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慧明
有一天,外面阴沉沉的,太阳似乎只有一粒黄豆大小。快要下雪了,为了避免接下来几天,羊群由于饥饿难耐逃到外面去——事实上,即便是逃出去,外面也没有吃的:大雪早已将大地覆盖,饥饿的羊群只能茫然四顾,然后在旷野里东冲西撞。假如羊丢了,我们只能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寻找、呼唤。然而,我们也不敢走太远,怕自己也走丢了。
为了避免这一连串的麻烦,我们提前准备好羊群过冬的干草,把它们码在羊圈的旁边——告诉它们,别到处乱跑了,吃的就在眼前。
我们提前把煤砸成小块,装进铁桶搬回家里。这样,我们就不用从雪地里,把煤一块一块地扒出来。这时候猫也乖乖地卧在火炉边取暖,呼噜一声高过一声。狗蹲在门口,不时抬头望一下天空,偶尔发出一声吠叫。大家都做好了迎接大雪的准备。
半夜大雪就落了下来。早上起来,已经可以没过脚踝了。然而,它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越下越猛。下午,大雪停了,但覆盖了所有的路。我凭着记忆,在大雪里摸出一把铁锹、一把扫帚,还有一堆羊粪。这些羊粪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出去,就被大雪深埋了。有了这些工具,我就可以在大雪中杀出一条血路——打通一条走向厕所的路;打通一条通向羊圈的路;打通一条去往凉房的路。
冬天,大雪封路,土豆成为我们唯一的蔬菜。整个冬天土豆是唯一具有植物气息的食物,看着土豆一天一天减少,知道春天就要来临,冰雪消融,大地回春。
晚上,大风刮起来了,扯着雪到处飞扬。我们围着炉子,聊天打盹。忽然外面一声一声的牛叫。哪来的牛?我家从来没有养过牛。我推开门,大门外面站着二十多头牛,身上落满了雪,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一副急切想要进来的样子。原来它们迷路了。在野外,在大雪中,它们看见一团灯火,以为是自己的家,就急匆匆赶过来。可是这里并不是它们的家,站在外面和院子里一样冷,我们并不能给它们一个温暖的庇护。一群羊已经让我们操碎了心,再加上一群牛,那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我们已经睡了,牛的叫声却越来越大,叫得人心神不宁。假如在平日里,我一定会出去把它们赶向更远的地方。可是,雪太深,夜太黑,我寸步难行。伴着恼人的牛叫声,我渐渐进入梦乡。第二天我起床去看,牛依然站着,旁边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十几匹马,一动不动,眼睫毛上挂满了雪。它们都不打算离开,围住了我们的出路。真是无可奈何。
中午,有一个骑马的人,看起来像是牧民,双颊冻得通红。他说来自20公里外的巴音敖包,已经20多天没看到自己的牛了,下雪了,很担心牛走丢了,所以出来找。没想到这些牛走了这么远。
我妈说,二十多天呢,走这么点路,根本不远嘛。
他进来暖和了身体,喝了热水,不停地感谢我们照顾牛群。可是,他不肯把那些马带走,因为,那不是他的马,至于是谁的,他也不清楚。
我们再三地恳求,因为十几匹马站在门口,真是碍事。最后他答应把马一起赶走,走时候,他再次嘱咐我们假如有人来找马,一定让他到巴音敖包找额尔顿。说完他又感谢我们照顾动物,这才放心地离开。
可是,我们什么也没有做。
如果一定要感谢,就感谢夜晚亮起的灯火,让疲惫的牛马在大雪中不再迷失。凭着微弱的光亮,渺茫的希望,它们度过一生中最漫长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