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的水草
如果你手持菖蒲,背插艾草,腰悬蒜头行走,定有行人围观嬉笑,以为智障。若是你神态庄严,昂首阔步,煞有其事,那么懂一点典故的,会称你为堂吉诃德。这三种武器,实在不如堂吉诃德的瘦马锈剑盔甲,但是,当你看到一个城、十个寨、一百个镇都在某一日对此三种植物顶礼时,你一定会觉肃穆,并深觉其神秘。
菖蒲叶如绿剑,倒也说得过去;艾草倒是像苏武牧羊手持的符节,如鞭已经牵强;而蒜头如锤子,就让人惊佩想象力的丰富了。这三种草本植物,被组织在一起,构成三种武器,且都是近身肉搏的短兵器,用以对付农耕时代令人闻之色变的“毒”,无色无臭无形的“毒”,着实让人替古人担忧。
中国绵延的文明已经证实,他们儿戏般的作法是有效的,后人是杞人忧天。菖蒲、艾草、蒜头都具有杀菌功效,那时候人对自然的改造还不是很剧烈,细菌也是土生土长的。既是如此,那么都在土地的控制之内,大地悲悯,自会庇护它的生民,土生土长出植物,极寒处必有极热之物,极毒时必有相克之物,用以平衡生灵。农历五月,万物欣荣,蛇虫出焉,先民抱祈福避灾之愿,存敬畏感恩之心,祭出三种武器,于双五重叠的端午节,盛大其事,除了草木本身的庇护,更大的力量来自心灵。
信仰才有敬畏,敬畏才有真自由。无所顾忌不是自由,必有报应。敬畏天,春种秋收,应时作息,所以有文明薪火;敬畏神,不欺暗室,秉持正道,所以有公理公义;敬畏地,作息如人,取之予之,所以生息不灭;敬畏有高德的“大人”,仰慕之,追随之,所以移风易俗,可得风化。对自然的敬畏,由功用而精神,终成风俗,渐入心灵习惯。
时代高歌向前,许多传说都被“仪器”击碎,还原出“不过如此”的真身。信仰遭遇危机,敬畏变为轻视,但事实上,造物的钥匙,人类还只是在寻找之中。浩渺悠远的大道,犹如月在山顶,登上山顶月更远。我们在面对灾难和病毒时,期待更先进的仪器,却常常被小小的细菌弄得恐慌。不敬畏,高呼“人定胜天”,予取予夺,必遭反噬——人本就是生存于“天”之中的,焉能胜天?
三种植物武器,是人类对自然敬畏和感恩的仪式,威力不大,自保,避退毒物,各得自由,各得其所。这是把自己归属于受自然母亲庇护的立场,被草木兄弟拱卫的行列,因此人类才有信心,以并不威猛的体魄在辽阔里,开辟出属于人的时空。并因此而成“敬畏”的文化性格,为人“三省”,求得和谐共存的理想国。我们曾经背叛了母亲,撕毁了与她的盟约;我们曾经迷茫过,在利己和利他里挣扎,在慎独与放纵里徘徊,但精神的纽带并没有断裂,植根于民俗之中,成为文化,代代相传,因此还有希望。
端午又至。节日永远是高于物质的,是浪漫的、精神的。三种植物武器,在时代语境里,提醒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己的关系,永远散发着植物的清芬。
(编辑 花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