声调?
总之,古汉语“也、矣、乎”等词的基本功能是表示语气,且只在部分句子中间或末尾出现,这些语气词可以帮助断句,但不能据此认为语气词是一种兼具断句和提示功能的人工符号。
(王红旗,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