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企业区位选择决策的影响因素——基于地区资源禀赋和企业异质性的研究

张彬，孔祥贞，杨勇

(武汉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中国企业区位选择决策的影响因素
——基于地区资源禀赋和企业异质性的研究

张彬，孔祥贞，杨勇

(武汉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文章从地区资源禀赋和企业异质性方面，实证分析影响企业区位选择的因素，为中国地区间的经济差距提供微观解释。研究结果表明:地区资源禀赋因素对企业区位选择的影响高于企业异质性因素，其中，集聚经济和税收负担分别是吸引和阻碍企业投资的主要地区因素，出口状态是影响企业区位选择的主要企业因素;地区劳动力成本越低、交通基础设施越完善、国内外市场潜能越大，越有利于企业区位选择;沿海区位优势、较大的企业规模、较高的生存时间、参与出口也有利于企业进行区位选择决策;上述因素对企业区位选择的影响因企业出口状态不同而不同。

地区资源禀赋;企业异质性;中国企业区位选择

一、引言

企业发展是地区经济增长与就业增加的主要动力，研究影响企业区位选择的因素对地方政府制定区域引资政策和推动地区经济发展十分重要。虽然企业区位选择研究可以追溯到20世纪初韦伯的工业区位论，但是该领域的研究依然薄弱。从理论角度看，尽管为企业区位选择提供一般均衡分析框架的新经济地理理论(New Economic Geography，简称NEG)已经得到较快发展，但影响企业区位选择的企业异质性因素仍需进一步纳入到NEG理论体系;在实证方面，传统的NEG理论模型难以实证化，企业区位选择的空间效应也需要强化。

中国企业区位分布不平衡现象突出。1999-2008年间，虽然新增企业数量的泰尔指数总体呈下降趋势，①但新增企业产值的泰尔指数呈先下降而后上升的U型趋势。从数量上看中国新增企业地区分布差异在减少，但从新增产值上看中国新增企业的地区分布差异在缩小后呈扩大趋势。企业区位分布差异是中国区域经济发展差异主要原因(范剑勇和朱国林，2002)，破解地区差距的核心就在于考察企业区位选择的影响因素，从而采取有针对性的对策，实现经济空间布局优化和地区协调发展。

图1 中国新增企业空间分布趋势(1999～2008)

二、文献综述

自1929年Hoteling对企业区位选择进行开创性研究以来，有关企业区位选择的理论与实证成果层出不穷。从发展脉络来看，企业区位选择的理论研究分为传统理论框架下的研究和在经济地理理论框架下的研究

传统理论框架下的企业区位选择研究主要有三大流派:一是新古典学派，主要从运输成本、劳动力流动、外部经济等企业外部因素进行研究，如Thisse和 Wildasin (1994)证明了运输成本在寡头垄断企业区位选择中的作用;二是行为学派，主要从企业规模、经营年限等企业内部因素进行研究，如Carlton(1983)借助理论模型和1967-1971年数据分析企业规模对企业区位选择的影响;三是制度学派，主要从工资、工会、规制等角度进行研究，如Tsubota(2009)证明了地区工会讨价还价能力越强，越有利于企业投资。

Krugman(1991)提出“中心—外围”模型(简称CP模型)，开创了NEG理论，为企业区位选择研究提供了一般均衡分析框架。Baldwin等(2003)用理论模型研究流动厂商受收益递增、运输成本的影响，在本地市场效应、价格指数效应和拥塞效应构成向心力与离心力的作用下进行区位选择的过程。受异质企业贸易理论的启发，Baldwin和Okubo(2006)将企业异质性引入NEG理论的自由资本模型，证明了企业异质性在企业区位选择过程中存在空间选择效应和空间分类效应，前者指企业异质性导致最有效率的企业迁移到中心区域并迫使缺乏生产效率的企业迁移到外围地区;后者指增加外围地区工业份额的定额补贴政策将促进最有效率企业向中心地区迁移，同时吸引没有效率的企业来到外围地区，降低外围地区的整体生产率水平。Baldwin和Okubo(2009)将异质性企业贸易模型与自由资本垂直关联模型相结合，发现外围地区对迁入企业按照利润进行比例补贴，能吸引有效率企业和增进福利水平。

在实证研究方面，由于NEG理论对企业区位关系的设定简单，基于NEG的主流理论模型难以转为实证模型，实证研究基本在传统理论框架下展开。Yavan(2010)采用1996-2003年土耳其FDI数据，发现集聚经济和信息成本是土耳其FDI区位选择的最重要因素。Brülhart等(2012)利用1998-2001年瑞士企业数据，发现高税率威慑企业区位选择，但这种威慑效应在集聚经济区得到减弱。Granger和 Blomquist(1999)利用1980年美国数据，发现便利设施正向影响制造业企业区位选择。

国内对企业区位选择的研究成果也日益丰富。张会清和王剑(2011)利用江苏省IT产业中台资企业数据，发现不同规模的外资企业在对外投资的区位选择存在不同特征。王方方和赵永亮(2012)利用广东对外直接投资企业数据，发现生产率异质性显著影响企业开拓海外市场的方式和对外投资的区位选择。刘修岩和张学良(2010)利用2004-2007年中国新成立企业数据，证实了企业区位选择中集聚经济效应的存在性。叶素云和叶振宇(2012)利用2000-2010年中国城市层面数据，发现国内外市场潜能越大、资源禀赋条件越好、工业税负水平越低，越吸引企业投资，但城市内部基础设施和工资水平对企业区位决策的影响不显著。

通过以上文献梳理发现，企业区位选择研究成果十分丰富，但是现有的实证研究主要从地区资源禀赋角度进行考察，缺乏从企业异质性角度的深入分析。Okubo (2012)指出企业异质性是企业区位选择研究的主流方向，因而，本文从地区经济资源禀赋和企业异质性角度，研究影响企业区位选择的因素，为政府制定招商引资政策和区域发展政策提供参考。

三、实证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

本文所用的企业数据来自 《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1999-2008年)，地区数据来自《中国统计年鉴》(1999-2008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的统计对象是全部国有和年主营业务收入500万元及以上的非国有工业企业，具有数据来源可靠，涵盖范围广、指标丰富等优点。但是该数据库部分统计样本包含错漏值，因而本文剔除以下样本:就业人数小于8人的企业;固定资产净值为负值或零值的企业;增加值与销售额的比重大于1的企业;处于停业、筹建、撤销和其他状态的企业。

(二)研究变量选择

1.被解释变量。刘修岩和张学良(2010)将新增企业视为做出区位决策的企业，研究新建企业区位选择的影响因素，但是仅研究新建企业会损失大量样本，如本文样本中新增企业仅占全部样本的20%。为了避免损失样本，本文研究影响全部企业区位选择的因素。文章的被解释变量为企业区位选择决策(location)，将t年在位企业视为t年做出区位选择决策的企业，location赋值为1;将t+1年新成立的企业视为t年没有做出区位选择决策的企业，location赋值为0。

2.解释变量。本文的解释变量包括地区资源禀赋变量和企业异质性变量，其中，地区资源禀赋变量包括:(1)劳动力成本(wage)，定义为地区城镇在岗职工人均平均工资水平与全国城镇在岗职工人均平均工资水平的比值。企业倾向在劳动力成本低的地区选址;(2)税负水平(tax)，定义为地区地方财政收入中企业所得税收入与全国财政收入中企业所得税收入的比值。地区纳税负担越重，企业在该地区投资的概率越小;(3)集聚经济(agg)，定义为地区城镇就业人数与全国城镇企业人数的比值。地区集聚经济效应越强，越吸引企业迁入;(4)交通设施(tra)。定义为地区交通设施密度与全国交通设施密度的比值，其中地区(全国)交通设施密度为地区(全国)铁路里程、公路里程和内河里程之和与地区(国土)面积之比。完善的交通设施吸引企业在该地区选址，但叶素云和叶振宇 (2012)发现城市内部基础设施不影响企业区位选择;(5)国内市场潜力(mp1)，定义采用Harris(1954)的方法，mpi=∑i≠j GDPi/disij+GDPi/disi，其中GDPi和GDPj是第i和j个地区的国内生产总值，dij是第i和第j地区间的距离，di是i地区的内部距离，两地距离来自国家基础地理信息系统中的中国1:400万地形图数据库，用各地区内部行政中心之间的欧式直线距离表示，di=(2/3) (areai/π)1/2;(6)国外市场潜能(mp2)。由于衡量出口产品的运输成本比较困难，借鉴赵增耀和夏斌(2012)的方法，使用出口地理临近作为国外市场潜能的代理变量，具体用各省区到海岸线的距离的倒数表示，mp2的数值越大，到海岸线的距离越短，越吸引企业投资。

借鉴傅十和和洪俊杰(2008)的研究，企业异质性层面的解释变量包括:(1)企业年龄(age)，定义为统计年份减去企业成立年份加上1后再取对数，预计符号为正; (2)企业规模(size)，定义为企业销售收入的对数，预计符号为正;(3)出口状态(ex)，如果企业出口交货值大于0则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预计符号为正;(4)地理位置(east)，若企业所在省(市)属于东部地区则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预计符号为正。

此外，我们还设置了年份虚拟变量和行业虚拟变量的集合dum，以控制宏观经济波动和行业特征对企业区位选择的影响。

表1是进行区位选择的企业(location=1)和没有进行区位选择的企业(location=0)主要变量的统计描述。从表1看出:是否做出企业区位选择决策的两类企业的主要变量存在明显差异。从地区经济禀赋来看，做出区位选择的企业倾向在劳动力成本低、税负负担小、集聚效应强、交通设施完善、国内和国际市场潜力大的地区选址;从企业异质性来看，做出区位选择的企业具有更长的生存时间、更大的企业规模更、更强的出口倾向，并且多分布在沿海地区。

表1 统计描述

(三)计量模型构建

由于被解释变量location是取值为0或1的二值虚拟变量，因而我们选择离散受限的logit模型进行估计。logit模型的分布函数是服从logistic的概率分布函数，其基本形式为:

其中，location=α+βcv，cv是影响企业区位选择的因素，通过估计量模型location=α+βcv+e，可以得到企业做出区位选择决策的概率p，其中，e为误差项。根据研究目的，location=α+βcv+e模型具体设定为:

其中，location是企业是否做出区位选择决策的虚拟变量，X是影响企业区位选择决策的地区资源禀赋变量的集合，包括上文介绍的变量wage、tax、agg、tra、mp1和mp2。Z是影响企业区位选择决策的企业异质性变量的集合，包括上文介绍的age、size、ex和east。dum是年份虚拟变量和行业虚拟变量的集合，α是常数项。

本文的实证方法是面板logit方法，在面板固定效应和随机效应的取舍上，本文借鉴符大海和唐宜红(2013)的方法，选择面板logit随机效应估计方法，原因是:第一，被解释变量是离散变量时，固定效应估计无效且有偏，并且在短面板数据中尤为突出;第二，企业行业属性在短期内不随时间变化，若采用固定效应估计，以上变量被并入误差项而得不到估计值。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全样本分析

表2汇报了全体样本的估计结果，表2的第(1)列是未控制mpf2×ex的结果。第(2)列是控制mpf2×ex的结果，第(3)列是第(2)列对应的边际效应。逐步控制交互项的原因是:中国是出口大国，国外市场潜能对出口企业选址至关重要，逐步控制mpf2×ex可以突出出口企业对国际市场的依赖;此外，出口状态深刻影响中国企业区位选择，有必要分析不同出口状态下中国企业区位选择决策的影响因素，逐步控制交互项为下文按出口状态进行子样本分析做铺垫。通过分析表2，我们得到如下结论:

(1)在地区资源禀赋方面，劳动力成本wage和税负水平tax显著为负，集聚经济agg、交通建设施tra、国内市场潜力mpf1和国际市场潜力mpf2显著为正，说明地区较高的劳动力成本和税负负担不利于吸引企业投资，地区较强的集聚经济、完善的交通基础设施和较大的市场潜力有利于企业投资。

(2)在企业异质性方面，企业年龄 age、企业规模size、出口状态ex、地理位置east显著为正，说明存续时间长、企业规模大、以国际市场为主要目标市场和东部地区的企业有更大概率进行区位选择;交叉项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相比于非出口企业，出口企业在国际市场潜能大的地区选址的可能性更大。

(3)从变量的边际效应(第3列)来看，地区资源禀赋比企业异质性更能影响企业区位选择决策。地区资源禀赋层面上，集聚经济和税负水平对企业区位选择决策的影响最大，边际效应分别为6.844和-2.904;企业异质性层面上，出口状态对企业区位选择决策的影响最大，但其边际效应只有0.316;其他因素对企业区位选择的影响较小。说明地方政府重视集聚经济因素和减轻税收负担可以有效吸引企业投资。

表2 回归结果:全样本

(二)子样本分析

出口企业和内销企业的目标销售市场不同，因而影响企业区位选择的影响可能存在差异。表3是出口企业和内销企业区位选择决策影响因素的估计结果。

表3中第(1)列是logit回归结果，第(2)列是第(1)列对应的边际效应。从表3可以看出:(1)集聚经济和税负水平是影响出口企业和内销企业区位选择决策最主要因素，且集聚经济对出口企业的正向影响大于内销企业，税负水平对出口企业的负向影响大于内销企业，说明发展集聚经济和降低税负对企业投资至关重要。(2)与集聚经济和税负水平相比，其他因素对企业区位选择决策的影响较小。除集聚经济和税收优惠外，对出口企业投资最有利的东部地理区位的边际效应仅为0.183，对内销企业投资最有利的企业年龄的边际效应仅为0.128，其他因素对企业区位选择的影响更是微弱，且估计符号与表3类似，不再赘述。(3)出口企业较内销企业的区位选择决策更加注重国外市场潜能和沿海地理优势，这与出口企业以国外市场为重要的目标市场有关。表3的估计结果再次说明，地区资源禀赋因素是影响企业区位选择决策的主要因素，且发现地区资源禀赋和企业异质性对企业区位选择的影响因企业出口状态不同而不同。

表3 回归结果:出口企业和内销企业

五、结论及启示

企业布局差异是地区经济发展差异的主要原因。本文从地区资源禀赋和企业异质性层面，考察影响企业区位选择决策的因素，通过基于全样本和区分出口状态的子样本分析，文章发现地区资源禀赋对企业区位选择决策的影响大于企业异质性，具体地:

(1)在地区资源禀赋方面，集聚经济和税负水平是影响企业区位选择的最主要因素，集聚经济对企业区位选择有显著正影响，税负负担对企业区位选择有显著负影响。此外，地区工资水平负向影响企业区位选择，地区交通基础设施、地区国内外市场潜能正向影响企业区位选择。

(2)在企业异质性方面，企业出口状态是影响企业区位选择的最主要因素，但其边际效应远远低于地区资源禀赋层面的集聚经济。此外，东部地理区位、企业规模和企业年龄也有利于企业进行区位选择决策。

(3)地区资源禀赋和企业异质性对企业区位选择决策的影响因企业出口状态不同而不同，但集聚经济仍然是促进企业投资的主要因素，税负负担仍然是阻碍企业投资的主要因素。

本文为在新经济地理理论框架下研究企业区位选择影响因素提供了来自中国的实证支持，也为中国地区间的经济差异提供了微观解释。本文发现地区资源禀赋是企业进行区位选择决策时主要考虑的因素，因而，地方政府在制定招商引资政策和区域经济发展政策时，要因势利导，充分考虑地区资源禀赋现状和企业异质性特征，尤其重视培育集聚经济和削减企业税收负担，同时，要完善地区交通基础设施，提高地区国内外市场潜能，发挥地区廉价劳动力资源优势，加强本地区与外部的贸易联系，从而吸引企业向本地区聚集，实现地区经济增长和中国经济布局合理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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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林军

F27

A

2095-7327(2015)-05-0044-05

张彬(1955-)，女，辽宁沈阳人，武汉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世界经济。

孔祥贞(1986-)，女，山东潍坊人，武汉大学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世界经济和新新经济地理。

杨勇(1977-)，男，湖北京山人，武汉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世界经济和新新经济地理。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企业区位选择与中国经济合理布局”(2014105010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