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官场小说创作反思

2015-11-14 09:02焦垣生王翼涛
小说评论 2015年3期
关键词:官场权力小说

焦垣生 王翼涛

当代官场小说创作反思

焦垣生 王翼涛

一、没有挣脱的窠臼——权、钱、女人

虽然当代“官场小说”紧扣时代脉搏,关注现实问题,笔调细腻入微,创作形象较为鲜明,注重表现人物内心世界,展示了文学这种文化形式特有的魅力。但是,“官场小说”的创作却逐步转向对官员在“权力”追逐中的争斗、自我放逐、迷失等内心活动的刻画,“权、钱、女人”作为权力追逐的产物,成为了“官场小说”无法挣脱的创作窠臼。“官场小说”像“教科书”一样展示底层公务员在职务一步步升迁过程中的权谋争斗和权力腐败。如王跃文的《国画》《梅次故事》,小桥老树的《侯卫东官场笔记》,黄晓阳的《二号首长》系列、杨承华的《秘书笔记》等作品。

在这种权谋争斗和权力腐败的映照下,“官场小说”把“权力”商品化,公权力行使的合法性、严肃性、程序正当性和实体公正性荡然无存,留下的就只有戏谑的唏嘘。“官场小说”把“女人”物化,腐败官员身边的漂亮妩媚女性被当做物品一样使用,官员和这些女性大搞婚外恋情,有的甚至是赤裸的交易,如阎真笔下的孟晓敏,王跃文笔下的陈艳,黄晓阳笔下的巫丹和邝京平。这种本该被批判现象,却在出现了一种风花雪月的“浪漫意味”,成为了读者们颇为喜爱的情节,让人扼腕慨叹。“官场小说”把“钱”视为通向成功的工具,如《国画》中的朱怀镜在副处长的位置工作多年无法提拔,直到通过书画搭上了柳秘书长、通过金钱搭上了皮市长才步入了事业的快车道。金钱俨然成了“事业的桥梁”、“成功的阶梯”,不知是在批判还是在鼓吹“金钱万能”。

官员通过权力无形之手可以“钱色双收”,再通过“钱和女人”又可以打开权力的大门,“权、钱、女人”在“官场”中融为一体。无怪乎“在社会政治领域尤其是官场中,一种政治伦理与官场文化迅速蔓延开来:一切以个人的实际利益为核心,升官发财是硬道理,身处官场就要按官场文化和游戏规则行事,对权力和欲望的追逐与角逐成为很多官场中人最为重要的生存之道和人生课题。”更无怪乎,很多大学生到基层担任公务员时,“自被录取开始,就未雨绸缪,研读起官场小说”。

二、陷入窠臼的原因分析

(一)官本位思想的根深蒂固

“官本位”思想在中国由来已久,在封建专治社会中做官与否成为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的标志。“官场小说”作者们的思维也沿着“官本位”这一定式行走,进行文学创作时往往以主人公官位升迁为叙事线索,同时伴随权谋斗争、权利增长、财富增加和美女如云。在这种思维方式的影响下,一切工作、交际从有利于升官出发,仿佛除我们所进行的“伟大事业”就是“升官”,什么道德、群众利益、党和国家的事业都只不过是追逐权力道路上的筹码而已。正因如此,王跃文曾在《官场无故事(自序)》中说围绕着权力这根魔棒,官场各色人物都会变得极其智慧,随时可以观赏他们出色的表演。这在一定程度上在社会上助长了实用主义和争权逐利的歪风邪气。

(二)权力追逐中的道德异化

当下社会和官场在“官本位”思想的影响下,受到实用主义和争权逐利歪风的侵袭,一小撮官员把权力当做交易的砝码——买官卖官、乱批条子、插手建设工程等等,金钱和女人成为他们向权力顶峰前进的道具,法律和规则被视同草芥。结果,他们被一种怅然若失的迷茫包裹,他们无法自拔地流连在名利场中、石榴裙下,他们不再为收钱而惶恐不安,不再为婚外恋、一夜情、包养情妇而有负罪感。在这场权力追逐的游戏中,他们道德底线被击穿。

而当代优秀的“官场小说”就摆在那里“最使人着迷和为之扼腕或击掌的地方,又正是那些细腻而确切的心理描绘。”这种细节描写表现出来的恰恰是当下官员的道德异化。“阎真的长篇小说《沧浪之水》通过主人公池大为形象的成功塑造,不仅真切地写出了权力和金钱对知识分子人格和价值观的摧毁,而且非常生动地写出了知识分子在逐渐放弃操守时复杂而痛苦的心路历程,作品是一部当代知识分子人格失落的悲剧。”这种细节描写也使得大众在阅读时往往看不到小说本身的讽刺、嘲弄和批判,却深深被如何运用权谋伎俩、如何处好两性关系、如何在道德沦丧后给自己一个恰当的借口所吸引。在某种意义上说,“官场小说”扩大了官员道德异化在大众中的负面影响。

(三)经济大潮中的自我迷失

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世俗社会中的作家也同样不能免俗。有些作者为了迎合市场口味用献媚似的手法和内容吸引大众,使其作品一出生就带着商业化运作的低俗气息:书写欲望、绘声绘色的讲述各种官场秘闻;极尽露骨描写之能事,使用各种商业化的运作方法包装宣传,提升小说知名度。如《公务员内参》一书竟然写着“内部资料,注意保存;定期销毁,严禁翻印”。这正如冯雪峰先生所说:“市侩主义首先是以聪灵活、敏感为必要。市侩主义者不仅心机灵活,并且眼光尖锐、准确,手段高妙、敏捷:凡有机,他无不投上,凡有利,他无不在先。”

但更多的“官场小说”作家主观上是希望通过小说的反讽,展现对官场丑恶现象的批判,不过恰恰又事与愿违,“商业化、欲望化的书写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就将其反思批判的力度大大削弱了,负面效应冲淡了作品中蕴含的思想的深刻性从而滑向了创作初衷的对立面。”作家那种以敏锐洞察力、感知力描摹社会的独特性被极大的弱化,那种忠实于内心的独立性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有些迷失。这些在客观上也削弱了小说的艺术精神和文化内涵。

(四)政治改革的期盼与迷茫

历史的看,中国受传统封建政治中神秘政治、专制政治、人治政治等思想影响深刻,整体缺乏现代民主政治意识。以至于在当下的中国政治生态中,政治运行依然不够公开透明、权力行使依然不够民主、行政执法依然没有严格遵循法治理念,政府成了“诡秘”的代名词,民主成了“主民”,人民公仆成了“父母官”。在这种政治生态下,要求政治改革的呼声不断高涨,人民大众的窥视欲被激发并放大。“官场小说”就历史性的成为了民众意志与执政者意志之间碰撞的“战场”。

大多数作家怀着一颗济世之心进行文学创作的,他们希望通过手中笔、纸上字,将政治生态生动地展示给大众,也将当下社会现实、大众的不满和批判传递给执政者,期盼着能够推动改革的不断深入。但他们的思路比较迷茫,对这种政治生态的描述往往变成了对官场中“潜规则”的“普及课”,变成了对“权、钱、女人”的交易的“演示台”。这种描写片面的放大了政治生活中的不足,扩大了负面因素在群众中的不良影响,却没有及时的疏导大众的情绪,也没有在小说中提出更多的建设性的意见与设想,不免让读者产生消极甚至是悲观的思想,这样于改革无益,于“官场小说”发展无利。

三、可能的突破路径

(一)创作思维方式的转变

小说作为一种文化,其本质是“人化”和“化人”,其在改造世界的过程中创造文化,又用创造出的文化来塑造人。在当下的转型时期,作家们在创作“官场小说”过程中的思维方式集中体现为“斗争”——权力是“斗争”的核心,事业是“斗争”的工具,钱和女人是“斗争”的战利品。这种创作思维模式下的文学作品,往往只迎合大众需要,加剧了大众思维矛盾和对现实的不满,却没有使大众的思想向积极的方向发展,也就是没有实现“化人”的目的。

“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斗争不应该成为官场小说唯一的选项。在人和社会的发展过程中主流应是关爱、合作和发展,否则何来政治进步、社会发展,人的全面解放;而必然存在的斗争,也应当是在团结干事基础上的斗争。只有在这种创作思维方式下,“官场小说”才能走上创作大道,才能有大的创作格局,才谈得上引导人、教育人、塑造人。

(二)创作类型的层次转换

中国“官场小说”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是近景描述性小说,其注重写实,突出现象描写;二是批判性小说,其在描述的基础之上更加注重讽刺和深层次的反思;三是政治性小说,其在讽刺和反思的基础上更加注重治理和发展路径的探索。

当代“官场小说”中,20世纪中后期的作品与20世纪初的作品相比已经有了巨大的进步,大多属于第一种类型。二十世纪初期此类小说描写突出一个“骂”字,“政治上的义愤往往大于其艺术上的感觉,刻画人物大多是类型形象,讽刺则流于漫画,描写也失之粗率”。20世纪中后期的作品,在反映现实的同时创作形象更为典型,注重多侧面刻画人性,描写细腻。

进入新世纪以来,部分优秀的作品大致属于第二种类型,因为首先其创作更加注重讽刺和批判,其次出现了正面描述官场的内容,比如李春平的《步步高》和《领导生活》;但即使是这样其仍然不能称作是完全意义上的批判小说,因为它们只是在某些细节上具备了批判小说的特征。如王跃文《苍黄》中,那幅极具讽刺意味的画——“扶正了花瓶,画框歪了,扶正了画框,花瓶又歪了”。

当下“官场小说”正处于由第一类向第二类过度的时期,至于第三类政治性的“官场小说”鲜有见到。未来,在官场小说创作中更应该关注第三类政治性小说的创作,因为它的实践意义、借鉴意义更强,也是文学作品永恒性的体现。

(三)政策的转变

改革开放以来,国家出台了一系列有利于文学发展的政策和制度,自由是当下文化艺术发展的主基调,文学作品出版发行的自由度也不断放大,主旋律作品与其他多元化作品并存,这些都极大促进了文化的大发展、大繁荣。

但就“官场小说”的而言,其作为与政治生活密切相关的文学创作领域,话题敏感,关注度高。在给予它充分自由发展空间之外,我们更应该在政策上注重方向性的引导、鼓励和现实回应。方向引导就是要使其脱离低级浮躁的描述,以更大的格局转向深层次的思考和路径的探索,以提高作品的思想深度、文学内涵以及审美感染力;鼓励就是要使其尽量摆脱文化商品化、娱乐化的不良影响、摆脱对大众无原则的献媚、摆脱各种思想和政治上的顾虑,真正为树立政府良好形象和政治生态的健康发展出谋划策,真正成为政府和群众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互动平台;现实回应就是国家政治层面要高度重视人民大众的政治关切,反馈对文学作品中表现的不良现象的治理路径,在这样不断循环的过程中,既回答了大众的关切又为文学创作不断提供鲜活的素材,最终也完善了政治法律制度,并不断促进政治生态的良性发展。在社会各界的互动和共同努力下,“官场小说”的发展必然会突破瓶颈,迎来又一个充满生机的春天。

焦垣生 西安交通大学人文学院

王翼涛 西安交通大学人文学院

注释:

①于树军:《1990年代以来官场小说创作的局限性透视》,陕西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11月,第六期,第110页。

②方可成等:《乡里来了年轻人》,《南方周末》2012年4月5日,第七版。

③曹文轩:《小说门》,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第259页。

④谭桂林:《知识者的精神守望与自救——评阎真的〈曾在天涯〉与〈沧浪之水〉》,《文学评论》,2003年,(2)。

⑤冯雪峰:《简论市侩主义》,《雪峰文集》(第三卷),人民文学艺术出版社,1983年版,第117页。

⑥于树军:《1990年以来官场小说创作的局限性透视》,陕西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11月,第六期,第110页。

⑦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发表于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共中央编译局译,人民出版社,1972年4月版,第53页。

⑧谭桂林:《“官场小说非政治小说”浅议》,《理论与创作》总第132期,2010年1月,第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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