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赞
未经生死别离,难解相思之苦。辛弃疾说过,少年不知愁滋味。以前读李后主的“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等词句,心中不免窃笑:酸臭文人,为了搏得个才子浮名,不惜扭捏作态,故弄玄虚罢了。曾几何时,每每将那些“情”啦“愁”啦的诗词,一概委以矫揉造作、无病呻吟之评。如今年近耳顺,沟沟坎坎走过,苦辣酸甜诸般滋味尝遍,也就明白了实在是自己在管窥蠡测,以己之心度人之腹。终于对所谓的“愁”字有所领悟了。
自己主要的愁,是来自于对西藏的思念。
西藏,是我曾经拓荒过的热土;西藏,是我曾经建立了深情厚谊的圣地。
说起来,二年援藏生活平平淡淡,自自然然,人生平常一段歌。备课、上课、批改、辅导,一如内地,睡觉、起床、吃饭,周而复始。然而对西藏产生的感情,却高如珠穆朗玛,深似雅鲁藏布,那绝不是一杯白开水淡而无味,也不像酒精汽油那样容易挥发,倒如一坛陈年佳酿,浓缩发酵,历久弥醇,浓得化不开,香得醉人。
在西藏的情感,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先厌恶后喜爱,以至爱得难舍难离,有如树上杏梅,由青而红,先酸后甜,曾经酸得钻心,也曾甜得醉人。
西藏苦啊,因而心酸。西藏的环境恶劣,高寒缺氧,生活的艰难让人恐惧,让人唏嘘。不尽的思乡之情,魂牵梦萦,纠缠不清,时时化作泪雨涟涟。我曾经在给学生讲解李后主的李太白的“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的诗句而泪如泉涌;我也曾莫名其妙地一天几次跑出屋子,站在院子里遥望着蓝天白云,愤然诅咒那轮被钉住了似的红日;失眠之夜,凝视着窗前明月,倾听着繁星下那声声哀鸿鸣,遥望万里之外的故乡,恨不能“寂寞深宵云作路”,身生双翼,乘风飞去。
相见时难别更难。返回内地,对西藏的思念日萦夜绕,时时锥心,别人问起那段援藏经历,就心花怒放,笑逐颜开。“在西藏时骂西藏,离开西藏想西藏”,真是经验之谈,没有去过西藏的人,是不会有这种深切体会的。西藏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万花筒般在眼前变幻,视频一样在脑中闪现。那直插云霄的雄伟大山,那星罗棋布的绚丽湖泊;那行云流水似的牛群羊群,那让人直想融入其中的蓝天白云;那辉煌壮丽的寺庙,那身披暗红驾裟的喇嘛,那浑厚深沉的法事号鼓;藏家姑娘脸上泛着高原红的友善微笑,那响遏白云的亮歌,那不知疲倦的“锅庄”,那充满期待的学生眼光,那一声声沁人心脾的“爸爸”的呼喊……一切一切,有如羊群下山,犹如云朵漂浮,一齐奔赴梦中。
说起来,梦回西藏的方式令人发笑:坐火车去,乘飞机去,走着去,跑着去,而更多地是两臂一伸腾空飞着去。梦的内容亦真亦幻,甚至荒诞:一忽儿藏胞手捧哈达,载歌载舞的盛情欢迎;一时高堂之下,学生汹涌,人头攒动,讲坛之上,自己侃侃而谈,讲唐诗,讲宋词,胜于李白之潇洒,有如杜甫之深沉;一时雅鲁藏布江边悠然垂钓,眼前伴着莺歌燕舞,鸥鸣鹤唱;一会儿我与学生们竞赛捡牛粪,教室里的牛粪炉蓝火莹莹,浑身上下暖烘烘;一会儿又变成了喜玛拉雅大山下,一忽儿熊熊篝火旁,自己随同藏胞铿锵而舞,跳“锅庄”,舞“果谐”,不知疲倦,如痴颠狂,歌声激荡着山岳,山谷传播者回响……故国神游,哭醒笑醒。你越不想梦,梦就越多越频繁。没办法,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其实,西藏情结并非我一人独有,而是援藏教师们的共同心境。2008年9月20日,山东省教育援藏研究会第三届代表大会在青岛召开时的一幕,真是让人激动万分,乃至瞠目。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青春壮年,不管年龄,不论男女,不比职位,不问批次,执手泪眼相问,都似久别重逢,相见恨晚。忆不完的援藏事,道不尽的西藏情,含泪倾叙,滔滔而谈,情到兴时,纵情歌舞,你方唱罢我登场,你要起舞我相伴,唱完了藏歌唱汉歌,跳完“锅庄”起“果谐”,情感闸门敞开,如长江大河掀波澜,互抱互拥,狂歌痴舞,尽情宣泄。这些一向儒雅的教师,一改往日的羞涩和斯文,哭哭笑笑,泪雨倾盆。不必解释,都是因为那段援藏情。“援藏”是名片,“援藏”是纽带,“援藏”二字,把援藏教师与西藏联系在一起了,也把援藏教师们的心凝结在一起了。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难忘援藏那段情!
人生不一定伟大,却不能甘于平庸。永远难忘援藏的那段人生路!
责任编辑:邵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