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明茨伯格
领导太多,管理太少
由美国次贷危机引发而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导致世界经济至今仍然没有完全恢复元气,危机的根源不是金融的或者经济的,而是管理的。太多的公司“领导人”一直都在为了获得速成的业绩成果而把自己的企业变成垃圾,而不是管理它们以获得持续发展。我们一直所谓的金融危机实际上是一场管理危机。美国商界流行的这种领导方式是“英雄式领导(Heroic Leadership)”。英雄式领导者制定宏大的战略,做艰难的决策,胜利完成庞大的并购,同时毫无顾忌地享受大规模裁员。他们一马当先,远离并漂浮在棘手的但是至关重要的日常管理工作和流程之上。
我每天都会听到这样的故事:不做多少管理工作的CEO们宣布各种业绩目标,却让做真正的管理工作的某个人去完成这些目标。这种领导者只会坐在办公室里发布这些目标,然后要求别人去实现,而不是脚踏实地,帮助提升绩效。高管们不清楚企业当下的实际运营情况,因此员工们也不在乎企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何其巨大的管理失败!
我的领导都由于怕麻烦不想出力做管理工作,我为什么在乎呢?那些专家,那些媒体,更不要说董事会及其发放的高额红利,都清清楚楚地表明CEO就是公司。我算老几?而且,我的同事一批批地被裁掉,我实在没有时间考虑次级贷款债券的风险问题,所以我把它们全部买下,至少下一个季度的业绩报告会好看些。
脱离企业实际、杀伤员工情感的英雄式领导浪潮之所以如此汹涌,主要原因在于,多年以来理论界和实务界区分、放大、鼓吹了领导者(或“领导”)与管理者(或“管理”)的差异。领导者是“做正确的事情”的人,管理者则是“正确地做事”的人。
在这种区分下,领导者制定目标,激励团队合作,具有长期的战略眼光,打造信任;管理者负责执行。可是,如果领导力是关乎激励团队合作,那么你的公司里股权是如何分配的?如果领导力是关乎长期眼光,那么这些股权中有多少已经在短期内兑现?如果领导力是关乎打造信任,如果员工真是你的“最伟大资产”,那么近年来已经有多少这样的资产被扫地出门?而这在留下的员工中间又产生了多少信任呢?对领导和管理做如此切割,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领导在一定程度上是脱离并优于管理的。领导者也自信拥有优越的特权。这种观点只会孤立处于领导岗位的人,因而破坏组织内部的社群集体感。各种组织中的小社会于是失去了平衡。
企业领导者不仅堂而皇之地行使“领导”的特权,而且,在经济学家所信奉“贪婪有用”的信条助推之下,其贪欲也膨胀起来,控制了整个社会。本应由政治力量组成的政府部门、经济力量组成的企业部门、社会力量组成的公众社群部门三足鼎立的社会平衡状态,就这样被打破了。
我认为许多公司已经拥有太多的领导力,他们需要的是更少的领导力,也许是一种更古老的领导力:刚好足够的领导力。
打造社群型企业
解决组织失衡、社会失衡问题的关键,是采用投入型管理(Engaging Management),来取代英雄式领导,发展并发挥社群力,把企业当作社群来重建。
“社群力(communityship)”的内涵介于个人的领导力(individual leadership)与社会的公民力(collective citizenship)之间。对管理者来说,社群力就是把组织打造成社群的能力,在这样的组织社群中,组织成员拥有很高的集体归属感,同事之间彼此关爱,关心大家的工作,热爱共同的这个家园,维护共同的更大的组织利益,而不是只顾攫取个人私利。
如何把一个作为“人力资源”组合集体的公司,变成由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构成的社群的机构?换句话说,如何把英雄式领导变成投入型管理?
在一个组织里打造社群,最好从一小撮有承诺、有担当的经理们开始。有证据显示,在创建强大的社群上,小团体要比伟大的领导力或者单独的培训更有效。
当这些小群体中的经理们在组织内分享其经验,并对其经验进行反思的时候,社群集体感就在组织中扎下了根。管理工作是繁重而忙乱的,工作场所的压力几乎不鼓励经理们三思而后行,所以经理们最需要的,就是放慢节奏,反思反省:那个客户真正的意思是什么?为什么我们对公司战略的理解会这么难?
当这些最初的小群体推动变革时,他们就变成其他群体的榜样,把社群力推广到遍及整个组织。当人们看到承诺与投入对整个组织和他们自身都带来巨大的好处时,这种极具感染力的承诺和投入就会被快速地广泛传播。当组织成员走出公司,以负责任的、互利共赢的方式,积极活跃于比公司更加广大的社会社群中,这就表明社群力已经牢牢地固化在这家公司中了。
德国剧作家贝尔托·布莱希特的戏剧《伽利略传》中,有个人说:“没有英雄的国家是多么不幸啊!”伽利略则回答说:“不!需要英雄的国家才是不幸的。”犹如这段对白所揭示的,企业更需要的不是浮在表面的英雄式领导,而是扎根于组织土壤中的投入型管理。是时候把管理与领导力一起带回,回归于脚踏实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