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草原

2015-10-21 08:11程耀东
文学港 2015年12期
关键词:敖包宁静白云

程耀东

宁静的草原

程耀东

1

该是八月的季节。草原上一种叫沙葱的草吐露着一朵一朵小小的粉白相间的花,那花在午后的阳光下犹如给草原涂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脂,仿若一个少女细嫩的面额用洗面奶洗过一般,水灵、干净、湿漉漉的。信手掐了其中的一朵,放进嘴里,一种辣味顿时便在口腔里弥漫,似要有眼泪溢出,于是满眼里都是迷迷蒙蒙,幸好有阳光存在,不然自己会迷失在草与草的缝隙里。这样的季节在草原上漫游,人的心灵很容易由浮躁转为静凉,由喧嚣转为安宁,像挤出了某个山口,抵达了宽阔和广袤。

脚底下被踩踏的众草们软绵绵、滑溜溜的,总担心被脚下的草滑倒——一滑就滑向蒙古国那边去了。云的羽翳高高地飘在空阔的天域,明明看见草地上有云的影子飘着,却是活生生的珍珠一样乱跑的羊群。坐在草地上,抑或平展地躺在上面,闭上眼睛,很深地吸一口气,你就会体味到空气里漫散的草香直扑你的气管,然后慢慢地渗入你的肌肤甚至骨髓。你感到了温润与开阔,似乎你的整个身体被一块大的绿色的翡翠包裹着,随便伸手抓一把,都会透出绿亮来。坐在高处的草坡上,朝远处喊上一两声,或唱上一两句,你的声音如同马头琴里飘出的一般,悠长而舒缓地散向更远的地方。

草原是绿色的神,站在他的脊梁上远眺,神的尊容坦坦荡荡,一尘不染。绿色在这里是为惯常的色彩,见惯了的人们不会像我这样千百次的惊讶和感叹。草原被阳光和雨水柔软,我被草原柔软,一种喝过酒的醉与非醉之间的感觉,轻轻的,又被绿色击倒。

2

该是达茂草原上那个小镇吧!从汽车里走出的人都仰望着洁净的蓝天和蓝天里棉朵一般的云。白云在两座山的结合处俯视着那股不太粗壮的流水,流水在草丛间细缓地喧嚣着,这声音使人的心明净,透彻而又空幻。似乎始终有种玉的声音在心里、在眼前、在两耳之间的某个地方闪烁不已。阳光亮亮地照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照着缓慢移动的牛群、羊群和小镇上的一切。

镇子的最高处,有一尊显示草原人热爱草原守护草原与异族人战斗的纪念碑。我只是草草地看了上面的碑文,只记下1936年、百灵庙、乌兰夫、日本人……这些词。是的,任何一个民族都需要土地和家园,当他们固有的宁静被某种外来的声音侵袭和干扰时,抗击、反击是难以避免的。就如同我面前的这座土黄色的纪念碑,它没有“亲临”过蒙古人为自己的家园和日本人抗争,但它脚下的这片草原曾聆听过厮杀和呐喊的声音。

站在纪念碑的塔基上,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能看到小镇身后辽阔的草原,或是一个碎片,或是一个整片,都安详宁静地存在着,使人的眼睛在一瞬间被清水洗过一般,绿色被封存在了深深的眼底。

镇上早年的建筑物已荡然无存,现在错落有致地建了许多白绿相间的楼房。我在诸多移动的脚步里偶尔站了一会儿,呆望其中的一幢,白色是不是象征自由飘浮的白云;绿色自然就是广袤无垠的草原了。千百年来,这个不断在迁徙和漂泊中生存的民族,现在将自己的居所固定了下来,但白云与绿草是不会被忘记的。偶尔也能见到阳台上绽放的白色、红色、黄色的花儿,一些绿色的叶子探出头望着楼下的行人,像个小姑娘一般,只是望望而已,并不想随人而去。据那个脸黑黑的,个儿不高,但身体很强壮的蒙古族歌手介绍,这个小镇历史上曾商贾云集,繁华一时,也是兵家必争的一块地域。从他自豪的眼神里我似乎能看见小镇昔年的一些景致:驮着盐的骆驼在阳光下定定地站着;一个中原汉人的手里抖动着华丽的绸缎;一匹小红马嘶鸣着,又迫不及待地寻找着它的主人;风干了的牛肉羊肉在牧人的手里被传来传去;奶茶、炒米、手扒肉、浓烈的白酒、佩在腰间的蒙古刀……牧人们坐在牛粪点燃的篝火旁,喝着烈酒,唱着酒歌,从他们被火映红的脸庞依稀能看到忧郁和酸楚,从他们的歌声里能听见愁苦和郁闷……

3

是我前面说过的百灵庙。它依然那样安静地将自己隐藏在山的脚下,依然不紧不慢地轮回着岁月里那些光华的景致,小巧而不拘谨,圆满而透着佛的光芒。还是那两扇木门,厚重但不粗糙,在略显疲惫的声响中被一个小喇嘛轻轻地推开。

关于宗教及与宗教有关的文化我是外行,很少翻阅这方面的典籍,也很少听过关于宗教故事的传说。跟在那个蒙古人的身后,仔细地听。他望着我的脸,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只有我一人在认真地听。其实心里很惭愧,真对不起人家热情厚道的讲解。

还是康熙大帝用四种文字手书的那个牌匾,只是那字迹似乎缺少帝王的霸气和恢宏。据说帝王的字迹已被熊熊的大火化为灰烬,而帝王的脉络依然在这庙宇上空萦绕。一个活佛的像被庄重地摆在那里,我似乎看见一种慈祥的光在大殿内呵护着这里每一个延续着香火的僧人。九世、十世、十一世班禅大师都曾光临此庙,足以证明它在草原上的地位。我没有被寺庙的建筑吸引,我被佛的精神感染。百灵庙不知道,一个刚刚走近它的人来了又要去。我是一个过客,游走在大小殿堂之间,我不是一个虔诚的佛门弟子,但我似乎和这些佛一样,依然能感觉到孤寂和落寞。站在佛的门口,回头再望,缭绕的香烟不急不缓地传递着佛的信息。那个胖胖的小喇嘛,我看了他一眼,在他关上殿门的时候,有种自豪和清高。是的,我与佛之间总隔着一层交流的语言。

酥油灯在我身后闪闪烁烁,百灵庙静谧而空灵的深藏在一片青草和树林当中。远处的山坡上炊烟袅绕,午饭的馨香开始在草原上飘散。

4

一个老而黑的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原本白净的脸被高原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铜粉,原本细腻的肌肤被草原上的风吹出了一条一条的皱纹,她的身子看上去已不怎么硬朗,她勾着头,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即便有汽车的笛声、人的喧闹声、远处牛羊的叫声一次次从她的身边飘过,而她始终坐在草原的白云下,如一个雕塑。该是草原诗人讲的那个深受草原上人们尊敬的老额吉吧?早年的岁月里,她的丈夫去了远方,去了远方征战或者游牧,再也没有回来。而她的儿女们——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儿女们,也和她一样守着宁静孤独的蒙古包,在温暖的包里,在深夜燃烧的火堆旁,一群儿女听母亲讲自己祖先的征战史和迁徙史。我的心灵被这个老额吉的伟大打动。据说在草原上这样的额吉很多,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用鄙夷和嘲笑的目光打量她们。相反,她们受到草原人最高的尊重和爱戴。是她们繁衍和养育着一代一代的草原人,是她们守护着草原上的太阳、白云、蓝天,以及丰美的草和盛开的花。

该是月光下的敖包吧!石头与石头垒起的石头,周围长满了绿草,在坦荡广袤的大草原上孤独而单调的存在着。祭祀过的骨头和酒瓶在浩渺的月光下泛着青蓝的光,经幡在风里轻轻地摇摆着。远处的一摊水像似一面镜子,又像草原上的眼睛,水和敖包相互对望着,在千年的风花雪月里一直这样望着。这让我想起了那首经典的蒙古民歌——《敖包相会》。

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

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嗨

我觉得眼前的哥哥就是这敖包了,他的妹妹自然就是不远处的那摊水。他们虽然近在咫尺,却永恒地固守着草原上的法则。我的心里无端地生出一丝悲凉来,不是为眼前的敖包和水,而是草原上那些为了爱情而歌唱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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