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调在中篇苏州弹词《五姑娘》中的运用探析

2015-10-28 14:34吴嘉雯
曲艺 2015年7期
关键词:弹词唱腔悲剧

吴嘉雯

唱腔在中篇苏州弹词中的作用越来越受到重视,丽调因曲调婉转清丽、注重结合说唱内容而被广泛运用。它有力地推动着剧情的发展、真切细腻地描摹人物性格,把观众带入大喜大悲的丰富的情感审美体验之中,同时又得到了伦理的洗礼。

中篇苏州弹词自上世纪中叶产生以来,以严谨紧凑的情节结构、趣味盎然的说表噱头、传情达意的流派唱腔深受观众喜爱,其创作演出也越来越受到重视,而恰到好处的流派唱腔以悦耳优美的音乐性、抒情性在整个中篇之中的作用往往是点睛的,对情节的发展、作品的情绪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从而提升整部中篇的审美品位。丽调是苏州弹词中产生最晚的流派之一,是“传统弹词唱腔的集大成者”①。因“不但注重曲调的婉转清丽,而且更着重于结合说唱内容的感情抒发,赋予了一般用于叙述表意的弹词唱腔更加丰富的性格色彩”②,而被广泛用于中篇弹词之中。中篇苏州弹词《五姑娘》第三回,在五姑娘生死攸关之际,便采用了最擅长描摹人物情感的丽调,把整个中篇的气氛及故事发展推向了高潮。

一、将剧情的悲剧气氛推向极致

《五姑娘》是在吴江芦墟发现的汉民族民间叙事山歌,讲述的是农村少女五姑娘在劳动中与长工徐阿天产生了纯真的爱情,但风骚的阿嫂“辣椒心”仗着娘家势力,欺压他人,觊觎阿天的英俊,五姑娘成了阿嫂的肉中刺;贪财的大哥杨金大意欲嫁妹以霸占68岁老秀才的财产,于是徐阿天成了杨金大的眼中钉。哥嫂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卖掉妹妹四姑娘,嫁祸徐阿天,把阿天打得半死,扔到分湖边。小妹五姑娘也被反锁在磨坊里,逼着其在上吊和嫁人之间做选择。五姑娘与徐阿天在悲愤中挣扎着、抗争着。各怀心思的人物彼此交错,跌宕起伏的情节使整个中篇弥漫着悲伤、恐惧,又令人唏嘘的张力。

《五姑娘》承续了芦墟山歌一咏三叹的抒情性,在三回书中,先后采用了苏州评弹同样具有缠绵抒情特征的俞调与丽调来推动故事的情绪发展。第一回,五姑娘出场,采用了新俞调的唱腔,圆润甜美、纯正舒展,表现出少女五姑娘的美丽和纯真,与徐阿天一见钟情的羞涩和暗自欢喜,同时也使得剧情在喜悦的表面下暗暗涌动着善恶较量的悲情。第二回,在一个雨夜,五姑娘暗自探望病中的恋人徐阿天,他们一起回忆雨里相识、雨里相爱的幸福,一起回味在生活中相互牵挂、在劳动中相互帮助的甜蜜,一起安慰在与恶嫂的抗争中的担忧,伴着雨声互诉着衷肠。五姑娘的唱段采用了老俞调的唱腔,幽咽婉转,诉说着无限的凄凉与惆怅。然而,尽管俞调缠绵悱恻,但是过于讲究端庄平稳,周正柔顺,难以将五姑娘的命运起伏贴切地表达出来。第三回中,大哥杨金大与恶嫂“辣椒心”嫁祸徐阿天,逼婚五姑娘。在听到阿天被打死的消息后,五姑娘对爱情的渴望化为了泡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化作了对阿天死亡的追随。此时,女主人公由一见钟情的喜悦到相知相恋的甜蜜、到躲避恶嫂和大哥欺压的愤懑,再到选择以死抗争的绝望,平稳舒缓、缺乏张力的其他叙事性唱腔,对于表现强烈的剧情冲突、氛围渲染,要把整个中篇推向高潮而显得力不从心,只有“一曲琵琶凄婉绝”③最擅曲随情走、注重叙事与抒情紧密结合的丽调才能把剧情推向大起大伏、大喜大悲的跌宕之中,使整个中篇的悲剧性情绪达到最高潮。

二、对人物情感的描摹细腻真挚

丽调最显著的特征即是唱腔与表达内容的紧密结合,“更加注重心灵体验和感情投入,演出中的表演成分不断增加丰富,与前辈艺人较多采用第三者叙事的冷静姿态有了较大区别”。④五姑娘听到哥嫂嫁祸阿天,阿天已被打死并被扔到分湖边,她又被哥嫂逼婚和毒打,回想起早亡的父母,思念着相依为命的阿天及对当初没有人欺负日子的向往,此刻化为了把把利刃,刀刀刺中心脏。“风雨声中报三更,分湖咆哮响耳旁”。门外风雨大作,雷电交加,似在谴责命运的不公,比兴手法的运用更体现出五姑娘内心的翻江倒海、山崩地裂,她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要追随阿天而去了。演员采用丽调低音吟唱,声减气增的唱法,腔随字转,曲随情走,唱到“心中希望已毁灭,美好青春难久长,人生若梦太凄凉”时,台上台下已是希望毁灭的悲凉,痛彻心扉。五姑娘的爱情一直在与阿天相识产生的希望到被阿嫂阻挠的失望,与阿天相互支撑的再希望到阿天被抛分湖边的再失望,希望毁灭的痛楚、失去亲人的悲伤、抗争失败的无奈、无力生活下去的绝望,凝结在“阿天被打命难保,与他生死两茫茫;苦海无穷难解脱,问苍天何处诉冤枉”的唱句里,屋外风雨大作的恐怖,屋内五姑娘生死抉择,随着丽调唱腔情绪的不断转换,情绪的张力一阵又一阵地冲击着观众的听觉和想象,营造出感同身受、唏嘘不已的意境。五姑娘对生命的不舍,对阿天的依恋,就像桌上的油灯快要烧完了,无力回天的无奈,让她走向了崩溃,善良、纯真、坚强的农村少女此刻只能有一种选择:到天上去找阿天吧。“青丝乱,难梳妆;手洗面,整衣裳;万念俱灰心已横”。沉郁哀怨、缠绵凄切的旋律,以声传情,感情充沛,将以泪洗面、失魂落魄、走投无路的五姑娘真实地呈现在观众面前。整个唱段的情绪在美好憧憬的留恋喜悦与无处诉说的万般悲苦中相互交替着、咬噬着、煎熬着。丽调的运用,“以特有的‘音乐形象来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这种‘音乐形象即是音乐在听众心目中所唤醒的一种特殊的‘画面感”。⑤“从神态、表情、语言,到品性、气质都十分符合人物的身份和特定环境,让人同情更动情”。⑥

三、使观众的审美情感得到伦理洗礼

别林斯基说:“悲剧的内容是伟大的伦理现象的世界。”中篇苏州弹词《五姑娘》表现的是“小人物”平凡命运的悲剧,与小人物对应的是周围环境从各自利益出发而产生的相互矛盾,这个矛盾把“小人物”五姑娘逼上了绝路。这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女子,既善良美丽又柔弱无辜,令人充满了同情,更富有人情味。“中国悲剧苦情美感的获得,并不因为其主人公地位的超乎寻常,而是由于其力量的弱小,由于善良本性和悲苦结局的反差,这些薄命女子越是娇小、柔弱、温顺、和善,当她们备受摧残、坠入苦难的深渊时,就越发显得无辜、凄惨、痛苦和可悲,令人生出不尽的怜悯和同情”。⑦五姑娘在苦难中的挣扎、沉浮,没有“血淋淋的场面和惨不忍睹的生死搏杀,而是调动最适宜的艺术手法去营造一种悲剧情感的氛围,不惜笔墨地去渲染剧中人物内心的意绪,在如泣如诉、如歌般的艺术描绘中,向你诉说人世间美好情感的悄然幻灭、那些值得同情的人物的悲伤与苦难,以及善恶惩报、悲欢离合的结局”。⑧丽调的创始人徐丽仙正是来自社会最底层的弱女子,因此,丽调最适宜真切细腻地体现五姑娘求生的磨难以及无力抗争的凄惨。

丽调情绪的渲染烘托,让观众忘我忘情地同五姑娘一起处于命运的无所适从、无所选择、无路可走的境遇,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情感体验,是对命运的伤痛,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期盼,通过对人生存在的否定性体验,观众“募然回首”,对以往自己的生存根据及意义作痛苦的反思,对促成美好事物毁灭的原因作冷静的思考,对善恶有了更清醒的了解和更沉稳的心理承受能力,从而展现对人生存在价值的肯定,产生审美情感的快感。“真正的快感,与痛有关,事实上,正是对痛苦的体验和认同,悲剧美才能净化人心。可是另一方面,不得不承认,我们也在偷偷关注结局,惟其如此,这种美才让人心碎,才更促人深思,也才使情感更为纯净”。⑨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描写的是严肃的事件,是对有一定长度的动作的摹仿,目的在于引起怜悯和恐惧,并导致这些情感的净化。丽调带来的审美情感的大悲以及剧情后来天雷火烧杨家宅院的痛快,无不让观众的情绪得到了宣泄,这种大悲大喜导致人们对善恶伦理的洗礼净化,并被由此产生的崇高情感而感动,观众在欣赏丽调愉悦自己的同时,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完善了自己的道德情怀。

注释

①②⑥陈洁《苏州弹词艺术发展史的研究原样保护与能动传承的有机统一》(南京艺术学院博士学位论文),2012年。

③田汉赠徐丽仙诗:捉王魁又惜王魁,探出真情更断肠。一曲琵琶凄婉绝,丽调端合唱焚香。

④潘讯《评弹美学的新超越—评新编中篇弹词〈雷雨〉》,原载于《曲艺》2010年09期。

⑤潘讯《徐丽仙与“丽调”艺术探析》,原载于《苏州教育学院学报》2014年8月。

⑦吕宸瑶《中西古典悲剧的美学特征的比较研究》,原载于《神州》2013年第24期。

⑧危磊《中国古典悲剧的圆形结构》,原载于《江西社会科学》2002年第7期。

⑨骆礼鹏、佟云《哈姆雷特与奥菲利娅爱情悲剧的美学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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