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 仪 闫语婷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
《小窗幽记》是一部人生的回味和处世的格言书,精华与糟粕共存:既有对社会责任的消极逃避,又有启人思索的处世之言;既存在荒诞的佛道之说,又存在文学家的智慧思想,不能因其糟粕而去其精华。
《小窗幽记》分醒、情、峭、灵、素、景、韵、奇、绮、豪、法、倩十二集,全书始于“醒”,终于“倩”,共 194 条人生的回味和处世的格言。谓生活中总要睁着一只眼,不能模糊;人非无情物,如何潇洒,欲有一番作为,必须脱俗;人生何处无烦恼,超然空灵,才能享受那种文字家所拥有的品位和灵秀。[1]此书与《菜根谭》《围炉夜话》并称为中国修身养性的三大奇书,从问世以来一直备受推崇,对于读者感悟中国文化、修养心性都有不小助益。
《小窗幽记》是明清小品文之一,其形式自由,言近旨远,是陈继儒抒发性灵之作。《小窗幽记》在形式上继承了格言、箴铭的文体特征,因为在内容上有醒世劝解的特点。晚明是儒释道三家思想融合的时代,也是社会动荡的时代,明王朝官员腐朽,宦官专权,内忧外患,大厦将倾。处于乱世的陈继儒借谈禅礼佛避世,同时他对其所生活的时代有着深切的忧患意识,体现出当时儒家文人忧国忧民的情怀。
不同于魏晋文人在乱世中的放荡不羁,晚明文人虽不再有治国平天下的从政之心,但依旧有着读书修身齐家的自律,以求不虚此生。晚明文人认同传统儒家“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的治学之道,并且时刻检点自己的言行,对于为人处世有着谨重的态度。[2]《小窗幽记》中有着这样的言论:“眼中无点灰尘,方可读书千卷;胸中没些渣滓,才能处世一番。”读书人抱着先入为主的成见来看书,永远只看到自己所赞成的,而看不到与他相反的意见。一个人想要博览群书,首先便要虚怀若谷,否则,实惠的河川将永远干枯。
从此可以看出陈继儒认同孔子主张的“执事敬”。但儒家思想本身包含着矛盾的两面。一方面鼓励人们积极入世,主动承担社会责任;另一方面也主张淡然自处,消极避世。例如:“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不然,闲居可以养志,诗书足以自娱。”这里陈继儒的思想走向两个极端,或轰轰烈烈,或平平淡淡,充分体现儒家思想的矛盾性。陈继儒虽寄情于山水,佛老之学依旧无法释怀,在淡然洒脱的外表背后确是深深的绝望和不甘。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佛道之说经久不衰,其中精华与糟粕并存。在社会动荡的晚明时期,文人墨客怀着对现实的无奈和绝望,佛道之说日渐昌盛。陈继儒虽然沉醉于佛老之说,但其所述的佛老之说时常闪烁出智慧的火花,如:“放得俗人心下,方可为丈夫;放得丈夫心下,方名为仙佛;放得仙佛心下,方名为得道”。所谓“放下”,主要是指心放下。世俗之心放不下,就会与人争名夺利,得之便骄傲,失之便气馁,富贵则改节,潦倒则失志,这就称不上是大丈夫。大丈夫所以能成就大事业,在其能不为俗情所转,而能扭转俗情。古来英雄豪杰所不能勘破的,便是成大功立大业的心。琐事功业不成,大丈夫也要嗟叹懊恼了。然而,在仙佛的眼中看来,世间的种种功业,无非是梦幻泡影。因此,仙佛视世间的事业,也如同梦幻一般。所谓得道,简单地说,便是彻底了解宇宙的真相。这个真相已是没有“可不可得”这种意识上的见解了,因此,凡是在心中还有佛可以证得这种识见的,就还不明白真个真相,因为,佛本是无得无证的,宇宙的真相便是如此。
《小窗幽记》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佛门著作,其中还有记载男女之情的篇目,主要集中在“情”中,其对情爱的描写极具东方特色。如:“花柳深藏淑女居,何殊三千弱水;雨云不入襄王梦,空忆十二巫山”。弱水三千,非飞仙女不可渡,古代女子幽居深闺,对有情人而言,又何异于蓬莱仙居?花柳重重,围墙高锁,也只有魂梦可达了。若能入梦,倒也罢了,偏偏“雨云不入襄王梦”,便是梦靥不得时,情何以堪?蓬莱弱水,云雨巫山,毕竟是神话的产物。而今论情,又岂在围墙高锁?所谓弱水三千,无非是伊人胸怀,渡得渡不得,飞仙也难以预料。情之为字,毕竟难以捉摸,即使神女入梦,终有醒来时,醒来又能如何?
《小窗幽记》中写道:“真廉无名,立名者所以为贪。”只有将名利看淡才可以清醒,这也是向往山林野趣的小品文作家固有的价值观。与淡泊名利相对应的便是清心寡欲,《小窗幽记》中多处体现这样的思想,这是由于晚明思想相对自由开放,儒释道三家合流程度加深,作者承袭中国文人涵养性情、注重养生的传统共同造成的。《小窗幽记》传达出追求自然境界的愿望,同时也记载了通过养生之术达成恬淡自然的生理和心理境界的途径,如:“性不可纵,怒不可留,语不可激,饮不可过”。心中欲少自然忧少;身上事少自然苦少;口中言少自然祸少;腹中食少自然病少。
儒家有着“诗言志,歌咏言”的写作传统,其“立德、立功、立言”的价值观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历代儒生都重视言论,孔子认为:“一言可以兴邦、以丧邦。”儒家不仅重视文学理性的价值,更追求真善美的统一。
明中叶以后,商品经济繁荣发展,市民阶层日益壮大。随着城市商业文明的逐渐发达,富于民间情趣的市民文学被越来越多的文人所喜爱。民间文学通俗易懂、生动活泼,贴近百姓的日常生活,文人越来越多地用这种文字表达个人的内心志趣。晚明清言作为一种相对较为通俗的文学样式,直抒胸臆的记录作者的内心思想感情,真实自然反映了作者的人生态度和处世观念,也是古代文人在“诗言志”艺术思想下创作出来的作品。[2]
中国古代文人总是有着强烈的政治热情和社会责任感,以文学作品抒发个人理想抱负,寄托忧国忧民的情怀。“文以载道”的文学观念也容易让文学附庸于政治,并且削弱文人的反抗精神和自由个性。而《小窗幽记》则有了一种独立于善的美,纯粹描写生活中能给人带来美感的事物,形成一种纯粹的“美文”,如:“香令人幽,酒令人远,茶令人爽,琴令人寂,棋令人闲,剑令人侠,杖令人轻,座令人雅,月令人清,竹令人冷,花令人韵,石令人隽,雪令人旷,僧令人淡,蒲团令人野,美人令人怜,山水令人奇,书史令人博,金石鼎彝令人古。”
《小窗幽记》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其经常描写文人日常生活的风雅之美。创作不以社会政治生活为主题,而是着重于探索文人的内心世界,描写其清幽的隐居生活。《小窗幽记》构建了一种日常生活的美学,将生活中的细节艺术化、情趣化。如:“破除烦恼,二更山寺木鱼声;见澈性灵,一点云堂优钵影”。聆听二更时分山中寺庙的木鱼声,烦恼为之消失。看到佛堂里的青莲花,本性和智慧都有了透彻的领悟。
《小窗幽记》继承了前代散文骈散结合的语言形式,又从遵循“文以载道”的思想框架中跳脱出来,通过随笔、杂记、日记、书札、游记、语言等多种小品形式抒发情感。“它不像小说戏曲那样要苦心经营情节结构、塑造人物性格,也无需像古文那样讲究起承转合、纵横开阖之法,更不用像诗歌那样追求句式工稳、音韵和谐……到了晚明,小品文已成为中国古代文学文体王国中最为自由的‘公民’。”[3]
《小窗幽记》的语言风格兼具雅与俗的两面,既有诗化的语言,又有口语化、通俗化的倾向。清言小品中的一部分作品具有较强的文学性,这些作品善于营造别致幽美的意境,如同诗词的语言,含蓄隽永,读起来回味无穷。“晚明文人在清言中所表现出来的敏锐的审美悟性和高超的艺术表现力的确令人叹服。”[4]《小窗幽记》在冷峻的说理和警醒大众的语言之外,还有着许多优美而富于诗意的篇章,这些小品文辞优美,风格多样:“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裘枕;机息忘怀磐石上,古今尽属蜉蝣”。
《小窗幽记》有它追求雅致的一面,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当时文学大众化的影响,表现出口语化、通俗化的一面。明代由于商业的兴起、社会的发展以及人们思想的解放,以小品为代表的通俗文学逐渐繁荣起来。尤其是到了明代中后期,政治腐败,党争不断,社会现实与知识分子的理想渐行渐远,这使他们逐渐开始怀疑传统的道德观和价值观,同时思想界王学及其继承者的学说极为盛行,士人们纷纷将关注点转向内心,追求精神的自由以及感官的满足。[5]
晚明的文学流派很多,但《小窗幽记》很难具体划归到哪一派中去。虽然作者陈继儒提倡的新的文学思潮倡导“性灵”文学,但又不走公安、竟陵的极端,其文学思想兼公安、竟陵两派之长,形成自己相对独立、完整的体系。
在创作方面,陈继儒在文学史上的功绩不可磨灭,他的部分小品文具有体式开创之功。清人石成金在他的《甚么话》序中写道:“陈继儒辑有《模世语》三十六条,唤起人心而脍炙人口者,己久且多矣。”石成金《甚么话》60条就是模仿陈继儒《模世语》而成,此后,《模世语》的艺术形式已经成为一种有影响的文体,该影响一直延续至今。《红楼梦》中的《好了歌》即是受《模世语》的影响写成的。受到陈继儒作品的影响,王士祺的《池北偶谈》《居易录》等笔记中存灾有大量的辨析名物、考订典实等的条目。清代张潮的《幽梦影》是受《小窗幽记》影响下产生的又一部清言哲理小品文集。陈继儒的小品文所表现出的闲适与淡然特点直接影响到“五四”之后鲁迅、林语堂等人的闲适小品文的风格特点,同时,陈继儒小品文的史论文风又启迪了鲁迅投枪、匕首式的杂文笔法。但是,由于陈继儒小品文经常收录当时名贤名言,又由于他广闻博识,动辄撷取稗官子史作为典故,这在客观上促成了明代文界抄袭之风日盛。[6]
《小窗幽记》的影响在现当代的诗歌散文领域中还在继续,冰心的《繁星》《春水》中往往能从优美的诗行中,寻到类似清言小品的踪迹。
现当代作家在继承中国传统的同时,还吸取了国外文学的范式,杂糅中西文体各自特点开展自己的创作,在显示出十足的现代气息的同时,也赋予传统文学以新的活力。
[1]陈继儒.小窗幽记[M].西安:陕西旅游出版社,2002.
[2]任怡姗.晚明清言小品与儒家文化研究[D].新疆师范大学,2013.
[3]吴承学,董上德.明人小品述略[J].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2).
[4]吴承学.晚明小品研究[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287.
[5]许倩.晚明清言小品研究[D].苏州大学,2011-4-1.
[6]包建强.陈继儒及其小品文研究[D].西北师范大学,2005-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