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晨
庄吉集团,温州标杆性大型企业,2011年年产值近30亿元。“庄重一身,吉祥一生。”的广告语在温州家喻户晓。如今,这一“领头羊”倒下了。
早前,媒体从温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获悉,该院分别裁定受理了温州庄吉服装销售有限公司(简称“庄吉服装”)、温州庄吉集团工业园区有限公司(简称“庄吉工业园区”)、庄吉集团有限公司(简称“庄吉集团”)、温州庄吉置业有限公司(简称“庄吉置业”)、浙江庄吉船业有限公司(简称“庄吉船业”)、温州远东船舶有限公司(简称“远东船舶”)等六个破产重整案件。庄吉旗下六家公司已进入破产重整状态,这意味着庄吉已放弃自救,力不能支。此案涉及庄吉和多家相关企业,或导致银行产生300多亿坏账。
庄吉集团组建于1996年,掌门人是“温州八大王”之一的郑元忠。
郑元忠,1952年生,温州乐清柳市人,可以称为改革开放以来第一代企业家。读初中时正值文革,没有上大学。20岁刚出头,他就带领一支工程队打隧道、造闸门、修铁路,走南闯北。1971年,郑元忠在老家接连创办起柳市五金制品厂、乐清胶木电器厂、乐清无线电元件厂等数家乡镇企业,短短几年内拥有了十几万资产,成为柳市“温州八大王”中赫赫有名的“电器大王”。
电器大王转行做服装
上世纪80年代初,私人企业野蛮生长,过热的国民经济导致计划体制下的物资流通秩序大乱,国务院两次下发文件,以投机倒把为罪名进行严厉的经济整肃运动。在此风潮下,郑元忠被全国通缉,1983年9月被捕,经历了180多天的牢狱生活,第二年的3月无罪释放。出狱后,他重操旧业,在1986年创办了乐清第一家股份合作的精益开关厂,并成为柳市首批获得机电部生产许可证的企业之一。当时与他同时代的柳市人有南存辉、胡成中等,正是在这一代人的努力下,柳市后来成为全球最大的低压电器生产基地。
1992年,郑元忠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花50万年薪聘请总经理管理精益,在不惑之年,心态归零,自己跑去温州大学国际贸易系读书,成了全校最年长的大学生。四年后郑中元毕业,此时正值消费升级和品牌经营的大爆炸时期,他告别冷清的低压电器领域,投身转做服装,用2000万元创办了“庄吉服装有限公司”。
1996年,庄吉联合10余家企业组建庄吉集团,郑元忠诚邀当时温州服装界的名人陈敏和时任精益集团董事长吴邦东加盟庄吉,强强联合,率先走出了温州家族企业的旧模式。庄吉的主要产品被定义为高级服装类,不仅有自己的品牌,还有400家门店的终端渠道和生产制造。庄吉的工业园区不仅为其自有品牌生产成衣,同时也给国外的一些品牌做代工。那个时候,庄吉本身品牌利润最高,代工利润较少。庄吉西服一般价位在3000-4000元,便宜的2000左右,贵的则要8000到1万元甚至以上。
同时,庄吉还涉足鞋业,实行面料来自意大利、在土耳其加工、市场在美国的全球化运作。诞生了一个新的“温州模式”,并开始走上国际化之路。2007年,庄吉集团税后利润达到1.2亿元,创下纪录。在整个90年代,温州是中国时尚服装的“圣地”,占据半个中国,而庄吉则属其中的佼佼者。“中国民企500强”、“中国服装十大影响力品牌”、“温州改革开放十大风云人物”、“十大风云浙商”、省级劳模……郑元忠和他的庄吉品牌获得光环无数。
涉足诸多领域 造船行业使其深陷泥潭
然而,在庄吉集团巅峰之年后,集团每年利润都以1000万元的速度减少。为增加公司利润,庄吉集团早年便投身房地产,此后又涉足矿山、物流、水力风力发电等领域,旗下的子公司一度多大十余家。
这种策略,一开始获得了成功。
2003年,庄吉集团涉足房地产,在天津与现代集团合作,投资建筑面积10万平方米的庄吉购物中心,完成后于2005年整体转让出去。
2006年底,庄吉集团到云南投资有色金属行业,在云南普洱市拥有2000多平方公里有色金属矿的开采权。
浙江乐清海岸线绵长,而造船业利润丰厚。庄吉公司分析得知,9个月建造一艘船,就能顶庄吉服装一个园区所有的利润和税收。在那个疯狂的扩张时期,庄吉集团开始进军造船业。2004年,庄吉集团先后收购、兼并三家船业公司,在温州乐清市北白象镇成立子公司浙江庄吉船业有限公司,该公司经浙江省政府审批取得海域使用权(填海面积)约512亩,并拥有专用岸线2公里。庄吉船业注册资金3亿,总投资12.72亿,总负债10亿。建成6座船台,5.7万平方米分段和管系制造车间。2007年开工造船,陆续建成化学品邮轮船、海洋工程船和散货船等6艘。
现在看来,祸根也许在那时就已埋下。而真正拖累庄吉集团的也是其涉足的这个造船行业。
2008年,突如其来的国际金融经济危机导致全球贸易骤降。国际航运标杆价格指数——波罗的海干散货指数跌至2007年的1/5,造成国际航运、造船业全面严重亏损,国内诸多大型造船企业先后“告急”,造船业进入寒冬。
但庄吉并未减少资金的投入,到2010年已投入10亿元。其间,庄吉接到了不少订单,最大的是香港巴拉哥集团的2艘8.2万吨散货船订单。庄吉船业将此订单押给了银行,换取贷款,垫资造船。现实是残酷的,在即将竣工之际,“船东”因自身亏损严重,提出弃船。
庄吉的噩梦来了。从2011年3月开始,银行对庄吉抽贷达1.07亿元,尽管尚未扯断公司资金链,但已严重影响正常的生产经营和银行还贷周转。不久,因建行2000万元贷款到期不续贷,导致庄吉集团还贷逾期,被银行列为关注类企业。之前庄吉同建行谈判两次,都没有成功。随后,有7家银行抽贷3500万元,其中包含庄吉的主要贷款人中国银行。“如果银行继续抽下去,我不否认庄吉很有可能要倒闭。”庄吉的高管曾经说道。
11月16日,融资银行以退款保函向庄吉船业索赔3.36亿元,庄吉集团危机显现。
2012年11月19日,庄吉集团以公司红头文件形式向温州有关层面递交了一份《紧急报告》。报告中称,由于近期船东弃船、银行抽贷、互保企业信任危机,三者叠加在一起,将庄吉集团推向了一个窘迫的境地。庄吉希望政府“促成到期贷款暂缓还贷并减免利息”。
温州市政府很快出手相助,帮忙向银行融资转贷,并协助联系整合重组转型升级事宜。
2013年7月,其中一艘8.2万吨散货船恢复生产。
在温州市相关部门牵头下,庄吉船业先后与希腊、美国、丹麦、新加坡等国内外10多个买家洽谈,最终在12月将这艘8.2万吨散货船成功出售。这让公司看到了一线曙光。当时庄吉船业总经理郑旭晓称:“这是庄吉迈出的第一步,随后将通过整合重组的方式,缓解债务危机,尽早走出困境”。
与此同时,2013年3月,温州“庄吉”与山东“如意”重组有了实质性进展。10日,济宁如意投资公司,向其与庄吉集团合资成立的温州庄吉服饰有限公司注入巨额资金。
脱困的曙光始终只是昙花一现,谁曾想造船业的寒冬如此漫长,庄吉船业总共欠款17亿多元,深陷财务危机的庄吉集团最终被拖垮。一位业内人士表示,庄吉船业的资金包袱太沉重,卖掉一艘船并不能彻底走出困境。“破产是迟早的事,造船业寒冬太漫长,民营船企难以幸免。”
乐清市船舶工业协会会长胡志兴认为,目前国内造船业除了大型国企可以承接军工船订单之外,沿海民营企业根本没有竞争优势,转型、破产的企业也越来越多。
曾经的明星企业从辉煌到落寞实为惋惜。“如果安心地做服装,庄吉不至于落到今天。”有人叹息。是什么导致“庄吉之死”?
盲目扩张搞多元化终成恶梦
由于过度扩张,搞多元化战略而超出控制能力,最终引发资金链断裂,也许是对庄吉命运的最好诠释,这同样也是对温州企业现状最好的注解。很多企业在面对短期利润的诱惑时往往抵挡不住。“在温州数万服装企业拼价格的阶段,庄吉已耗巨资做品牌建设,但品牌向利润转化周期较长,企业蒸蒸日上,股东却赚不到什么钱。”温州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会长周德文说。“后来决策层耐不住诱惑,开始尝试新的增长点。从房地产到矿业,到电力,再到彻底拖垮庄吉的造船业。”
吴晓波认为,多元化从来是企业经营最大的陷阱。庄吉从2003年开始,就涉足多元化,在十多年时间里,庄吉先后投资六大产业,子公司超过90家,每年雇佣工人总数约2万人。而郑元忠在多个行业的投机都以失败而告终,与此同时,他的主业——服装纺织业又遭遇转型和寒冬。单是今年上半年,破产倒闭的新闻层出不穷,从华东最大的纺织工厂宝利嘉到绍兴印染五强之一的五洋印染,再到第一家在纽交所上市的上市服装品牌左岸以及亚洲最大的牛仔裤代工厂兰雁集团。
庞大的多元化布局、高资产重负荷,迫使庄吉逐渐走向不归路。这是一场内外交困的并发症,产业转型让竞争格局面目全非,新的成长逻辑让所有的经验烟消云散,庄吉只是一个缩影,绝非个案。有“温州建筑航母”之誉的温州最大建筑企业中城集团也垮了。去年5月,因企业资不抵债,中城集团提交破产重整申请。公开资料显示,在中城集团前期统计的债务中,包括银行贷款8.9亿元。经法院裁定,中城集团最终确认的无争议债权高达17亿元。在温州,仅2014年,就有近百位老板跑路、入狱甚至自杀。现在数量更多的企业也仅仅是在维持。温州的实业发展遭到大面积打击,元气大伤。
信贷“断供” 政策多变 恰中企业命脉
从2011年开始,政府为了降低四万亿的负面效应,开始收紧银根。在这种背景下,企业深陷在债务泥潭中循环挣扎。资金链绷紧断裂,走向绝境的企业只好把目光投向高利贷。“在温州,民间借贷月息可达四至五厘,甚至更高,老板别无选择,只能借民间的钱还银行,再从银行贷出款还高利贷,如此周而复始,钱会在交换中不断磨损,最终等于慢性自杀。”分析人士认为,以民间信贷为代表的温州金融市场的垮塌,加重了温州经济的创伤。
在实业收缩和金融政策持续紧缩之下,温州民间金融生态运转的基础被抽掉了。周德文表示,在2010年,温州的民间资本数额大概在8000亿左右。在过去经济高速增长时期,温州经济能够适应民间信贷的高资金成本;一旦经济环境与金融环境发生持续的变化,旧的金融系统便无法运转。
而银行“断供”被外界认为是构成企业“资金链”断裂的最主要原因。“所谓银行‘断供,实际上就是银行对企业进行的抽贷、压贷等行为。”周德文直言,很多企业尤其是中小型企业都受到银行“断供”的“威胁”,因为银行贷款是掌握企业命脉的关键一环。
一位中小企业业主受访时表示,早期,银行为了刺激消费,促进经济增长,贷款政策非常宽松,企业只要向银行提供营业执照、企业流水账单等证明后,就可以很容易地从银行贷到款。“前些年银行在审核方面有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时候即便企业提供的材料不全,银行也会放贷。对于那些资产雄厚的大企业则更为宽松,有时甚至会主动找上门‘公关送贷款,贷款也有不遵守审慎原则的时候,甚至出现超额贷款”。一位信贷经理的言论也证实了这一点。这也直接造成一些企业有了不单纯的心思。
经济学者宋清辉表示,银行在贷款标准和要求方面本来就有义务本着贷款的审慎原则,认真调查企业资质,而一些银行不按市场规律办事,不仅造成资金的大量流失,也是使企业最终走向破产的一个重要原因,应负有一定责任,必要时应追究当事人的失职责任。他强调,银行支持企业不应是简单地向企业增加贷款,更不是冒着风险给企业贷款,而是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提供银行信贷服务。同时,对于一些产能过剩的行业、高耗能、高污染的企业也需要政府引导其有序退出,政府也应该赋予银行业选择的权利。
而作为企业,周德文认为,不但要增强风险意识,理性投资,也应提高自我约束力,坚持诚实守信。企业在融资过程中要坚持实事求是原则,不虚报资金需求额度,信贷资金到位后不要挪作他用,更应及时还贷。“银行与企业虽然有各自的利益诉求,但从整体来说,仍然是一个利益共同体,银企之间应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全面协作,尽快建立新型银企关系,才是经济长久发展的保障。”
中和正道资产管理公司总监王永斌分析,对这一波倒闭潮,除了企业自身和银行外,政府也有责任。周德文也认为,政策的过快变化,无视行业盈利周期,也常常导致企业“被倒闭”。政策朝令夕改,让不少优质企业陷入危机。如,光伏行业2008年是政府大力扶持的新兴战略产业,没过几年变成了产能过剩和禁止借贷的行业。
其实,针对漫长的倒闭潮,温州政府的救助力度不小,仅对庄吉一案,便耗费巨大人力协助融资转贷、联系整合重组,帮助寻找买家。但在货币和财政政策变幻莫测的背景之下,这类举措并没有救活庄吉。
温州是中国民营经济的发达地区,温州企业面临的危机,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中国经济环境所存在的问题。倒闭潮还在蔓延,这无疑给老板、企业、银行和政府带来更多反思。查尔斯.麦基的书中写到:“在讲述前人所犯的错误的时候,请不要因为我们有了更高级的知识而嘲笑和轻视他们。研究前人追求真理的过程中所犯的错误大有可借鉴之处。像一个人回想起他的青少年时代,想起那时因为一个奇怪的想法、错误的选择而做了不该做的事,他肯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反思社会的历史也是如此。如果一个人仅仅因为某事是荒谬的就轻蔑地拒绝听一下,那些人一定是个‘浅薄的思想家。聪明的人才会从以前的错误思想和行动中吸取教训,社会不会反省,从前走过的弯路便不会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