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核》一文的『精悍』之处

2015-09-28 08:12魏新磊
新作文·中学作文教学研究 2015年5期
关键词:杂诗枣核萧乾

◎魏新磊

《枣核》一文的『精悍』之处

◎魏新磊

《枣核》是一篇不足1000字的短文,该文在沪教版语文教材中,是七年级(上)第二单元“故乡情思”中的一篇课文(第九课);在苏教版中,是八年级(上)第二单元“爱国情怀”中的一篇课文(第六课)。在两个版本的教材中均加了“*”,沪教版标“*”表示该文为“自读课文”,苏教版加“*”表示该文是“建议略读的课文”。也就是说,在两套教材中,《枣核》均不属讲读课文。但有意思的是,很多老师都把该文作为讲读课来处理,显示出老师们对该文的偏爱。

《枣核》被选入中学语文课本之后,编辑曾请作者萧乾先生撰文介绍该文,萧乾先生于1989年1月13日给编辑寄来一封简短的复信。

桂申同志:示悉。关于那小文,只不过为了表现海外华人思乡而已。那位友人为高君纯女士,三十年代我在燕京的同学,已殁。匆问近好!

先生一言以蔽之,说《枣核》一文“只不过为了表现海外华人思乡而已”,这一点文章结尾说得也很清楚,不待老师讲,学生自能领会。那么作为课文,该文价值仅止于此吗?当然不是。该文虽短小,但自有其“精悍”之处。

平心而论,作为自读课或略读课,学生读到什么程度是什么程度,教师即便不管不问也无可厚非。但如果作为讲读课文来处理,就不能只停留在文字表面,必须引领学生读出该文的“精悍”之处。

欲谈《枣核》的“精悍”之处,不妨先宕开一笔,先重温两首古诗,从更为久远的时代谈起我们的“民族感情”。一首是王维的《杂诗(其二)》: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另一首是杜甫的《绝句》: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杂诗》与《枣核》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君自故乡来”,都“应知故乡事”。《枣核》中的高女士,面对故乡来人,老北京该有多少东西都是值得托付“我”带去的,但她只要“我”带去几颗生枣核,而且是通过寄航空信的方式,再三托付。

这里就有必要提到萧乾先生是哪一年动身访美的。

新中国成立后,由于种种原因,中美两国都处于敌对状态,直到1972年尼克松访华,两国发表了《联合公报》,关系才稍稍解冻。但直到1979年1月,中美两国才正式建交,关系实现正常化。也就是说,在1979年以前,中美两国几乎处于隔绝状态。

1979年8月,萧乾先生应美国爱荷华大学“国际作家创作计划”主持人聂华苓夫妇的邀请赴美。1980年初回到大陆,将这一次出访的见闻写成系列随笔《美国点滴》,共10篇,《枣核》是其中之一。

之所以强调1979年这个特定时间,首先是因为现在的孩子可以通过网络随时随地传递信息,没有时空的隔离感和疏远感。他们不知道多年以前,在中国大陆连电话都是奢侈品的年代里,寄航空信是最快速最稳妥的联络方式。高女士以这种方式托付“枣核”,难怪萧乾先生会感到“蹊跷”。前面提到,1979年以前,中美两国几乎处于隔绝状态,那么高女士也应该多年没回过故国,用文中说法是:“分手快半个世纪。”贺知章说:“离别家乡时日多,近来人事半消磨。”这是必然的现象。那么面对故乡来人,两位旧时同窗该有多少话要讲,但“她”和我拥抱之后,开口第一句话竟是这样殷切的一问:

“带来了吗?”

这是一句没有主语也没有宾语的问话,但无需说明带来什么,“我”就“赶快从手提包里掏出那几颗枣核”。回到王维的《杂诗》,面对来自故乡的朋友,王维(姑且认为抒情主人公就是王维)应该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但在诗中,他只轻描淡写地问了一个似乎很傻很天真的问题:“你来的时候,我家窗前的梅树开花没?”但就是这一问,却让人印象深刻,感慨良深。试想,连梅花是否开放这样的小事情作者都如此牵肠挂肚,那么,故乡的亲朋故旧、山川风物等等,哪一样不让他魂牵梦萦呢?《枣核》中的这句“带来了吗?”就如同《杂诗》中的“寒梅著花未?”令人回味,令人唏嘘。这里的枣核,已经不是普通的枣核,它与故乡故土甚至故国划了等号。无怪乎高女士拿到之后,“托在掌心”——何等小心,何等虔诚!几多思念,几多牵挂,尽在一个“托”字。

杜甫《绝句》一诗,与《枣核》也有相通之处。在诗中,杜甫极言他乡景色之美:“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四景四色,色彩斑斓,美不胜收,但杜甫却无心欣赏,因为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问题是:何日是归年?正如王粲在《登楼赋》中所感叹的:“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在《枣核》中,高女士所居之地是座“美丽的山城”,“坡上坡下满是一片嫣红”,有山有水(“把我安顿在二楼临湖的一个房间”)。但他乡景虽美,可惜非吾乡!高女士一家所过的生活可谓美满:儿女“家庭和事业都如意,各种新式设备都有了”。有车——“汽车拐进草坪,离车库还有三四米,车库门就像认识主人似的自动掀启。”说明她家的自动化水平很高;有房——“大房子”“三层小楼”,按我们现在的眼光,应该称独栋别墅吧。行文至此,必须再次强调这是1979年,那时的中国刚刚走出梦魇,百废待兴,一穷二白。司马迁在《屈原贾生列传》中曾说:“人穷则返本。”但《枣核》中的高女士却与此不同,生活美满如意,却依然难抑思乡之切,难怪她说自己“没出息”。

高女士似乎真“没出息”,因为文中的“她”显得很沉不住气,很急切。这恰是萧乾先生于不动声色中呈现其思乡之切的妙笔。为说明这这一点,我们从苏教版课后的一道“探究·练习”说起。

结合课文思考下列句中的“就”字表达思想感情的作用,再写一段话,注意作者是如何运用“就”字准确地表达文中的情感。

1.拥抱之后,她就殷切地问我:“带来了吗?”

2.这里一过圣诞,我就想旧历年。

3.睡莲的清香迎风扑来,眼前仿佛就闪出一片荷塘佳色。

这道题的设计很具匠心,一个看似不经意实则味道十足的虚词“就”,的确传达出人物丰富的思想感情。后两句来自高女士自己所说的话,第2句是直接引语,第3句是间接引语,通过语言传达出人物对故乡故土的思念与牵挂。第1句是作者的客观叙述,这一句前文已作分析,此处不再赘述。文中还有几处类似的叙述(着重号为笔者所加):

动身访美之前,一位旧时同窗寄来封航空信,再三.托付我为她带几颗生枣核。

从费城出发前,我们就通了电话。一下车,她已经在站上等了。

她把我安顿在二楼临湖的一个房间后,就领我去踏访她的后花园。

我们在靠篱笆的一张白色长凳上坐下,她劈头就问我:……

接着,她又指着花园一角堆起的一座假山石说:……

她告诉我,时常在月夜,她同老伴儿并肩坐在这长凳上……

单独看这几句话似乎没什么味道,但合在一起看,尤其是细品加点的字词,我们能深深体会到高女士思乡之情的急切和迫切。

必须说明的是,萧乾先生是一个曾经长期在国外生活的人。1939-1949年,先生旅居国外。1943年,他放弃在英国读书,领取了随军记者证,正式成为了香港《大公报》的驻外记者,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欧洲战场上唯一的中国记者,见证过很多重大的历史事件。1949年初,萧乾先生站在人生的三岔路口,香港《大公报》高薪挽留;曾经就读的英国剑桥中文系许以终身职位,并派专人到香港迎接,负担全家旅费,但他还是回到了大陆,他说:“我像只恋家的鸽子,奔回自己的出生地。”也就是说,先生也曾是一个在海外漂泊的思乡游子,他能深深体会到海外华人思乡的意之深、情之切。但是,高女士的表现还是超出了萧乾先生的意料。他没有想到她因为“老是想总布胡同院里那棵枣树”让他带生枣核作种子来试种,没想到后花园会有垂杨柳、睡莲池,更没想到昔日同窗居然在自己家里造出一个“北海”,上面还有凉亭、红庙以及北海的标志性建筑——白塔!

难怪萧乾先生在文末情不自禁地直抒胸臆:改了国籍,不等于就改了民族感情;而且没有一个民族像我们这么依恋故土的。

应该说,这句话有点武断,但我们却丝毫不表示怀疑,因为文中高女士的思乡之情浓烈得令人感动。很多人在解读这一句话时都一再强调“民族感情”与“依恋故土”,这当然没有错。但是,在这句话里,点睛之笔并不是“民族感情”和“依恋故土”,而是后半句中的“这么”一词。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的人都会“依恋故土”,这一点无需论证,但“像我们这么依恋故土”的民族的确少见。文中高女士的表现就是有力的证明。那么,“这么”是“什么”,“这么”到底“怎么”,就成为全文的关键,也可以说是作者构思全文的着力点。如果在引导学生理解本文时,能抓住“这么”一词,倒推“这么”一词在全文的体现,恐怕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思路。笔者以上的所有阐述实际一刻也没有离开“这么”一词,毕竟“这么”结合了《枣核》全文。

(上海市长宁区教育学院;200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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