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芳萍
西藏作家群体大致有三种类型:一是本土作家,比如羽芊、次仁罗布、尼玛潘多等,他们的作品往往带着浓重的人文主义情怀,能十分准确地向外界传达高原人的内心世界。二是西藏的汉族作家,比如张祖文、敖超等,他们在高原上工作、生活的时间较长,对这片土地有着自己的理解和看法,作品中对藏族民风民俗的介绍也比较准确到位。三是“藏漂”作家,比如顾野生、吴勇等,他们的作品更多的是以游记的形式表现,书中所写的内容也多是抒发个人对这片土地的感受与感悟。
这三种类型的作家,各自有各自的风格。很难判定哪一种类型的作家好,只能说是读者的口味不同,按需选择自己喜欢的风格阅读而已。就拿我来说罢,作为一名图书编辑,经常会审读、编辑一些风格不同的作品,有的作品编校完后就放下了,这类作品往往缺乏鲜明的特色,读完后也没有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有的作品特别是那些特色鲜明的民俗情感小说,掩卷很久仍然在心头回旋。民俗情感小说的题材是极不好把控的,过之容易引起民族矛盾,浅了又只是隔靴搔痒,可能这就是很多作家不愿意触碰这个选题的原因吧。
尽管西藏民俗情感小说创作不易,好的作品更是凤毛麟角,但仍有作家在不断地尝试,其中成功突围者不乏其人,作家羽芊算是其中一位。
下面,我就西藏知名女性作家羽芊的民俗情感小说作一些浅显的解析。
从2009年开始,羽芊陆续出版了《藏婚》1、2,《玛尼石上》、《西藏生死恋》、《不迟》、《驴子爱上拉萨河》、《金城公主》、《守望布达拉》等八部文学作品。羽芊的文笔细腻恬淡,内容主要以西藏作为大背景,故事则以记述汉藏两地青年不同的爱情观而引发的矛盾冲突为主线,娓娓道来却让人欲罢不能。羽芊的小说出版后,在内地很快地掀起了一股西藏情感小说的热潮,她也因此拥有了一批固定的读者群。都说写作是作家自我的一种表达形式,这不无道理。凡看过羽芊小说的人不难发现,羽芊作品的文字风格跟她的性格十分相像。生活中的羽芊不像是西藏人,倒像是江南女子,雅致温婉,她喜欢摄影、游历、古筝、瑜伽,生活过得如诗书般美丽,只有真正了解她的朋友们才知道,羽芊的骨子里有着野性的一面,她可以独自驾驶一辆越野车流浪天涯,也可以深入牧区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羽芊的每一本书都有一个来自于生活的故事。那些故事,大多是在她在游历中采集得来,再经过整理提炼,就变成了读者手中荡气回肠的民俗小说。
随着西藏热的兴起,游客如潮水般涌进西藏。而对于这方圣土上的民风民俗,真正了解它的人却不多。羽芊把藏民族的风俗用通俗易懂的文字写出来,让人掩卷之余,也有所收获,于无形中起到了藏文化的推广和传播作用。我们纵观羽芊的小说,捡拾其中主要人物的情感路线不难看出,羽芊对女性的关爱之情溢于言表。比如《西藏生死恋》中的措姆,一个敢爱敢恨、性格开朗的牧女,为了能跟青梅竹马的恋人生活在一起,冲破重重阻碍,眼看着就要守得云开日出时,却在迎接爱人的途中丧身熊口。羽芊对措姆性格的把握,一言一行拿捏非常恰当。字里行间,那个荒原牧女仿佛就在你面前扬鞭而笑。这种对文字的把控能力,不是坐在某个酒吧晒晒太阳就可以幻想出来的,它需要作者走近措姆的生活,喝过她打的茶、听过她唱的歌、看过她放的羊、住过她的白帐篷才能有所领悟。
我们常说“文学来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这句话放在羽芊的小说里再恰当不过。无论名噪一时的《藏婚》,还是销量屡创新高的《不迟》、《驴子爱上拉萨河》,主人公无一例外的都来自普通人,她们就生活在我们周围,过着平平凡凡的日子,只是那些日子有些苦涩、有些困顿,当她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昨天的孤寂,时间久了,有的人便试着走出去,尝试着改变。人是感情至上的动物,在这个改变的过程中,有些事情便难免失控、难免脱缰,经过一系列你来我往的交集、融汇,说是成熟也好,说是死心也罢,在一番折腾后最终每个人都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小说里没有高大上的说教之词,没有矫揉造作的夸夸其谈,作者只是在讲故事,讲我们十分熟悉的、每个人都可能有过或者梦想着发生的故事。这些故事,羽芊用温婉细腻的表达形式写了出来,变成铅字,摆在你面前,让你午后慵懒地躺在沙发上,一杯清茶一本书,不知不觉到日暮。
作者自己常说,她从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能流芳百世,更不盼着代代传承,她只需要在此时、在当下能带给读者一点快感、一丝回忆、一些欣慰就足矣。民俗小说作为传播民族文化的一种裁体,读者群体受到一定的限制,作者必须要耐得住寂寞,对自己有正确的认识,方能成就大家。
作为女性作家,羽芊的小说关注的人物大都是汉藏两地的中年女性,她们在改革浪潮中内心世界的挣扎和自我救赎。当下的社会太过浮躁,许多人都在为“官、权、位”努力奋斗着,甚少有人关注这部分人的内心渴求。羽芊的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是中年女性。这是个让人以为很成熟不需要关怀不需要爱护的群体。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很难再有机会拥有,她们大部分人在外面和男人一样承受着生存的压力,回到家里还要继续操持家务,操持老公、孩子的生活,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内心感受。但是,无暇顾及并等于说就不顾及,内心的冷暖只有自己知道罢了。所以,当以关爱汉藏两地中年女性真实内心的小说一出现,立即引起了这部分读者的共鸣也是可以理解的。
有人把羽芊的小说说成是民族风情小说,确实是有一定道理的。在她的书里,除了我们上面所说的对内地城市中年女性内心世界的关爱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主人公值得一提,那就是西藏本土的藏族妇女的生活状态。
关于本土藏族女性的生活情态,各种旅游类书籍里的介绍多不胜数,但真正细致入微描写她们的生活情态和内心世界的文字还不多见。羽芊的小说能够在藏汉两地受到追捧,其中最主要的一个因素是,她的作品细致入微地向外界真实地介绍了藏族女性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这也是基于作者深厚的生活积累。像《藏婚》里的卓嘎、《不迟》里的达娃措,这些女子或温柔或热情,都来自于现实生活中,有的甚至是作者的朋友。像《西藏生死恋》里的央吉,关于她和石达的故事,20世纪60年代在藏北申扎一带很多牧民都知道,只是没人用文字记录下来,羽芊把这个故事采集回来并加以整理,揉进了《西藏生死恋》和《不迟》里。
羽芊在写作之前就已经是一名资深的“驴子”,户外生活经验十分丰富。她在出游之前,只有一个大致的方向,不设具体的目的地,也不设归期,走在路上,根据心情随时修改行程和时间,前面到底有什么样的风景、可能会碰见什么样的人,都处在未知的状态中。而正是这种随时都有意外发生的旅途,让她积累了不少素材。那些素材初看没有什么作用,但却是最真实的生活积累。当她真正开始创作时,那些素材的某个片段就会突然冒出来,并镶嵌在某个章节里。比如,《驴子爱上拉萨河》里关于“冰儿”的片段。在拉萨,资深的“藏漂”都记得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据说冰儿的母亲早年恋上一个汉族男子,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生下冰儿后就出家为尼了。为了寻找母亲,冰儿来到拉萨,常见她一身布衣夹着一本《北方的空地》行走在八廓街的阳光里,偶尔会失踪十来天,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冰儿在拉萨唯一谈得来的朋友只有羽芊,她俩常常结伴在八廓街闲逛。当羽芊的作品《驴子爱上拉萨河》出版后,很多人才真正明白了那个冰清玉洁的女子的来历。而正是这种融合了民族、地理的创作风格,让羽芊在众多的情感小说作家里脱颖而出。
羽芊出生于西藏,成长于内地,现在又回到拉萨生活。正是这种独特的生活经历造就了她小说的另一个特点:汉藏交融。由于她既熟悉内地的城市生活,也熟悉西藏普通人的生活,在写作中,就更能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作品中主人公的人际交往不再局限于某个地方,而是扩大到了其他民族、其他区域。例如:《玛尼石上》的主人公莲。莲的父亲年轻时是一位专跑西藏的货车司机,常年行走在川藏公路上,爱上了一个藏族女孩,并与之结婚,生下了可爱的女儿。还有《藏婚》里的卓一航,他本是藏北牧民的孩子,父母死于雪崩,被部队的一位医生收养,从小在内地长大,接受汉文化的熏陶。还有《西藏生死恋》里的石达,是牧区长大的孩子,在内地上大学后就留在上海工作。这些主人公的经历,很难界定他们应该属于某一个地方,他们的生活、工作都已经脱离了出生的区域,随着他们后天的学习工作而有了极大的改变,融入了另一个幼时完全陌生的区域。这些无不与羽芊的生活经历紧密相连,所以她写起这样的人物来也是得心应手。
西藏和平解放后,普通百姓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很多牧区青年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大草原进入城市,在各行各业工作、学习。这期间,他们会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遇到各种各样的事,自然会接受一些新的生活观念和家庭观念,这些与传统生活完全不一样的新观念在短时间内让他们感到迷茫、困惑,但随着对外界社会的深入了解,他们很快就融入到了主流社会的秩序里,并完全接受了新的世界观、价值观。像《藏婚》里的嘉措、《不迟》里的石达、《西藏生死恋》里的公扎,都是从一个纯碎的牧民孩子逐步成长为商人、医生、军人。
在羽芊的小说里没有“狠狠爱”这一说,爱情是克制而内敛的,见不到阴谋诡计你争我夺,所有的故事都是因为不同的价值观发生冲突后开始失控,情节依主人公的性格而逐层推进,不是事先就设定一个框架:好人总是那么好、坏人总是那么坏,看了开头就知道结尾。如,《藏婚》里的好好,表面看上去,这是个自私自利、一切只顾自己的感受的都市白领,其实看到最后,大多数的人都会同情好好,特别是看到她把自己生的孩子留给不能生育的卓嘎抚养时,会情不自禁地为她掉下泪来。
民俗小说的创作,不应该是单一的为民俗而写民俗,它的结构模式仍然要用戏剧化的冲突去完成,这样才会让人印象深刻,羽芊的小说在这方面做得比较到位。我们相信,未来西藏会涌现出更多更好的民俗小说创作者,把新时期的新西藏真实地传达给世人。
责任编辑:邵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