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艳菊(北京)
核桃母亲
□ 耿艳菊(北京)
王佳纯 摄
上班的路上有一段林荫道,是两排核桃树。
路的右边紧邻着一所中学,红色的围墙。两个月的沉寂后,秋来学校又热闹起来。早晚至此,我习惯慢下来,听听孩子们的读书声和喧闹声,心清心明。
热闹的还有核桃树,青色的叶间垂挂着圆圆的绿皮核桃,沉甸甸的。凉凉的风穿于其中,有了温度,有了分量。
不久,又多了一道风景。每天早上,一个衣衫破旧、矮瘦的中年女人举着长竹竿在打核桃,挥舞半天才落下一个,似乎很费力。奇怪的是看不到她的脸,她总是蒙着面纱。
开始,我向她热情地打招呼,试着和她聊天,想揭开我的好奇。她却不说话,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又用手比比划划。可是,眼睛里的真诚还是让人生出好感。之后,再看到她,我就递上一个微笑而过。
她有时更热情,硬塞给我几个核桃。说实话,生在中原的我还真是第一次吃这样的青核桃。去皮后,才是日常见惯的核桃模样,皱皱巴巴结实的外壳。敲去壳,是蝴蝶形的褐色核桃仁,有点苦涩,却分外的香。真是神奇。
有一次,看见戴着红色袖章的社区管理员走向她,心想坏了,肯定要阻止训斥了。不料,管理员竟接过她手里的竹竿挥舞起来,她在下面跑着接。
我向管理员打听,终于知道了这个戴着面纱的女人的事。
十几年前,一场大火烧毁了幸福宁静的家,丈夫在大火中丧生了。她本来是幸免者,起火时她不在,出去了。可是回来时面对熊熊火海,想都没想直接跳进去了,任谁也拉不住,因为孩子还在里面。
孩子完好无损地救出来了,她却受了重伤,奄奄一息。脸部大面积烧伤,嗓子吸进大量浓烟,再也说不出话来。她觉得值了,充满感恩,感谢苍天还给她一个完整的孩子。在所有人对她失去希望的时候,她坚强地活了下来。
她原本是一个漂亮娇小的女子,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教书育人。不能发声,学校是回不去了。为了生存,她硬着头皮找了几家单位,终因骇人的面容遭拒。她尝试着摆起了地摊,怕吓着路人,就戴上了面纱。可是因为不能说话交流,做小生意也不行。她又去学刺绣,这倒是适合她的。没日没夜地绣,勉强可以度日。
孩子迅速地长大,她却迅速地苍老下去,被时间和生活风干成一枚干核桃,有着坚硬的外壳。
眼看孩子上高三了,正是费脑子的时候,却没钱买营养品。于是就来打一些核桃给孩子吃。
后来,我见到了她的孩子,是一个帅气的男孩子,比她要高出一头。他从学校出来,搂着她的肩,又说又笑。忽然一阵大风,吹掉了她的面纱。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呀,烧伤的痕迹皱皱巴巴,像核桃的外壳。那样的疼痛在脸上,让人不忍目睹。
面纱被风吹着跑,男孩子在追。她站在那里竟笑了,核桃壳的脸笑成了蝴蝶形的核桃仁,翩翩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