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迁与分化
——农民工家庭的代际差异与社会流动探析*——基于H省一个农民工家庭流动的实证调研

2015-10-17 13:09何晓红
云南行政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代际农民工家庭

何晓红

(湖北文理学院经济与政法学院,湖北襄阳,441053)

变迁与分化
——农民工家庭的代际差异与社会流动探析*——基于H省一个农民工家庭流动的实证调研

何晓红

(湖北文理学院经济与政法学院,湖北襄阳,441053)

当今农民工群体内部已产生了代际分化,农民工家庭成员由于社会环境、教育背景、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的不同,两代农民工存在文化观念、社会流动、城市融入和精神需求等方面的差异。通过对H省一个典型农民工家庭成员变迁与分化的实证调研,基于国家政策视角、社区发展变化、农民工主体再造、家庭分化变迁等层面,探讨农民工家庭的代际差异与社会流动的变迁。

农民工家庭;代际差异;变迁;分化

农民工是我国改革开放和工业化、城镇化进程中涌现出的一支新型劳动大军,根据国家统计局抽样调查结果,2014年全国农民工总量为27395万人,比上年增加501万人,增长1.9%,如今,农民工群体内部已产生了代际分化,农民工家庭成员由于社会环境、教育背景、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的变化,两代农民工存在文化观念、社会流动、城市融入和精神需求等方面的差异。流动已成为影响如今中国乡村社会变迁的一个重要因素,农民身份的转换和“村庄的终结”,构成了中国现代化进程的重要一环。在此过程中,农民工家庭作为初级群体的典型代表,不可避免地发生变迁与分化。家庭的变迁与分化影响着社会的生产与再生产系统,而这一系统由于被整合进了中国现代化进程而备受关注。因此,研究流动对农民工家庭结构产生的影响,其意义将超出家庭范围。

一、研究缘起与理论综述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开始的第一波“民工潮”一直持续到现在,城乡之间人口流动的特征发生了很大变化,并且表现出新的特征。经过长时期的发展,农民工在身份上逐渐经历了三种类型:返乡型、徘徊型、滞留型[1]。综观学者的研究,关于农民工代际差异问题的研究角度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对农民工代际差异特征及相关问题的总体研究;另一种是对代际差异的某个或几个方面特征及相关问题进行研究。从总体研究看:王国信(2008)、侯雅(2010)、王丽霞(2010)等,对两代农民工的代际差异做了比较全面的概括;丁志宏(2009)则用五普0.95‰的数据对两代农民工的规模、性别、年龄等社会人口学特征进行了实证对比研究。此外,许多学者在社会调查的基础上对农民工的代际差异做了实证分析,如吴红宇、谢国强(2006)、魏晨(2007)等。在个别特征研究方面:学者们对两代农民工的就业和市民化问题研究较多。黄祖辉、刘雅萍(2008)基于杭州市浙江籍农民工的实地调查,对两代农民工的就业选择、就业状况及就业倾向做了深入探讨。杨竹、陈鹏(2009)运用大量的调查数据分析了两代农民工的就业动机和代际差异。刘传江、徐建玲(2007)、张智勇(2009)等研究了农民工的市民化代际差异。此外,还有学者从其他维度进行了研究,如任太增、刘新争(2009)对农民工生存状态的代际差异做了深入研究[2]。

农民工家庭成员的代际差异和流动特点,在代际更替和代际影响方面产生了哪些变化?是怎样基于国家政策调整、社区发展变化、农民工主体再造、家庭分化变迁等层面而发生变化的?其城市融入和顺利回归乡村的路径是什么?这是本研究试图探讨的问题。笔者长期关注农民工群体的生活和家庭情况,在社会调查过程中,获得了一个H省Z姓农民工家庭的实证资料,通过“解剖麻雀式”的个案家庭微观研究,试图挖掘出农民工家庭日常生活中所隐含的价值取向和行为逻辑,从中折射出农民工家庭成员的代际差异和流动特点,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改革开放30年来中国2亿多农民工家庭生活变迁的一个缩影。

二、研究资料与问题分析

z姓农民工家庭所在的家乡,中部H省H县Q村,位于H省境东北部,全县均为半山半丘陵地区。所在的家乡Q村改革开放以前经济发展一直比较缓慢,但由于离省会等大城市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感受家乡的贫困,大城市的繁荣对急切改变自己命运的农民诱惑与影响巨大,这也为外出打工的农民提供了便利。以下通过对H村Z姓农民工个案家庭的案例描述,说明农民工家庭流动的代际更替与代际影响。

通过对农民工家庭的个案访谈和家庭结构的分析,了解到解放前以童养媳身份嫁到Z姓家庭的母亲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丈夫年因病早年去世。改革开放前的农村异常贫困,生于1931年的母亲一辈子生了六个子女,最小的儿子由于家庭贫困被迫送人。除了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末的家中三儿子通过高考考上大学跳出农门成为这个农民工家庭的“另类”外,其余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皆为外出打工的第一代农民工,这个家庭的第三代也由于受家庭和社会环境的不同影响,出现了新生代农民工、大学生、农民工随迁子女、农民工留守子女的不同发展走向。从农民工家庭流动的代际更替与代际影响方面分析,研究者发现:由于流动的延续,家庭成员互相影响,在这个典型的农民工家庭里出现了留守老人精神困境、留守子女与随迁子女的压力与融入、第一代农民工的分化、新生代农民工的成长与分化、两代农民工的相互影响与分化等独特现象。

H省z姓农民工家庭结构镜像图

(一)疏离与守望:留守老人的生存现状

改革开放前的农村异常贫困,母亲一辈子生了六个子女,小儿子的双胞胎弟弟因家庭贫困被迫送人。家中儿女众多,生活异常艰辛,由于父亲的多病和早逝,母亲实际上成为家中的顶梁柱和精神支柱中心,她在家中儿女思想意识和行为方式的影响方面也起着一定的作用,她脑海里遗留的“儿子是家庭的顶梁柱”、“养儿防老”、“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等落后观念,因此在家庭里以男为重、重男轻女的行为常常是不由自主地发生,她唯一的女儿想读书但由于家务事繁多小学三年级被要求中途辍学,母亲则咬紧牙关到处借债供两个小儿子继续读书。儿子结婚后分家另过,各自选择了外出打工谋生,进入老年的她,成为典型的农民工家庭中的留守老人。守望乡村的她住在家中老房中独自生活,由于文化活动时间少、生活圈子小,老年的她生活内容单调、贫乏,她的主要消遣方式为白天几个老年人凑一起聊聊天、或者天气好时在门口晒晒太阳,晚上天黑了就熄灯睡觉,八十多岁的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呆坐一天的她很多时候感到空虚、孤独和寂寞,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社会的发展与变化,她对家庭其他成员的影响特别对家庭中的孙辈一代的影响也在逐渐减弱,农村空巢家庭增多、代际分离趋势发展,留守老人对精神生活的需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迫切。

(二)回乡、漂泊、短居与适应:第一代农民工的分化

案例家庭中的三子一女作为第一代农民工的代表,由于个人性格和社会环境的影响,呈现不同的流动归宿,令人深思。大儿子是典型的生存型农民工,流动的目的是回乡建房为儿子娶媳妇;二儿子是典型的漂泊性农民工,打工一生至今居无定所;女儿是半融入型农民工,在城市租房乃至定居但养老仍然要回到农村;小儿子则是适应性较强的技术型农民工,凭技术赚钱实现了在乡镇买房的愿望。

案例一:生存型的农民工代表

案例家庭中的大哥主要从事的是在建筑工地搬砖、扛水泥等脏活、苦活、累活,他虽然没有多少技术,但是能吃苦,他每月的开销是能省就省,因为家里的贫穷,三十出头的他才得以娶妻生子,他的心愿是两个儿子结婚在镇上买房,自己的人生任务似乎就完成了,等着儿子娶媳妇抱孙子是他最大的心愿。可谓“生存型”打工的典型,在附近县城打工的他,农忙季节是一定要回家帮忙媳妇种地、摘花生的,他说“土地是咱农民的根本,任何时候是不能放手的”。身在城市的他,其心则始终拴于家乡的土地。

生于1953年的大儿子是典型的一代农民工,而且由于基本从事的是简单、笨重的体力活,我们姑且称之为一代生存型农民工,而今进入60岁在城里人理应安享晚年的他,还要外出在附近县城打零工补贴生活,可以说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同样外出打工挣钱的两个儿子身上,希望他们能够光宗耀祖,风风光光。

案例二:漂泊型的农民工代表

农民工家庭中的二哥,由于家庭的贫困,没有读过书,从1979年离家外出,辗转新疆、北京、河北打工,收入仅够温饱,本盘算着娶妻生子回家光宗耀祖的他,由于没有多少文化,没有就业技能,加上性格内向,不擅交友,一直在各个城市漂泊打工勉强生存,先后交了几个女朋友因为各种原因没能走到最后,自感无颜面对家乡父老的他一度和家人失去了联系,直到要办二代身份证被迫和家人联系,是回老家还是定居城市,年近六十的他何去何从?他自己则是过一天算一天,至今没有结婚没有子女的他成为老母亲的心病。

生于1957年的二儿子是漂泊型农民工的代表,这一类型的农民工由于融入城市困难,再加上个人在性格和婚恋方面的挫折,就像一根浮萍在城市中游荡,至今没有成立家庭和没有子女。对于这一类群体,学者们敏锐地注意到: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农民工出现的“认同模糊化”、“认同内卷化”及“认同困境”等现象,表现为“过客心态”、“游民化倾向”、以及“双重边缘人”等种种状态,易成为“问题民工”(王春光,2001、2006;唐斌,2002;周明宝,2004;吴玉军、宁克平,2007;等等)[3]。

案例三半融入型农民工个案

逃婚去新疆→去武汉当保姆→去集体餐馆打工→自找对象→结婚后摆地摊卖小商品→初婚生女→车祸失女→三十岁生子→租住房中开小商店→在租住地建私房→房屋拆迁获得补偿款→替儿子在城市买房→夫妻俩回农村镇上买房养老。

大女儿1982年到2012年的人生轨迹

出生于1962年的家中唯一女儿成为半融入型农民工的代表,由于年龄大面临返回家乡还是艰难融入城市的痛苦抉择,由于其特殊的人生经历成为半融入城市的极少数农民工,(笔者曾在另一篇文章中专门对其融入城市的艰难历程进行过描述[4])大女儿是此农民工家庭的首个农民工,她一生三十年的打工经历,成为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第一代农民工艰难融入城市的缩影,见证了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农民群体分化的历史变迁。

母亲在1982年大女儿20岁时替她选中了一个在当地公社食堂厨师为对象。年仅20岁的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马上结婚的现实,于是做出了那时农村女性少有的举动:逃婚去新疆投奔亲戚,她骨子里桀骜不驯并不甘心命运的摆布,想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性格,这也为她今后在城市能艰难打拼顽强生存的经历埋下伏笔,她坚持了半年的抗争在母亲的妥协后取得胜利返回家乡。

她成为上世纪八十年代外出打工的第一代农民工,历经生存困境的她并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当了几年保姆,她在集体餐馆打工的过程中认识了现在的丈夫,结婚后历经千辛万苦在城里摆地摊卖小商品,但一场车祸使她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三十岁的她在痛苦与期待中生下儿子,她很感慨没有文化的痛苦,因此对儿子的教育十分上心。但也带来她在教育孩子认识上的偏差,她一直想实现孩子在城市里上学乃至上大学成为城市人的梦想。但儿子从小就对学习不感兴趣,可她坚持用给儿子出钱上兴趣班,找老师辅导,后来勉强考上职业高中,在大城市顽强打拼的夫妻俩通过在租住房中开小商店积攒属于自己的血汗钱,后来他们通过熟悉的房东买下了一块所租住城中村的宅基地,夫妻俩拿出毕生打工挣下的18万元钱,再找亲戚朋友借了近十万元,建了一栋每层三间房的三层楼私宅,每月有近千元的租房收入,成为家乡人羡慕的对象。前几年夫妻俩所建私房列入拆迁计划,房子拆迁补偿了一百二十万,在替儿子在城市买房的心愿达成后,夫妻俩回到家乡镇上买了一套房准备度过后半辈子,但是他们不得不继续外出打工,因为城里买的房子还没装修,职业高中未毕业的儿子不知道未来前途在哪里?夫妻俩还要挣自己的养老钱,似乎出现了在大城市有了梦寐以求的商品房还要打工的奇怪现象。在大城市定居近三十年的一代农民工由于不能享受城市的养老保险、医疗保障等社会保障权益,不得不面临重新返回农村养老的尴尬困境。

案例四:技术型的农民工代表

生于1968年的小儿子基本上被学者称之为技术性农民工,他高中毕业,80年代末期考了三次大学,无奈名落孙山,回村先是当了几年民办教师的他由于薪酬微薄,最终也走上了外出打工之路,他不只单纯拼体力,而是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很快掌握了通风设备的安装技术,由于他能看懂图纸,并能为其他农民工作技术指导,所以很快赢得老板重用,成为凭头脑赚钱的一代农民工。具有一定教育背景的他,全力支持两个儿子读书,无奈大儿子对读书不感兴趣,初中未毕业即随他外出打工,他则有时间回家就督促继续读书的小儿子努力学习,鼓励其向家族中唯一的小表姐学习力争考入大学,实现自己没有实现的愿望。

(三)发展与过客:新生代农民工的成长与分化

相对应Z性家族第二代,出生于80、90后的Z性家族第三代人,由于各自所处的生活环境和教育背景不同,其人生轨迹也别有差距,Z家大儿子的两个孩子在初中未毕业就分别选择外出打工,他们带着野心进城,他们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城里人,返乡的念头早就被抛得远远的。同样,Z家小儿子也带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走上了父子偕同外出打工的道路,这三个Z性家族第三代成为典型的新生代农民工。

案例五:新生代农民工的成长与分化

Z家大儿子的两个孩子在初中未毕业就分别选择外出打工,两个儿子的发展道路迥然不同。长子干活讲究心情,看不惯哪个老板立马辞职走人,平时只喝可乐雪碧等饮料,从不喝白开水,理由是每天有一百多的收入,喝得起,否则被一起干活的老乡笑话。他休息时间喜欢玩网络游戏和聊天,“除吃喝外,生活费主要是上网费用和通讯费用”,在外打工一年,经常仅带千余元回家,有时来年出去打工的路费钱还要父母掏,父母恨铁不成钢,经常责骂,但他充耳不闻。有一年好不容易赚了几千元回家,也要安网线买电脑,春节在家不到一个月,哪怕在家的父母连电脑也不会开,放在家中成摆设。

与此相比较,z家大儿子则对自己的幼子赞不绝口,有礼貌,有孝心,平时不乱花钱,每年打工赚的几万块都自己存起来,有理想,有抱负,“年轻气盛”的他不甘心安于现状,不断地在寻找新的机会。慢慢的,他和几个有远大志向的朋友不再甘心替别人打工挣小钱,在经过几年的经验积累和人脉积累后,开始策划自己做老板大干一场,2014年春节过后,他自己出来接工程单干,接了一个十余万的大单,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场,家中的大哥一边为幼子的做法而担心,一边又不得不佩服儿子的胆量,这样的事情对这个家庭中的一代农民工来说是连想也不敢想的

Z家小儿子的第一个孩子刚开始和父亲在一起打工,但慢慢的感觉父亲对行动自己管的太严,经济上对自己卡的很死,主动提出自己独自外出打工,每年完成一定数量的打工收入上交,其余归自己。由于年轻,学技术学得快,很快工地设备安装的技术他都掌握了,他雄心勃勃地打算存几年钱,然后像表哥那样接工程单干,再也不像父亲那样一辈子给别人打工。

新生代农民工对农村的破旧、贫穷和慢节奏的生活慢慢产生了疏离感,来自于家乡的归属感慢慢淡化,甚至对乡村传统习俗持漠视甚至对立态度;对城市繁华和快节奏的生活渐渐适应和认同,但是有或多或少乡土情结的他们难以避免会有矛盾心理。面对渴望的集城市化、工业化和现代化于一体的新生活,自身能力和文化较低的新生代农民工生存和发展的机会与挑战并存,理想与现实交织碰撞,极易出现各种心理问题,个案家庭中三个新生代农民工的成长与分化明显,他们各种费用支出快速增加,不再为攒钱而使自己变成“苦行僧”,这是新生代不同于父辈的显著特点。他们比父辈更渴望跻身于城市人,而不愿意在城市打工生活了很多年之后并且毫无务农经验返乡务农。从动机上看,他们基本上不是基于“生存理性”外出,而是更多地将流动视为改变生活方式和寻求更好发展的契机。他们中的一部分,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顺利走上市民化的道路成为新市民,而另一部分,则由于种种原因,很难顺利融入城市,成为城市的过客。

(四)脱离与发展:两代农民工的相互影响与变化

从代际关系来看,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政策放活以后,一部分农民“洗脚上田”进厂务工,他们亦工亦农,离土不离乡,成了最早的一代农民工;到了九十年代,随着沿海经济特区的快速发展,开始出现了一大批离土又离乡的进城务工农民。他们又分为两个非常明显不同的群体:一些人与第一代农民工一样下过田,绝大多数仍然把回乡作为最终的归宿;另一些人作为新生代农民工则是基本没有从事过农业生产,直接从学校出来进城务工。他们文化水平较高也有一定的精神生活需求,这就让他们更加重视知识的学习和能力的培养,为以后尽快融入城市生活,享受城里人基本公共服务,依法享有政治权利做准备。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大量80后和90后的加入,这部分农民工的人数越来越多,到目前已达到农民工总数的60%-80%,并成为新产业工人阶层的主体部分。

打工伊始,一代农民工凭自己的经验和资历,对新生代农民工的初期城市生活经历有一定的影响作用,对新生代农民工初次打工地点、行业、人际关系交往起着引领作用。在经济生活等方面也能起到一定的约束作用,随着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阅历逐渐丰富,一方面打工经济收入与务农所得的巨大差距,加速了家庭经济权力从老辈向小辈的转移,另一方面则因为青年打工者群体的形成和他们个体主义的价值取向,加剧了老一代家庭权力的衰落。因此,流动,既是农民中年轻一代从家庭中被剥离出来的过程,也是一个独立个体身份生成的“原子化”过程,在此期间,第一代农民工对家庭和后代的影响作用渐渐弱化。

(五)压力与融入:农民工留守子女与随迁子女的变化

案例六:留守子女与随迁子女

随着父亲和哥哥相继外出打工,小儿子家的幼子被母亲照管并留守乡村,成为家族中的留守儿童,父亲只有在农忙季节匆匆赶回家帮忙干农活,留守村庄的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儿童,母亲由于文化水平低,家中事务繁忙,没时间也没有能力辅导他的学习。他的学习成绩虽然一般,但他不想像他的父亲和哥哥一样一辈子在城市打工,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考入大学,像三伯家的表姐一样在城市定居和生活,这也是他坚持把书读下去的原因。他说“想到我父亲身体很瘦弱还坚持出去打工,我就想自己要努力,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帮妈妈种菜,种地,要好好读书,以后找一份好的工作。”

农民工随迁子女,是个案家庭中的女儿在城市长大的独子。他出生在农村,生活在城市,说着一口标准的城市话,只是在寒暑假回乡下老家,俨然一个正宗的城市人,但他的平时玩伴大多还是租住在此城中村的外来打工者的子女,由于父母忙于生计,文化水平不高,也缺乏有效的教育方法与手段,经常是考试得高分就金钱奖励,考试差了则非打即骂。孩子缺乏管教,玩性很大,学习成绩一直提不上去,却沾染了说谎、逃学、打架、迷恋上网等不少坏毛病。但母亲的期望值很高,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考上大学站稳城市从事体面的工作,不再像他的爸爸妈妈一样靠体力赚钱,但最终儿子的考试成绩仅够上职业中学,母亲也被迫接受这一现实。

乡村教育的落后,空心村的现实,使留守儿童的学习和生存处境压力很大,从中折射了这一群体背后更为广大的整个农村儿童教育的困境甚至农村发展的困境,乡村社区缺乏生机与活力,乡村文化价值体系的解体,直接导致了乡村儿童精神世界的荒芜。落后地区的乡村很少组织和开展自发性的群众性文化活动,而政府提供的公共文化服务也因为缺乏农村中坚力量的参与,客观上被边缘化。

而作为农民工随迁子女,有学者认为,农民工子女的“他者”角色进入城市接受教育的过程,其实是农业文化以弱者身份介入都市生活的一种特殊现象,并与城市文明产生从摩擦、认同、融合、适应的互动过程。农民工子女意识中和实际生活中所处的典型“他者”身份以及接受城市社会“文化改造”的过程,无疑使其呈现出“主动介入、被动接纳”的矛盾特征。

三、研究结论和问题思考

作为农民工家庭的代表,中部地区的Z性家庭颇具典型性,家中既有传统的中国农村女性,也有身份、经历迥然不同的第一代和新生代农民工,农民工家庭成员由于社会环境、教育背景、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的不同,两代农民工存在文化观念、社会流动、城市融入和精神需求等方面的差异。笔者主要是基于国家政策调整、社区发展变化、农民工主体再造、农民工家庭整体迁徙等层面对此进行解读。同时家庭变迁是社会变迁的反应,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变迁、在同样的社会背景下为什么会出现家庭成员之间的个体差异等值得思考。

(一)消除壁垒带来自由流动,国家政策调整提供强力保障

从国家政策角度看,国家针对农民工政策的调整是农民工代际流动变化的主要原因。第一代农民工多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外出打工,从八十年代初期开始直到九十年代初才接近尾声。不过,这一阶段劳动力流动总体上还处于初级阶段,流动规模不大,主要是在本县和本省。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沿海地区乡镇企业迅速发展,吸纳了大量的农村劳动力。尤其是进入90年代初期,邓小平南巡讲话后提倡积极发展开发区,并取消了城市粮食供应制度,掀起了波澜壮阔的民工潮,这就是“第一代农民工”。第一代外出打工农民勤劳肯干,忍耐性强,对生活的要求极低,基本未考虑养老问题,大多考虑的是房子和子女,也希望子女成为他们年老后的最大依靠对象。30多年来,第一代农民工是工业化、城镇化、现代化进程中最主要的人力资源。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逐渐退出城市舞台,淡出公众视野。据估算,目前全国农民工总数近2.7亿人,其中50岁以上、面临养老困境的农民工高达3600万。

进入新世纪,国家对于农民工政策进一步调整。2005年3月3国务院第85次常务会议通过的《国务院2005年工作要点》,将“制定和完善涉及农民工的各项政策”作为一项重要任务;2006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要“保障务工农民的合法权益”;2006年3月国务院第5号文件《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若干意见》又明确指出,“农民工问题事关我国经济和社会发展全局”,“解决农民工问题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战略任务”。2010年中央一号文件,高度关注新生代农民工问题。2012年,民政部发布关于农民工融入城市社区的意见,指出要让农民工同城市居民一道共享我国改革发展和社会建设的成果。国务院和中央相关部委的这一系列文件传递出的信号十分明确:“保障农民工权益的社会政策具有战略意义,关系到我国经济社会的发展和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建设,必须抓紧制定,尽快完善,切实贯彻落实。”[5]

(二)农民工的城市融入和回归乡村,前提是城乡一体化进程中的社区发展

从社区发展变化看,如何在完善城市社区对农民工的接纳基础上在乡村加强新农村建设,创造一个让农民工既能很好融入城市又能顺利回归乡村的健全机制是问题核心所在。社区是国家结构最基础层面的社区单元,也是国家体制的重要载体。“社会管理既是对整个社会(国家或行政区域)的管理,也可以是对经济领域、政治领域、社会生活领域和思想领域人的活动的管理。狭义的社会管理是对经济领域之外的社会领域的管理,其着眼点是社会秩序”[6]。亨廷顿通过研究发展中国家的政治体制与乡村动员,认为:“一个政党如果想首先成为群众性的组织,进而成为政府的稳固基础,那它就必须把自己的组织扩展到农村地区。”“政党是一个现代化组织,为成功计,它又必须把传统的农村组织起来”[7]。毛泽东认为:“所有制问题基本解决以后,最重要的问题是管理问题”[8]。提出要扩大基层民主,用民主的方法去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使人民群众可以广泛地、直接地参与基层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的治理。在农村社区建设中,则通过对新农村建设大力推进,通过治理“空心村”加强农村各项管理,以服务农民和依靠农民为宗旨,完善农村社会治理机制,建立服务、公益和互助一体化的社会组织,逐步打造政府宏观调控和村民自我发展的合理统一,推进政府依法行政和村民依法自治的统筹规划。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以工促农、以城带乡、工农互惠、城乡一体”、“允许城市资源向农村流动,让广大农民平等参与现代化进程,共同分享现代化成果”、“推进城乡要素平等交换和公共资源均衡配置”等理念,这对完善农产品价格形成机制,注重发挥市场形成价格作用,对保障农民工同工同酬,保证农民公平分享土地的增值收益,对于改革农业补贴制度,对健全农村留守儿童、妇女、老年人关爱服务体系,对促进城镇化和新农村建设协调推进,让广大农民有尊严地生活将起到保证和促进作用。因此,要关注农民工家庭成员流动时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的生活和精神状况,要出台相关政策,促进新生代农民工市民化,形成适宜城乡居民生产和生活发展的社区生活共同体。对一部分愿意定居城市的新生代农民工通过市民化的途径定居城市,另一部分则通过回归乡村建设“美丽乡村”。

(三)农民工主体再造,社会适应能力与自身素质的提升

从农民工的代际更替看,其自身素质及社会适应能力及心理调适能力与其最后的发展密切相关。通过分析中部地区Z性农民工家庭的代际更替和城乡社会适应力可以看出,农民工的深层适应要求其形成城市文化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找到心理的认可和情感的寄托,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融入城市。那些居于城市的农民工,虽然已具备了最基本的生存适应能力,但是他们的观念和心态却和城市居民有着本质的差别,短时间难以互相融合。只有经过长时间的心理适应达到文化认同,才算是真正的融入城市生活。在简单的社会结构和传统的思维习惯以及固化的行为准则中长大的农民工,面对城市错综复杂的人与事物,传统的知识与规则显然已经无法顺利适应城市生活。因此,农民工进城后,被迫接受各种城市社会规则学习各种技能这样农民工才能以权益最大化原则决定是定居城市还是回归农村。

(四)农民工家庭流动:社会支持与社会网络的健全和完善

新迁移经济学强调了家庭在迁移过程中所处的重要地位,并始终遵循家庭预期收入最大化的原则。农民工家庭因迁移过程中共同的家庭奋斗目标及面临的危机与挑战,拉近了彼此的关系,他们能根据家庭成员的优势和能力来分担家庭的职责,允许个体间存在差异,彼此谅解和关怀,共度家庭的难关。同时,他们也需要调动外部社会资源来缓解压力。其最能获取的社会资源和支持,主要来自亲戚朋友的互助网络和社区资源。“现阶段,随着我国财力逐年增长、整体实力极大提高和农民工举家进城的诉求不断增强,推进农民工以家庭为单元的整体迁徙的条件和能力已经具备,时机已经成熟”[11]。如此可以更好的减轻乡村空心化给农民工家庭带来的困惑与问题。因此构建以城市社区为载体的农民工服务治理平台,以需求为基准,纵向延伸到社区的人口、就业、社保、民政、教育、卫生、文化以及综治、信访、法律服务等社会治理职能和服务资源。以社区信息化发展为主要目标,提升社区居民委员会信息装备,将行政管理、社会事务、便民服务三者有效结合便于给居民提供全面便捷服务,从整体上提高社区治理水平。以城市移民政策逐步取代流动人口管理政策,实现基本公共服务的均等化。流动人口的治理逻辑必须让位于城市移民的权利逻辑,即把农民工及其子女视为城市的新成员,承认其享有与城市居民同等的公民权利。这样才能实现中国社会的长治久安。

[1]朱力:准市民的身份定位[J],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00(6).

[2]王国信:两代农民工之比较[J],中国劳动保障,2008(7):30_31页;侯雅:新生代农民工社会保障问题简论[J],上海保险,2010(7):17_19;王丽霞:对我国农民工代际差异的分析与思考[J],中国乐山市委党校学报,2010(3):72_74;丁志宏:我国新生代农民工的特征分析[J],兰州学刊,2009(7):71_73;吴红宇、谢国强:新生代农民工的特征、利益诉求及角色变迁——基于东莞塘厦镇的调查分析[J],南方人口2006(2):21_31;魏晨: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社会融入研究[J],湖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7(2):66_67;黄祖辉、刘雅萍:农民工就业代际差异研究——基于杭州市浙江籍农民工就业状况调查[J],农村经济问题研究,2008(10):51_59;杨竹、陈鹏:转型期农民工外出就业动机及代际差异——来自珠三角、长三角及中西部地区农民工的实证调查分析[J],农村经济2009(9):15_19;刘传江、徐建玲:第二代农民工及其市民化研究[J],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07(1):6_10;张智勇:农民工市民化的代际实现——基于农户兼业、农民工就业与农民工市民化比较的视角[J],江汉论坛2009(11):117_120;任太增、刘新争:进城农民工代际差异的实证研究[J],经济问题2009(1):80_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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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马光选)

C912.82

A

1671-0681(2015)05-0123-08

何晓红(1967-)女,湖北襄阳人,湖北文理学院经济与政法学院教授。

2015-6-25

*本文受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12CKS017)、湖北文理学院政治学省级重点(培育)学科开放式基金(ZD201501)、湖北文理学院省重点研究基地鄂北区域发展研究中心立项建设成果(2015JDY015)的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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