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考证的故事（两则）

罗凤纨/著

（一）

明天是一年一度的公务员招考笔试，下午六点二十五分，最后一组考生名单核对完毕准确无误，可以回家了！我心里感到一阵轻松，一边收拾桌面一边哼起了《渔舟唱晚》。刚要反锁门，电话却尖锐地响了起来，凭直觉和经验，我知道今晚不加班的梦想无法实现了，除非我不接电话掉头走人。

一个女考生来的电话。她气喘吁吁，她心急火燎，她的准考证放在裤兜里，被她妈妈洗得稀巴烂了，刚刚才发现，想要重新打印系统已经关闭，怎么办怎么办啊。我说系统是自治区统一管理的，你等等我联系自治区领导看看怎么处理，看还能不能重新开通。我说这话纯属信口开河，这会自治区公务员局的领导在买菜还是在吃饭还是在路上不得而知。

我立即拨通了自治区公务员局考录处的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有人接听了，而且是我需要找的李处长，我说李处你真的还在办公室呀，惊喜无法言喻。李处正想关电脑下班，听了我的汇报，也跟着急了，她说后台系统是考试院负责的，得马上联系考试院领导，商看能否重新开通系统。

我回复女考生，自治区的领导正在想办法处理，没那么快的，让她先去吃晚饭。她说你因为我没得下班吃饭，我也不吃。她学的专业比较冷僻，连续三年的公务员招考都没有合适她的岗位，好不容易今年报上了。她说我真的非常希望通过这次考试能回到家乡工作，可以照顾父母。她一再表示歉意，因为自己的疏忽给我和自治区的领导增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实在非常过意不去。

十五分钟过去，李处来电说考试院的领导不在办公室了，暂时没联系上，她会继续联系，让我等。我也觉得不好意思，这个时候还麻烦处领导，他们为考试的筹备和安排已经加班了无数个夜晚。李处说没事的，尽量解决。我重新打开电脑，考录工作群里依然热闹非凡，各种各样的考录问题层出不穷，三个处领导都还在线，在抢答各市考录工作人员提出的问题。他们无论白天晚上，无论工作日还是休息日都通过这种方式工作。所有的问题都会有解答，哪怕是他们出差了，几天前的留言，也会一一回复。我知道现在在线的考录工作者们没有几个是已经吃过晚饭的。

七点二十分，电话响起，我一把抓起话筒，却是另外一个考生来电，男考生，他明天考试的准考证也没有，不是被洗掉，也不是弄丢了，而是忘记打印了。我说打印系统开通十五天，考试公告写得很清楚，十五天你都没想到要打印？他说，忘了就是忘了，你说还能不能打印吧？很不耐烦的口气。我让他留下手机号码等会有结果通知他。

不到三分钟，男考生再次来电，问怎么还没有结果？到底还能不能打印？女考生也来电话，问我是否吃上饭了，语气里充满愧疚。

夏日的好处是七点半天还没完全黑，只要外面还亮着，加班的时间就是不知不觉的，只是肚子不懂白天黑夜，这个点上饥肠辘辘了。李处在QQ上给我回话说考试院的领导现在从家里赶来办公室了，系统管理人员也赶来了。考试院的领导住在琅东车站那边，刚才还在路上，没注意手机响，刚停好车又赶回来了，还没得进家门。他从家到办公室开车至少也得一个小时。我发了两个QQ图片给李处，一盆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外加一大捧鲜艳妖娆的玫瑰花。

七点三十五，男考生又来电，系统还没开通吗？你们这是什么工作效率嘛？我听到他在粗暴地敲打什么东西。我想批评他几句，让他知道要为自己忘记打印准考证的行为负点责任，但是他后面的话让我把批评的口气变成了道歉的口吻。他说我在网站工作，随时都可以把你们发到网上去，让网民评论，我在学校的时候就是有名的批评家，你不信可以上网搜搜我的名字。政府最怕网民，网民知道政府怕他们。只要一曝上网，小事变大事，一事变多事，没事也惹一身骚。我温言软语地说你再稍等等，领导们已经在处理了，考务是根据准考证的打印数量来安排的，不是说要开通马上就能开通的，需要方方面面的妥善处理，全盘工作都得重新调整，需要时间，现在基本已经明确可以重新开通给你打印，只是时间问题，麻烦你再等等。

八点四十分，李处在Q群上发布通知说因有考生需要，经过考试院处理打印准考证的系统可以重新开通到今晚十点，让各市马上通知需要的考生打印准考证。群友们欢呼，我们这也有考生找不到准考证了，马上通知他们打印。高呼李处万岁！

我单位离市区较远，只有一路公车到达，九点钟是末班车。我留了手机号码给两位考生，叮嘱他们打印出准考证后告诉我一声，便连奔带跑离开办公室去赶末班车了。

九点，女考生来短信：“准考证已经打印好，此时此刻唯有无尽的感动和感激。谢谢您，辛苦您了！”

十点，还没见男考生来电话，我打给他，问他打印到准考证了吗？没想到那头暴跳如雷，吼道，早打出来了，你有完没完啊？我都要睡着了又被你吵醒，明早要早起去考试的啊，太讨厌了！掐断了。我拿手机的手软软地垂了下来。

洗澡睡吧，明早五点半起床六点要到保密室押送试卷赶往考点的。

（二）

七月的天，早上七八点钟太阳就已经火辣辣地烤人了。

一年一度的事业单位招考笔试现场。开考前。

小陈和小李正在紧张地审验考生身份开放考生进入考场。两个人眼睛瞪大大，精神绷紧紧，聚精会神目不转睛，看证件核号码，看考生对照片。还是忍不住久不久打一两个哈欠，哈欠是可以传染的，考生队伍也跟着哈欠不断，引起一片善意的哄笑。这几天白天黑夜都忙考务筹备工作，每天加班到晚上十一二点，甚至一点，早上六点又得爬起来给孩子做早餐，送孩子上学。今天五点半就起来了，六点半便赶往考场，不哈欠连天才怪。

突然，考生队伍中间有人尖声叫道，啊，死了死了死了！我的准考证落在三马车上了，死了死了！

一名女考生边叫边疾跑到小陈跟前，怎么办啊？我能进去考试吗？

小陈说，按规定身份证、准考证、报考证三证必须同时出示才能进入考场，缺一不可，这个是规则，规则要公平，你叫什么名字？

董玉梅。

董玉梅眼看就要哭出来。小陈说，小李你带这个考生去考务办找主任想办法，离开考还有十分钟，开考后半个小时内都可以进场考试，应该来得及。小李说这里怎么办，那么多人等审核，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小陈说，我加快进度能行的，你赶紧去。

考务办的人听说董玉梅的准考证落在三马车上了，都唏嘘不已，为她叹息，纷纷站起来七嘴八舌出主意。

秦主任说，马上找一台可以联网并连接打印机的电脑，即刻从系统重新打印准考证。董玉梅听到这个话，就要流下来的泪水收敛了，不住说谢谢谢谢谢谢你们了。她在县里工作了七年，和老公从结婚就分居，分居了五年，孩子都不敢要，期望通过这次考试考回到市里的单位，结束分居生活。

可是没有相片怎么办？负责准考证打印的小杨说。

用手机现场给她拍一张放上去！

有哪个带手机数据线在身上哦。

学校协助考务安排的罗老师说我去找相机来，连奔带跑地去了。后面跟着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叮嘱：“记得拿上数据线！”十分钟不到相片拍好了。

1997年，朗格推出先进而精密的自动上链机心——屡获殊荣的Sax-0-Mat型机心，内置归零装置，于表冠拉起时掣停摆轮，秒针即时返回零位，就如计时码表一样。Sax-0-Mat型机心仍为Langematik Perpetual和Saxonia ANNUAL CALENDAR等表款的基本机心。1815 Tourbillon和Richard Lange Jumping Seconds的手动上链机心亦设有归零功能，简化了时间设定过程。往后的表款中，归零装置采用独立模组设计，附设由多个圆盘组成的离合器，使秒针在突然的震荡或反弹中仍平稳运作。

最靠近考务办，并且有人有电脑有打印机的是医务室，秦主任跑进医务室，后面跟着董玉梅、小李，还有考试中心三个工作人员。校医是为考试值班的。校医告诉秦主任，医务室没有网络，学校的网络流量是严格控制使用的，周六周日所有的办公室都会关网，只有教务办的网络可能通，供文件传递使用。住得最近并且有教务办钥匙的是校长。秦主任拨通校长的电话，校长说他正在球馆打球，钥匙在家里，让老婆马上送过来，五六分钟就能到。

教务办在校门进来的第一栋楼，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也要七八分钟。秦主任冲出去，看到一个考生刚从家长的电单车上下来，他一步跨上电单车，说，兄弟麻烦你拉我到校门口，越快越好。家长知道怎么回事后，加大挡位箭一般冲出去。其他人立即像得到赛跑发令枪的指示那样，脚下生风往校门方向跑，仿佛警察追杀逃犯。

六七个人轮番把电脑网络插头拔出来，再插进去，拔出来又插进去，个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长长一根网线被摸了好几遍，网络就是不通。

已经开考十分钟了。

电脑的右下角还是显示“网线未插好”的字样。

董玉梅哭丧着脸。

秦主任喘着大气。

那个开电单车的家长一直在楼下仰头看着四楼的教务办，脖子又酸又胀，忍不住扯着嗓子喊，打得咩？打得了没有？听说网络不通，他甩着脑袋不停地拍打电单车车头。

有人提议到校外的门面去找电脑打印。马上被否定，哪里有那么早营业的门面？那就到附近的单位去，或者到哪个老师家去。老师家里不一定有打印机，周末没几个在单位上班，这一去浪费时间。最有效的还是继续想办法弄通这里的网络。

又过去了十分钟，校长也从球馆赶来了，穿着球服浑身湿漉漉的。网络并不因为校长来了而有更好的表现。校长有点气急败坏，把电脑都快拍烂了。

已经开考二十五分钟，五分钟后考生不能再进入考场。这时候秦主任的手机发出一串美妙的音乐声，考务办那边来电话说，有一个开三马车的人送了一个塑料袋来，说里面有考生的准考证。

每个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想要欢呼起来。

那个始终守候在楼下的家长载着董玉梅风驰电掣般冲向考场。小陈在考场外不知张望了多久，她手上拿着董玉梅的准考证，看到电单车冲过来就拼命招手，这边这边，她在这边这个考场，快快快！

董玉梅一头扎进了考场，还来不及看一眼给她送准考证回来的三马车夫。

三马车夫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瘦瘦高高，头发有些长了，乱蓬蓬的，脚踏塑料拖鞋，下身穿一条灰色宽大的中短裤，上身穿着一件已经发黄的白色短袖T恤，后背印着一句广告语“用电信送手机”。之前他放下董玉梅后到菜市口的米粉摊吃了一碗热乎乎的螺蛳粉，正好有一个老太太买了菜要坐他的车，上得车看到一个塑料袋，三马车夫惊呼麻烦了！丢下老太太便赶往考点。看到董玉梅进了考场，三马车夫发动三马车，嘭嘭嘭嘭开出校门去，三马车声响彻云霄，却悦耳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