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元
摘要:自由问题是唯物史观的核心问题、根本问题。唯物史观的历史使命是改变世界,而改变世界的根本在于改变人的生存状况、实现人的自由。唯物史观科学地回答了自由何以实现的问题,即在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中找到了实现人的自由的现实路径。实践特别是生产力的发展是人类实现自由的现实基础,而文化则构筑起人类通向自由的阶梯。唯物史观及其指导下的中国道路保证我们确立通向自由道路的文化发展方向。
关键词:文化;自由;唯物史观;发展方向
中图分类号:G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5)04-0132-08
在根本上,唯物史观是关于人的解放和自由的学说。归根到底,自由问题是唯物史观的核心问题、根本问题。研究唯物史观,就必须面对这个问题。如果说马克思之前的思想家们在何为自由的问题上颇有贡献的话。那么,唯物史观则科学地回答了自由何以实现的问题,即在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中找到了实现人的自由的现实路径。这是一次革命性的变革。
一、实现人的自由是唯物史观的历史使命
任何哲学都有自己的任务。马克思之前哲学的任务是解释世界,是在理论上阐释何为自由的问题。作为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历史唯物主义当然也有自己的任务,即在解释世界的基础上改变世界。那么,为什么要改变世界以及如何改变世界呢?答案很简单:为了人的解放与自由。在这里,人的解放和人的自由是一回事,是同一个历史过程,人的解放的历史进程即是人的自由的实现过程。人的自由是人的解放的表征和确证,也可以把它们看成是同一历史过程的两个阶段,即人的解放以人的自由为目标,人的自由以人的解放为前提。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以下简称《导言》)中明确提出了“人的解放”这一根本任务,指出德国革命的前景是“人的解放”而不是“政治解放”。在与《导言》同时发表的《论犹太人问题》一文中,马克思区分了“政治解放”和“人的解放”。“政治解放”是指封建社会的解体及“市民社会的革命”,即资产阶级革命及资产阶级解放,其结果是“一方面把人归结为市民社会的成员,归结为利己的、独立的个体,另一方面把人归结为公民,归结为法人”。而“人的解放”将消除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的分裂,使个体在自己的经验生活、个体劳动、个体关系中,成为类的存在物,使人自身的社会力量不再以政治力量的形式出现并同自身相分离。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马克思指出,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是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占有自己的全面本质。这种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实际上是人的自由的真正实现。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中,马克思指出,要消除“个人力量转化为物的力量”,从而“确立有个性的个人”,使“各个人在自己的联合中并通过这种联合获得自己的自由”。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指出,共产主义将是一个“联合体”,在这个“联合体”中,“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再次重申,共产主义社会就是要确立人的“自由个性”。实现真正的人的自由。由此可见,人的自由这个目标和任务作为一条主线或最高原则贯穿于唯物史观之中。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唯物史观是一种“宏大叙事”。
问题在于:在唯物史观的视域中,人的自由何以可能?对这一问题的解答,是马克思的自由观与以往一切自由思想的根本区别之所在。为了解答这一问题,马克思的哲学世界观实现了两个转变:一是关照现实,以现实世界为基础,实现了哲学任务从解释世界向改变世界的转变;二是关注人的生存状况,使哲学世界观的出发点从“抽象的人”转向“现实的个人”。
异化是马克思自由学说的现实出发点。在马克思看来,异化是指人的不自由状态,或者说,异化是私有制桎梏人的自由的表现。与费尔巴哈仅仅局限于宗教领域来理解不自由不同,马克思一开始就将火力集中在对现实政治的批判中,深刻地揭露了现实的经济、政治、思想、文化等领域中的各种不自由的现状。在《手稿》中,马克思提出了异化劳动这一核心概念,并以此为中心展开对资本主义现实世界的批判。马克思认为,对人的确证的生产劳动,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却表现为对劳动者的奴役即异化劳动。异化劳动与作为人的类生活的劳动相对立。他论述了异化劳动的四个规定,展示了私有制条件下社会关系作为一种异己的力量遮蔽和否定人的主体性。从而使人不自由的残酷现实。在《形态》中,马克思一开始就将异化看成是社会关系的异化,将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不自由的根源归结为资本主义私有制。在《资本论》特别是《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深入到资本主义社会基本矛盾的内部结构——主体和客体的矛盾中,把异化和自由的关系阐释为一个完整的矛盾结构,同时还将二者的相互联系叙述为一个历史发展的过程。而他对资本主义主体与客体、异化与自由的辩证把握,又成为叙述整个人类自由史的一把钥匙②。正是由于这种揭露和批判。马克思确定自己哲学的任务是改变世界。即改变这种异化的不自由的状况。而共产主义是扬弃私有财产的积极表现,是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是人对自己本质的真正占有,因而是自由的真正实现。
当然,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中不自由状况的揭露和批判也是一分为二的。也就是说,马克思对异化状况的批判是一种建设性批判,即在批判资本主义社会人的不自由的同时,也看到了人的自由的未来。这集中地体现在马克思对机器大生产分析和批判的科学态度上。在某种意义上,资本主义以机器大生产为显著标志。机器作为一种生产工具代表着资本主义的生产力水平。马克思认为,在人的自由问题上,机器大生产具有两面性。一方面,机器作为资本同活劳动相对立,它是异化的一部分。“机器劳动极度地损害了神经系统,同时它又压抑肌肉的多方面运动,夺去身体上和精神上的一切自由活动。甚至减轻劳动也成了折磨人的手段,因为机器不是使工人摆脱劳动,而是使工人的劳动毫无内容。一切资本主义生产既然不仅是劳动过程,而且同时是资本的增殖过程。就有一个共同点,即不是工人使用劳动条件,相反地,而是劳动条件使用工人,不过这种颠倒只是随着机器的采用才取得了在技术上很明显的现实性。”另一方面,机器大生产又为扬弃资本主义的异化准备了条件。这个条件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物质基础。机器大生产改变了财富的生产方式,为人的自由发展提供了必要的物质条件。“随着大工业的发展,现实财富的创造较少地取决于劳动时间和已耗费的劳动量,较多地取决于在劳动时间内所运用的作用物的力量,而这种作用物自身——它们的巨大效率——又和生产它们所花费的直接劳动时间不成比例,而是取决于科学的一般水平和技术进步,或者说取决于这种科学在生产上的应用。”因此,“表现为生产和财富的宏大基石的,既不是人本身完成的直接劳动,也不是人从事劳动的时间。而是对人本身的一般生产力的占有。是人对自然界的了解和通过人作为社会体的存在来对自然界的统治,总之,是社会个人的发展”。二是自由时间。机器大生产使生产力的增长不再以占有劳动者的剩余劳动时间为惟一方式,相反,“个性得到自由发展,因此,并不是为了获得剩余劳动而缩减必要劳动时间,而是直接把社会必要劳动缩减到最低限度,那时,与此相适应,由于给所有的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等方面得到发展”。三是确立了现实意义上的自由的主体。
所谓自由,当然是人的自由,不是物的自由,也不是资本的自由。人是自由的主体,而资本只是在一定历史阶段作为主体实现自由的手段。马克思明确指出,在资本主义条件下,自由是资本的自由,因此,这种自由是一种“骗人的形式”。把资本看成自由的主体,是在自由问题上颠倒了主体和客体的关系,否定了人的主体性。马克思完成了自由主体的第一次转换——由物到人。但是,马克思所讲的人,不是黑格尔、费尔巴哈等所讲的“自我意识”和“抽象的人”,而是具体的、有血有肉的,处在一定社会关系中从事生产劳动的人,即现实的个人。在这里,马克思实现了自由主体的第二次转换——从“抽象的人”到“现实的个人”。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现实的个人”主要指的是雇佣工人,即工人阶级,而这个主体是机器大生产的产物。这样,马克思把自由问题上颠倒了的主客体关系重新颠倒了过来,找到实现自由的现实力量。工人阶级作为历史主体所要实现的目的是“自由人的联合体”,即人类真正的自由实现的社会。工人阶级“他们知道,为了谋求自己的解放,并同时创造出现代社会在本身经济因素作用下不可遏制地向其趋归的那种更高形式,他们必须经过长期的斗争,必须经过一系列将把环境和人都加以改造的历史过程”。这个历史过程正是人类实现自由的历史过程。这一点对于回答自由何以可能的问题具有关键性的意义,正是由于自由主体的确立以及自由主体的实践活动,才使马克思主义的自由理想具有强烈的现实性。
二、实践是人类走向自由的现实基础
马克思新唯物主义实践观是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中确立的。在《提纲》中,马克思找到了实现人的自由的现实基础和现实力量。马克思在确立“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的基础上,明确了新唯物主义实践观的根本任务是“改变世界”,并且强调“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这几条的内容构成了一个有机整体即新唯物主义实践观的基本原则,从中可以看出,马克思把实践看成是改变世界的根本方式或根本途径。因此,改变世界就是改变人类的命运或存在方式。由此可见,马克思在《提纲》中已经赋予新唯物主义实践观以引领人类通往解放与自由的历史任务。
这里必须展示出一个角度:在《手稿》中,马克思认为“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即是劳动或实践。马克思的这个论述是针对资本主义条件下“被迫的强制劳动”而言的。在《形态》中,马克思把“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明确提升为“自主活动”。显然,后者更加成熟和深刻。而“自主活动”最终必然导致“自由个性”。在马克思关于人的发展的“三阶段”中,自由个性是最高阶段。即是人类自由的真正实现。由此可见实践之于人的自由实现的真正意义。
人们在理解马克思主义实践观时,往往把“实践”与“劳动”等同起来,又把“劳动”与“物质生产”看成是一回事。应该说。前一个“等同”基本没错,后一个“一回事”却显得片面。的确,在《形态》中,马克思把思维抽象的实践归结为思维具体的物质生产,但马克思还说过,“全部人的活动迄今为止都是劳动”。因此,把劳动和物质生产直接划上等号,显得过于简单。但这种理解又包含着一个真理性的认识: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是最基本的实践活动。这种思想在《形态》中得到了充分伸张,或者说,马克思在《提纲》中制定的马克思主义实践观在《形态》中得到了进一步的揭示和阐述。一方面,马克思强调实践是整个现存世界的基础,是变革现存世界的核心动力。他用“实践的唯物主义者”指称“共产主义者”。并认为其全部任务就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可见,在马克思看来,实现“人的解放”的现实手段只能是实践。因此,实践性是历史唯物主义最根本的特点。另一方面,马克思在强调实践重要性的同时,认为人们最基本的实践活动即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是“人的生存的第一个前提”,是人的“第一个历史活动”,是“一切历史的一种基本条件”。这些都表明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在唯物史观以及实现人的自由解放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尽管在唯物史观中,生产力并不等于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它包括物的生产和人自身的生产两个基本的方面,但毫无疑问,马克思在讲到生产力时,主要是指其中的经济因素。生产力对唯物史观的确立以及实现唯物史观的历史使命——人的自由具有决定性意义。
生产力的发展是人类通向自由的必由之路。人的自由以人的生命存在为前提,同时也是人的生命存在的一种状态,也就是说,只有生产力的充分发展从而创造高度发展的物质条件。才有可能实现人的自由。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在马克思的词典里,人的发展、人的全面发展和人的自由几乎是同义词,道理很简单:人的自由既是一个过程,一个发展过程,又是人的发展的表征和确证,或者说,人的自由的实现是人不断发展的结果。所以,马克思把生产力的发展看成是人的发展的当然前提,“发展过程本身被设定为并且被意识到是这个过程的前提。但是,要达到这点,首先必须使生产力的充分发展成为生产条件,不是使一定的生产条件表现为生产力发展的界限”。一方面。生产力的发展为人的发展提供必要的物质基础。作为一个生命存在,人要想创造,首先必须得生活,而生活离不开吃喝住穿这些基本的生活资料。“通过社会化生产,不仅可能保证一切社会成员有富足的和一天比一天充裕的物质生活。而且还可能保证他们的体力和智力获得充分的自由的发展和运用。”另一方面,生产力的充分发展是人走向自由的根本条件。这个条件,概括起来主要有两点。一是自由时间。自由时间的不断增加,只能是生产力不断发展的结果,而“节约劳动时间等于增加自由时间,即增加使个人得到充分发展的时间,而个人的充分发展又作为最大的生产力反作用于劳动生产力。从直接生产过程的角度来看,节约劳动时间可以看做生产固定资本,这种固定资本就是人自身”。二是消灭旧式分工,实现人的自由发展。在资本主义条件下,自由之所以是一种“骗人的形式”,重要原因就在于私有制及其旧式分工。在私有制条件下,旧式分工使劳动者在社会生产活动中被划分于一定的活动范围,固定于某种劳动形态,每个人只熟悉生产的某一部分,从而造成人的片面的、畸形的发展。这种旧式分工既是生产力发展的结果,又是生产力发展的严重障碍。当然,消除这个障碍的条件也只能是生产力的高度发展。只有生产力的高度发展,劳动才不再是目的,而只是手段,真正的自由才有可能。或者说,生产力的发展是人类走向自由的第一条件或第一条道路。“人们每次都不是在他们关于人的理想所决定和所容许的范围之内,而是在现有的生产力所决定和所容许的范围之内取得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