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语亲属称谓与民族文化

2015-11-07 08:36:08李爱琴
贵州民族研究 2015年8期
关键词:辈分母性白族

李爱琴

(云南师范大学 商学院,云南·昆明 650106;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 200083)

称谓语是人际关系的文化符号,蕴藏着一定的社会文化内涵。白族使用白语进行交流。白语使用了汉语的音与义,并创造了一些新字来记录白语,称之为“白文”,它属于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彝语支。白语亲属称谓与其他民族亲属称谓大部分是相同的。白语亲属称谓语与藏缅语使用民族的亲属称谓语类似,注重辈分的差别,另一方面也和汉语亲属称谓语类似,除注重辈分差别之外,还注重年龄、性别的差别,及父族和母族差别。白语亲属称谓中只有少部分与其他民族有所不同。这些不同部分正反映了白族独特的文化内涵。

一、白语亲属称谓系统

借助于杨文辉博士著作中所列的白语亲属称谓表(如下表),表中主要反映了以“我”为中心的上溯两代,下延两代的主要称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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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表是以大理方言的挖色话为依据所作的标示。有的称谓是白语式称谓,可以独立使用,如“ɑte”——弟弟、“tɕi”——兄弟之子女/丈夫兄弟之子女/妻子兄弟之子女/姐妹之子女/丈夫姐妹之子女/妻子姐妹之子女、“ɑku”——父亲弟之妻/父亲之姐妹、“ɑji”——母亲之妹、“ɑpo”——母亲姐妹之夫、“ɑʨi”——兄之妻、“ɑʨi”——姐姐等。白族中还同时使用汉语式的称谓,如“ɑye”——祖父/外祖父、“ɑnɑi”——祖母/外祖母、“ɑdei”——父亲、“ɑmɔ”——母亲、“ɑshu”——叔父、“ɑzi”——儿子、“ɑnui”——女儿等,反映了汉文化的影响。白语式称谓多倾向于女性,汉语式称谓多倾向于男性。而且,白语式称谓既有直系血亲亲属,又包括旁系亲属,而汉语式亲属称谓则多为直系血亲亲属[2]。

二、白语辈分称谓与民族文化

在汉族的亲属称谓系统中,血亲和姻亲比辈分更重要。在汉族的传统文化中,辈分主要是用来协调相同性别的关系,也就是说汉族人只有在与相同性别的不同辈分亲属打交道时,辈分将会表现出一定的作用。与此不同的是,当白族人与不同性别的亲属交往时,“男尊女卑”的作用就会显现出来,而辈分是不起多大作用的[3]。

在白族亲属称谓中,特别是直系亲属称谓中,辈分的作用特别明显。表现在白语亲属称谓在尊亲辈区分明显,在同辈及矮辈上区分不明显。白族对长辈的称谓中,不仅称呼不同,而且也反映在性别上的不同:父(母)一祖父(母)一曾祖父(母)一高祖父(母)。这与云南很多藏缅语民族的称谓都有很大的不同(藏缅语中,好多的少数民族没有高祖的称呼,最高位的尊亲为曾祖父,曾祖父就相当于祖宗),这是受了汉语言文化的影响。白族许多家族内部有族长,族内一切事务和纠纷必由他仲裁方为有效。

在同辈亲属称谓中只有两组称呼,即同辈男子称谓中区分兄和弟,同辈女子称谓中区分姐和妹,几乎完全不分父族(堂房)和非父族(表亲)的区别。白族社会的家法制度表现为家族以及家庭内部的对辈分的要求较严,在同辈的兄弟姐妹中,长子的后代都被称之为哥或姐,所谓“长支为大”。堂亲中的堂兄弟堂姐妹和表亲中的表兄弟表姐妹的称谓也了沿袭父母辈的称呼,不论年龄大小,大伯的子女都被称呼为“ɑkɔ”、“ɑʨi”,叔叔的子女被称为“ɑte”、“ȵvthe”,表兄妹亦然。表兄妹间也可以以“阿表”相称。这种称呼反映了白族同辈男子或女子在生产劳动、社会交往、求偶以及宗教祭祀等活动中以平等身份参加,不必作详细称谓区分。如果需要作特别的区分,则借用汉语。这说明了平辈间亲属称谓区别不重要或没有必要,从侧面反映了在白族历史上存在着平辈男女之间的血婚制[1]。此外,在白语夫妻称谓中还隐含着索要和还债的关系,丈夫“sɔɣɯ”意为索要的人,有的地方称妻子为“微演”,意为欠债的人,夫妻结合是因有所欠[4]。

卑称亲属没有性别区分。表明尊亲亲属比平辈和矮辈亲属有着更高的社会地位[2]。白族崇尚礼仪、讲究尊卑有序、长幼有别。在辈分与直旁系的关系中,也可以看出辈分的重要性。在父辈亲属称谓上,按照与父亲的年龄高低比较区分出叔、伯、伯母、婶;在矮辈亲属中,直系儿子称为“zi”,旁系的侄、外甥称为“di”,在孙辈则直系和旁系合并为一个“suɑn”。由此可以看出,白语亲属称谓中,无论是直系亲属称谓还是旁系亲属称谓,优先顾及到的是辈分的差别,然后才是直系和旁系[2]。

三、白语亲属称谓与母性文化

性别、辈分和年龄相结合,白语在亲属称谓上,表现为:年纪大与辈分高的人的称谓,必须对性别作出区别;年纪小和辈分低的人的称谓,就没有必要对性别作出区别。因此,有学者认为这是一种夏威夷式与苏丹式的亲属称谓制[2]。夏威夷式亲属称谓按照辈分和性别,如果是相同的辈分和相同的性别,就用同一种称谓语。与父母同一辈的亲属中,男性亲属都称之为父,女性亲属都称之为母。同一辈的表兄弟表姐妹、堂兄弟堂姐妹按亲兄弟姐妹称呼。可见,夏威夷式亲属称谓注重辈分的差别,而不管你是父族还是母族、直系还是旁系。夏威夷式在白族亲属称谓表现在平辈和卑称亲属称谓上。反映了父母的任何一方对个体都同等重要,这一称谓制度将核心家庭淹没于大亲属集团中[3]。苏丹式亲属称谓也称描述式亲属称谓,具有高度描述性,对不同的亲属都有不同的称谓。受汉文化的影响,白语亲属称谓在这方面的表现主要是在尊亲亲属称谓上,既注重辈分的差别,直系与旁系的差别,也注重父族与母族以及年龄的差别。

有研究者指出,白族人按照“性别”和“亲属关系的性质”区分亲属,母性传统文化的影响,白族人形成了“重男不轻女”的性别观,亲属词的语义空间和分类树状图呈现出依照性别高度对称的特点[5]。这种带有母性文化的亲属称谓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表现出来:

1.从妻居现象中的亲属称谓

白族保留了大量的从妻居的习俗。在缺少儿子的白族女方家庭中,为将宗业延续下去,可以招女婿。甚至有子也招女婿,有“招女受恩”一说以及“卖儿子,招女婿”现象。认为招女婿没有什么耻辱,男方入赘后,要改随女方姓,今后有了子女也自然随了女方的姓氏。入赘后,伴随着男方姓氏、身份、地位的变化,家庭在亲属称谓上,也面临多重转换[6]。而女子出嫁则不改姓名。男方成了女方家这边的“儿子”(招女婿也称招儿子),使翁婿关系变成了父子关系,是妻子的兄弟姐妹的“兄弟”,称呼他人跟随妻子同样的称谓;男方的亲生父母家庭那边则成为“嫁儿子”,虽然男方与自己的亲生父母和亲兄弟姐妹的关系和称谓没有变化,但下一辈的子女对亲属称谓则有明显的不同。如子女称呼妻子的哥哥为“大爹”而不是“舅爹”,相应地子女称呼妻子哥哥的妻子为“大妈”而不是“舅妈”。因而称谓上出现了,舅舅被称呼成叔伯,姨妈被称呼成姑妈,没有了舅爹和舅妈,也没有了姨妈和姨爹。这种称谓上的变化,确立了被“招儿子”的社会地位和财产继承权,同时也排斥了相应的社会关系和社会地位。所带来的影响是舅表和姑表的关系比姨表关系要长远些,走往也更频繁。这是一种具有财产继承而排斥内涵的称谓,剥离了亲血缘关系,确立了“拟血缘”的社会关系。使得女方招赘家庭回归正常的以宗亲为原则的父子兄妹等亲属网络,确定了社会认可的亲属体制,招赘家庭和入赘者不受歧视,这与受歧视的汉族家庭入赘有明显的区别,体现了较高的白族女性地位[5]。

2.“姑父”和“姨父”男借女用现象[1]

从语源方面来看,在白语称谓中,“姑父”和“姨父”源于白语,但不太常用,属于男用女称,表明了这两种男性亲属不重要。因为在进入农耕社会以前,白族女性在家庭生活中曾居于主导地位,以女性为主的称谓一直沿用过来。而白族亲属称谓中的父亲、伯父、叔父、舅父等则是后来源于汉语。

3.白语式称谓和汉语式称谓

按照语源学和语义结构,将白族的称谓划分为白语式称谓、汉语式称谓及复合式称谓。白语式称谓是用白语称呼的最基本的称谓。汉语式称谓是来自于汉语影响的称谓。从基本称谓来看,白语称谓中的白语式称谓和汉语式称谓的差异表现为:白语式称谓较注重女性,而汉语式称谓较注重男性;汉语式称谓注重直系血亲亲属,白语式称谓则较广泛。从白语的产生到逐渐受汉语的影响历程来看,这同样反映了白族女性在早期社会中处于较高的地位。

对于白族的母性文化现象,学者多有分析。白族母性文化体现为[7-8]:(1)对“天”的称谓以“母”为主。白语一直以“天”为“母”,将天称作“海母康”、“海母乘”和“海母撇”。(2)白族“母性”故事较多。在白族民间文学中的《开天辟地》、《望夫云》、《九隆神话》、《观音收罗刹》、 《避沙珠》、 《母鸡抱鸭》、 《出门调》、《辘角庄》等,都是关于母性的故事;白族历史上的多个地方政权都与“母性”有关;白族“三月街”、“火把节”和“石宝山朝山曲会”与“母性”故事有关。(3)白族日常用语遵行“以母为大”。民间有“万事不离母”之说,“母”被称之为“当家嫫”,安排家庭的日常生产生活,地位高。儿媳妇称为“恩嗨嫫”,意思是“下一世之母”。而男子常常外出靠技术手艺挣钱。白族人称会诵经的人为“经母”,称最会唱白族歌调的人为“曲母”,称释伽牟尼造像为“佛母”,称弥勒佛造像为“弥勒佛母”,称最大的一丘田为田母一丘,等等。(4)女性生殖器崇拜。在大理剑川石宝山一石窟座上有似女性生殖器的外阴的锥状物,白语称为“阿央白”,隐讳语意为“姑娘的生殖器”,特别受当地求子心切的白族妇女所祈祷祭祀,与其他菩萨、佛同列,受到庄重的礼拜。(5)丧葬习俗中对对母亲丧葬格外重视。有量力办父丧事,跪办母丧事一说。母亲死后,要请舅家验尸方可盖棺。如平时儿女不孝,舅家借此机会“闹丧”。母亲出殡时孝子的“哭丧棒”要比父亲出殡时的“哭丧棒”要短一截,表示需要孝子弯腰更低一些。(6)叔、伯、舅等关系中,以舅权为大。红白喜事中,舅家到场决定甥辈的婚事,办理父母的丧事。舅权来源母权,是白族文化“以母为大”的体现。此外,母性文化还体现在白族的风俗习惯、女神信仰以及婚姻家庭制度中。如以白族中老年妇女为成员的宣扬母性伦理观念的莲池会组织。与同样源于古羌人的彝族相比,白族的母性文化十分不同。彝族人遵行“男尊女卑”,男女间界限分明。而白族人却对女性尊敬。彝族盛行“姑舅表婚”却禁止“姨表婚”。而白族盛行“姑表舅婚”,也可以进行“姨表婚”[5],反映了白族人具有的男女平等观念。

四、白语拟亲属称谓与民族文化

在白族社会中,存在对非亲属(熟人或是陌生人)使用亲属称谓,这是亲属称谓的泛化,是一种拟亲属称谓。如大伯、伯母、叔叔、大哥、大姐、姑(或称娘娘)等较为常见。对堂兄弟的舅舅、舅妈,可以跟堂兄弟相同的称呼;对姑表兄弟、姨表兄弟的姑姑、姑父,对好朋友的舅舅、舅妈、姑姑、姑父也可以跟好朋友一样地称呼。这种拟亲属称谓白族比汉族更为普遍。这种亲属称谓泛化现象,一方面与社会通用语缺失有关,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满足人们拉近人际距离的需要。用亲属关系、血缘关系的称谓来称呼其他非亲属的人,使人际关系达到最亲密的状态,反映了白族人崇尚亲情、重视人情、寻求认同的文化价值观念。通过拟亲属称谓将非亲属成员拉入到亲属成员关系网中,拉近了双方的社会距离。拟亲属称谓不仅用于说话者与听话者之间不熟悉的情况,也用于双方熟悉的情况。在第二种情况下,更主要的作用是增近双方的感情,使说话气氛更加活跃。使用拟亲属称谓还表明了说话者对听话者的尊敬,达到有效的交往效果。在双方熟悉的情况下,使用拟亲属称谓主要根据辈分,就像亲属之间的称谓语一样,显示了白族社会一种世袭的辈分传承关系,这一点较汉族为甚。在辈分不清楚或不熟悉的情况下,会根据年龄考虑选择拟亲属称谓。此外,拟亲属称谓还带有特定的感情色彩,体现了交往的礼仪态度行为。借着拟亲属称谓体现的尊敬、顺从或是威严、爱护,将亲属称谓的尊卑长幼所规定的态度和行为扩展到非亲属关系中,对交际者之间关系起到了一种凝聚的作用,使得白族社会联系更加紧密。

初步研究表明,白族的婚姻制度经历了血缘婚-群婚-对偶婚-一夫一妻婚(专偶婚)的发展演化[9]。这在白语亲属称谓中有所反映。在白语亲属称谓中,对父族和母族的称谓具有显著的差别,然而对卑称却表现得双系不分。有研究者指出[2],在白族历史上曾经这表明了白族先民曾流行过双系继嗣制度。这表明白族的发展似乎经历了从母系到父母双系,再到如今父权渐显的发展阶段。白语受汉语的影响比较深远,亲属称谓上也是汉语与白语相融合的产物,是汉文化对白族文化影响的一个侧面。从语源学角度看,许多亲属称谓都是源于汉语,如父、兄、姐、弟、妹、伯、伯母、姑母、舅、舅母等[1]。因此,理解白族文化,离不开汉文化对白族文化逐渐渗透并由白族文化体系所容纳认可的历史背景。

[1]杨文辉.白语与白族历史文化研究[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9.

[2]刘援朝.元江白族亲属称谓系统[J].云南民族学院学报,1998,(1):56-59.

[3]肖二平,张积家.从亲属词分类看民族语言对民族心理的影响[J].心理科学进展,2012,20(8):1189-1199.

[4]李子属.白族称谓语.大理文化,2012,(2):96-98.

[5]王 娟,张积家,刘 翔,肖二平,和秀梅,卢大克.彝族人、白族人亲属词概念结构——兼与摩梭人的亲属词结构比较[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45-54.

[6]刘从水.入赘婚亲属称谓的转化与调适——以南涧县密禄村白族“招儿子”习俗为例[J].曲靖师范学院,2012,31(2):55-59.

[7]何志魁.白族母性文化辨析.大学学院学报[J].2011,10(3):14-17.

[8]陆家瑞.“阿央白”——白族“母性文化”符码[J].民族艺术研究,2003,(1):39-45.

[9]张锡禄.试论白族婚姻制度的演变——纪念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出版一百周年[J].下关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84,(3):2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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