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拉蒙
老扎是我爸,朋友都叫他老扎哥。
我老爸是那种放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的男人,倒不是因为体格魁梧或身形高大,只是他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调调,可以说是艺术气息,也可以说是民族风格。
当今这个时代,搞艺术的男人一定要留长发、几撮胡子,最好再背个吉他或画箱,一身一脸的宣告着“我是艺术人”!但这种造型没有人能比老爸驾驭得更好——一切的关键在于年龄,年轻人整这身行头难免被认为做作浮夸,但对中年人来说,就是真资格的艺术家标志了。
老爸已年过半百,不过说他四十出头,也有人信。不知是因为心态太好还是物质优裕,他那头波浪卷的长发里几乎没有银丝,只是一圈络腮胡中有几许花白。老爸身材不高,但有着青年人的身板,不胖不瘦有肌肉,可惜肚子大了点——常年伏案的人都是如此,幸好不是啤酒肚。这样显眼的外貌已有很多人描写过了,内容都大同小异。翻翻他的照片就会发现,这粗犷的艺术造型已延续了几十年,但若翻到他十几岁的照片就会惊觉——原来老爸也曾红唇齿白的清纯过!
总之,从年少到中年,他都对得起“帅”这个字。
老爸是藏族的康巴汉子,自幼长在重庆,所以皮肤白了些。可走起路来那一摇一摆的架势,就像腰间别着藏刀,手里握着马鞭似的,自有一番不羁风度。
一眼看上去,他像个急脾气的人,但实际上,在未戒烟前,他还是很慢性子的。
艺术家或多或少都有些陋习。老爸是个老烟枪,从小学起就和狐朋狗友躲在墙角偷烟抽,这一抽,几十年就过去了。他最终戒掉烟是因为一次鼻中隔手术。据说那刀子动得可是剧痛,让这个中年人都难得的冒了次泪花。术后两个月不能抽烟,否则会有生命危险。老爸谨遵医嘱,修行了俩月,最后,干脆彻底戒掉了。
可见,让一个几十年的老烟枪戒烟其实不难,以死相逼就成。
戒烟后,老爸食欲大增,像吹气球似的膨胀了一圈,啰啰嗦嗦的习惯也改不掉了。虽少了“酷劲儿”,但倒多了些家庭妇“男”的烟火气。
老爸是个作家。要说为走上写作道路的原因纯粹是一个意外:他自小就极有艺术天赋,立志当画家,十几岁进入剧团做舞美设计。本来有一去上戏进修的机会,却生生泡了汤——那会儿他谈恋爱,违反纪律,还被搜出了一屋子“黄书”(其实就是禁书,比如拜伦的《唐璜》一类)于是自然被处罚了。幸运的是不久后就打倒了四人帮,团长想着团里缺编剧,就不计前嫌地让他去试试。于是,笔一拿上,就放不下了,写着写着,就出了名堂。
浪漫点说,让他走上文字道路的,正是爱情、书籍和时代啊!
成名之后,老爸一直低调,很少接受采访。“要看就看我的书,我这人有啥好看的?”他总是这么说,对名声和上镜没有一点儿兴趣,这几年当上了主席后更是不情不愿,每次休假快结束了都要抱怨几句,嫌累(他一累了双眼皮就会变成四眼皮,显得睡眼惺忪),本着能不管就不管的原则处理各种琐事,一心期望告老还乡。
老爸自称有佛教的“入世”精神,笑看落花流水,云卷云舒。但要我说,他内心里全是世俗的执念。他说自己是随心意做事的人,麻烦的是,他的“心意”太多了!
东西写着写着,就喜欢上了电影,一麻袋一麻袋地往家里装盗版碟。上万部的阅片量换来几面墙的碟片。他老婆在家天天发愁该怎么对付这些东西咧。丢了可惜,可是看完后这么放个十几年,也再播放不出了吧?电影看够了,他还客串过演员,写过剧本……但没当过导演,他嫌累。
最近十年,他几乎不写小说了,被问及原因,便耸耸肩道:“不感兴趣了嘛。”这回答让人哑然,似乎总觉得应该有个更深沉理性的原因才对。若问他最近对什么感兴趣,他就梗着脖子故作高深地说:“新媒体。”还没等你弄清那是个啥玩意儿,又裂开嘴嘿嘿一笑:“就是玩电脑嘛。”
老爸真是喜欢玩电脑,可以24小时对着屏幕不动弹的。年过五十的“宅男”我还真只见过这么一个。他家的书柜上有不少九几、零几年出版的介绍互联网时代的书,他也算中国较早接触电脑的一批人。要说有什么建树……天天逛淘宝算不?还有,他不玩游戏,但重度沉迷windows自带的蜘蛛纸牌。
对一个中年人来说,老爸有颗年轻的心,知道什么叫“卖萌”,什么叫“萝莉”。那天开完一个关于网络文学的研讨会后还问我啥叫“耽美文学”。嗯……我可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
他的“心意”太多啦!有段时间热衷健身,练了四块腹肌(当然现在也吃没了),有段时间热衷摄影,买了只单反到处乱拍(尤爱拍食物)……这可不像知天命的人该干的事呢。
说到底,他就是热爱生活。
玩性大了,内心也会纯真。就电影而言,几乎只有我没听过的,没有他没看过的。可他最喜欢的电影不是什么大师作品,而是一部叫《狗脸的岁月》的儿童片。他反复观看过十几遍,他说,那里面有单纯的温馨、美好和人类的纯真。
这颗心经历了时代与岁月的冲刷,淘洗出了金子。他说自己从不写批判性的作品,“生活中已经有那么多的丑恶了,为什么不去颂扬美好呢?”
大概正是如此,他才能在这个年纪保持一颗玩心,和大人在一起的时候像大人,和小孩在一起时像小孩,和狗在一起像狗,人至中年也没有遗憾,因为他“有点闲情、有点时间、有点潇洒、有点自由……有一个可爱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
我想,面对剩下的人生,面对即将步入的老年迟暮,他也将带着这样年轻而干净的心,从一而终。
(作者系成都石室中学高中三年级学生)
责任编辑:佘学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