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务工者:炫酷外表下的脆弱内心 —— 一名摄影记者对90后进城务工者群体的关注与思考

2015-11-11 16:01李震宇
中国记者 2015年4期
关键词:务工者摄影记者义乌

90后务工者:炫酷外表下的脆弱内心
—— 一名摄影记者对90后进城务工者群体的关注与思考

□ 文/李震宇

提要:环境肖像之所以能打动人,也许并不在于刻意追求的摄影技法与视觉效果。对拍摄群体内心世界的描摹,是摄影记者迈向成功的必由之路。本文作者讲述了他探寻90后进城务工者内心世界的过程。

关键词:环境肖像 90后进城务工者 摄影思考

每年春节后,各地企业陆续开工,来自全国各地的进城务工者也在此时涌入城市。在劳动力市场的门口,企业主举着牌子张贴着招工信息,这些牌子大多是从包装箱上撕扯下来的牛皮纸,形状不一,上面手写着几行蹩脚的汉字:需求工种,每月工资,是否包吃包住等等,一目了然,经常还能看到几个错别字夹杂其中。求职的进城务工者往来穿梭,反复比较,与企业主讨价还价。这种最原始的劳动力交易方式,仍在发达城市天天上演。

从2012年起,我开始关注90后进城务工者这一新兴群体。这些年轻人早早地走上商品经济的流水线。这一代人选择用夸张的形象来标新立异,去极力迎合大城市。然而,在老家人眼里,这些“农二代”花枝招展,脱离了与土地的联系,不再是农民;在城里人看来,他们骨子里却透着乡土气息,不折不扣的“乡下人”, 依然无法顺利融入城市文明。这个新群体,估计有4000万人。

也许,青涩的面孔,时尚的穿着,夸张的发型……是普通人对这一群体的模糊印象。但,当你拿起相机深入这个群体后,就会发现,其实在那些炫酷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颗脆弱的心。

“古惑仔”文晖:抽烟解解闷,不敢抽好的……

2012年4月11日,杭州历史博物馆重建工程接近尾声,我带着相机来探营。采访结束后,我准备回报社发稿,突然发现博物馆门口,一位打扮“时髦”的小伙子正在修剪新种下的树苗。小伙子染着一头黄发,嘴里叼着烟,耳垂上戴着闪亮的饰品,穿着一件衣领、袖口上都已磨破的阿迪达斯运动服。走近一看,小伙子胸口还刺着纹身,图案很奇怪,有点“古惑仔”的味道。(图一)

我告诉他,我是摄影记者,觉得他的形象很酷,能不能拍张照片。他愣了一下,不知所措,我再次表明来意。小伙子与旁边的工友尴尬地笑了笑,显得有点害羞,“你去问我们老板吧,去问他。”他找了个理由回绝了我。“你们老板在哪,我去找他。”我坚持问。“在后山上,你自己去找吧。”

对于我的拍照要求,老板很爽快地说:“没问题,你肯定拍得到!”我们回到“古惑仔”干活的地方,他仍在这里守着。尽管老板同意,但面对镜头,小伙子仍显得有些害羞,左躲右闪。为了缓和气氛,我跟他聊了起来。小伙子叫文晖,广西百色人,1992年出生,初中没读完就缀学了,在杭州一家园林公司打工。我悄悄问他收入有多少,他说不多,就2000多块,刚够吃喝。“那你还抽烟?”我问他。“没办法,无聊嘛。”文晖说,一个人在杭州,抽烟能解解闷,不敢抽好的,没钱买。最后,小伙子勉强同意让我拍照,可等我快门刚落,他就逃开了,仅此一张。

被镜头吓跑的袁方军:不想干了,要离开,但去哪儿?

2012年12月19日,我走进义乌一家制袜工厂,寻找合适的采访对象。在车间里,一位面目清秀的小伙子吸引了我的注意。他胸前系着白色围裙,站在工作台旁边,熟练地将身边堆积如山的丝袜半成品套在模具上进行翻袜操作,身材高且瘦,可能是站累了,大腿靠在工作台边支撑着自己,从侧面看整个人形成一个“S”形,极富视觉感染力。

多年积累的职业敏感使我举起相机对准这个小伙子。让我没想到的是,可能是动作过快,小伙子看到镜头对着他时,竟吓得大叫一声,赶忙丢掉手中的活,飞步离开了工作岗位,把周围的工友都逗乐了。我问,他跑哪去了?旁边的工友说:“你去厕所找找,他朝那边跑过去了。”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了过去,结果小伙子真的跑到厕所里,把自己关在里面不肯出来。

我为自己突兀的行为懊悔不已,这么理想的采访对象,我不愿意轻易放弃。隔着门板,我轻声告诉他我的来历。他说:“你不要拍我,难看死了。”我苦笑了一下,慢慢开导他。就这样,我们在厕所里隔着板聊了起来。这是一家典型的小作坊企业,灯光昏暗,条件简陋,厕所自然好不到哪去。在异味中,我与他推心置腹,意外地发现这位小伙子竟还是老乡,都是湖北人,他来自恩施。有了这层关系,我们的谈话也越来越顺利,小伙子叫袁方军,1993年出生,初中毕业后,就跟着叔叔来到浙江义乌打工,已经换了好几家工厂,目前在这家制祙厂做翻祙工,月收入2000多元。

小袁开了门,走出来。他低着头告诉我,他并不喜欢这里,每天不断重复的工作,枯燥无味,此外还要面对管理人员的指责与监视,稍有失误就扣钱,这些都让他对前途感到灰心。没有多少年轻人愿意干这个工作,因为缺少可以倾诉的同龄人,小袁逐渐变得沉默寡言。他说,不想干了,要离

开,但去哪儿?他说,他不知道。“我没读过什么书,不像你们,可以做记者……”

▲图1

▲图2

▲图3

最后,我拍到了这样一张照片(图二),依然是那个“迷人”的S形,小袁看着我的镜头,嘴角似乎流露出一点点微笑,是对现实生活的无奈?还是自嘲?

与四个“洗剪吹”一起找工作

《与四个“洗剪吹”一起找工作》这张照片在微博上流传很广(图三)。2012年2月15日,义乌市劳动力市场,李恩银等四位来自贵州农村的年轻人,顶着夸张的“时髦”发型找工作。网友们在转发时留言:“这不是大陆版的洗剪吹四人组么?”在留言里也有祝福:“农村孩子不容易,大家多给点理解吧。”

那是我连续第三天守在义乌市劳动力市场的门口遇到的采访对象。内行都知道,劳动力市场是一个出照片的好地方。每年春节后,当地企业陆续开工,需要大量廉价的劳动力,而来自全国各地的进城务工者也在此时涌入城市。我站在台阶上,广场上黑压压一片。几簇鲜艳的小黄点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在人群中穿梭前行,李恩银和他的同乡好友来到这里找工作,夸张的发型和“时髦”的打扮,让这几个小伙子在求职人群中显得格外另类,职业的敏感性再次让我迅速拎起相机奔向目标。

在他们面前,我简要说明来意,他们盯着我手中的相机,怔了一下,彼此望着对方,都不知道说什么,脸上挤出尴尬的微笑。李恩银(右二)显然是他们的“头”,他略带惧色地对我说:“能不能,不要采访我们,我们什么都不懂……”做摄影记者经常会碰到这样的情况,我不放弃,与他们耐心交流,和他们一起看信息找工作,边走边聊。渐渐地,他们与我熟起来。李恩银告诉我,他们都来自贵州都匀,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刚从义乌下车就赶到这里。四个人都出生于1993年,从小一起长大,今年19岁。初中毕业后,他们在家里呆不住,就一起出来打工赚钱。千里之外的义乌是他们的第一次远行。

我问他们,为什么染了个这么夸张的发型?李恩银笑了笑说,说不上为什么,这个,好像很潮吧。我继续问他,你希望找个什么样的工作?他说不知道。他们没有技术,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他们只剩下年轻和敢闯。我决定陪着他们找工作,记录青春与现实如何相遇。

在劳动力市场外,举着招工牌的企业主沿着通道两旁站成两排,求职的农民工密密麻麻地将中间“填满”,我们顺着人流慢慢向前挪。李恩银和他的小伙伴看中了一家服装厂的工作,月薪2800到3500元,而且包吃住。

“这样,我一年就能攒下3万块,够老家好几个人的收入了。”李恩银盘算着。我看了看招工牌上的信息,这是义乌的一家内衣厂,老板需要熟练的挡车工和裁剪工。我问老板:“你们这里新手招吗?”这位老板看了我一眼,又瞄了瞄他们四个人说,“学徒也可以,1200一个月,押金1200,要不要来?”

“还要交押金,我们没这么多的钱!”完全没有打工经验的李恩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当然,你学会就跑了怎么办,我不是亏大了?”老板用他特有的生意经回复。李恩银的确没有这么多钱,从老家出来,车票是他们最大的开支,剩下就没多少了。他们得赶紧找到工作。尽管眼前有着成千上万的岗位,但他们这样的新手没有任何挑选的资本。最后,他们还是挑了家招学徒的工厂,月工资1200元,不用交押金,经过几轮挫折,他们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临走时,我请四个人在劳动力市场附近的小店吃了顿饭,这是一家很廉价的餐馆,专门针对劳动力市场的打工者,菜价从几块到二十几块不等。尽管十分简陋,他们仍很感激。这是他们从贵州出来后吃的最丰盛的一餐,火车上就啃了几块面包。

有限的教育背景,微薄的经济收入,残酷的生存环境以及逼仄的未来发展,让这些年轻人没有能力或没有意识提升自我。偌大的城市生活和文化排斥了他们的父辈后,再一次将厚厚的隔膜矗立在他们面前。农村故乡,他们不想回去;光鲜城市,他们难以立足。

“他们还是看不起我,觉着我既傻又土。”一位90后务工者这样对我说。至今,我仍在关注着这个群体,希望我的照片能唤起公众对他们更多关注。(作者单位:浙江日报报业集团图片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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