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芳的诗

黄 芳/著

那 夜

夜晚先于他们坐在黑暗中

寒风一层又一层

晃动着树梢上的微光

路人匆匆，不留影子

他们来来回回

一次次把影子贴到

镂花的橱窗上

那凭空的干净无邪

让她诧异

他胖，他高

他和她举起双手

拢了一颗象征性的心

十二月的寒风

被搅得呼呼作响

她记得多年前

有这样一个相似的夜晚

相似的喧哗和笑

有一个身影

在路灯下犹疑

然后消失

“也许，最终留下的

就是那么几个。”

当他们终于坐下来谈论友情

一只猫

无声掠过

失眠者

1

死神在窗外一掠而过时

夜晚最黑的部分

一点点地由灰转白

——啊

不要试探黑夜的灯盏

不要让野蔷薇

知道自身的火焰

啊——

立秋过后

风就停在了半山坡

葵花就低下了头

你怎么还在这

2

那个庭院再次在梦中出现

白栅栏，矮灌木

砖墙灰红，房门紧闭

她影子般的悄无声息

惊动了云雀

它们停止跳跃，抬起头

警惕地张望

野蔷薇绕着栅栏和矮灌木

零落开放

有的灰，有的红

她拉起门环

左拍三下，右拍

三下——

3

深井有多深？

二十多年了她落不到底

绿草地有多绿？

她被莫须有的记忆反复拍打

而弯腰系鞋带的牧羊人

来不及抬头

羊群已咩咩叫着

绕开苜蓿，越过山坡

4

黑夜是沙漠

像海洋一样起伏

她看见芨芨草悲伤

骆驼刺肥厚。它们

对烈日和水分有绝对哲学

对戈壁滩有终生偏爱

黑夜是海洋

是最后的沙漠

她偏爱它的辽阔和汹涌

它全部的蓝

沉入最深的深渊吧

——那里珊瑚鲜艳

是孤独的一种

阳光落下来

新买的松子裂开一条

小口子

像小松鼠在生气

“真是不好意思。”

午后，阳光落下来

灌木丛中有什么在跃动

她转身时，影子

落下来——

它左手翻开旧报纸，右手

抓住了电话线

九 月

她一直怀念它

一直记得那场突然的北风

让普陀路飞沙走石

布那咖啡右边窗台上

绿色花瓶被吹落

啪的一声

她记得那个服务生

有棕色眼睛，他平视的样子

似乎在试图回忆

似乎想说服自己，多年后

转身就能回到童年

她记得流浪汉在唱歌——

“白蝴蝶有伤口，天

正慢慢变凉。”

天凉了，她想起那件绿毛衣

火 车

车厢拥挤喧哗

一个小孩在独自玩耍

两个小孩在吵架

身穿花裙子的女孩

在跟爸爸撒娇：

“昨晚去奶奶家，然后就哭了。”

过道逼仄，没有风

吹过来。窗外

最低的一朵浮云

就将变成一场大雨

列车咔嗒咔嗒地

抛下山冈河流，奔进黑夜

——奔驰的夜，层层加深的夜

偶尔有灯火掠过

像大地上失明已久的眼

在黑暗中

突然惊惶地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