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蕾蕾
近代以来,随着西方机器工业的引入,中国传统的出版业得以突飞猛进的发展。传统刻书业不但引入西方新的印刷手段,将新式的石印、铅印等技术大量用于书籍出版。在印刷材料方面,机器纸、合成油墨也开始大规模量产并投入使用。在传统刻书活动较为发达的江南地区,一大批实力雄厚的官私书局应运而生,如著名的南京金陵书局、上海会文堂、上海积山书局、浙江书局、上海广智书局等先后崭露头角,它们出版了大批各类型书籍,在当时的书坛享有盛誉。
与江南刻书盛况相较,此时的重庆刻书业无论是规模还是刻印质量,均难以与之匹敌,但也先后创办了一些书局、书坊,如善成堂、书成山房、万卷阁、森隆堂等,并逐渐形成了川蜀四大刻书帮之一的“重庆帮”。其中,印书量最大的当属万卷阁。
读书人创办的私人刻书坊
据目前所见万卷阁刻本所书刻印年月,万卷阁成立于清光绪初期,但具体时间则由于史料记载不多,已无从查证。只知其为重庆本地人洪金山所创,据《涪陵市志》记载:洪金山,本涪州人,后举家徙居重庆。早年参加科举,中乡秀才,此后却屡试不第。无奈之余,遂决心远离科场,一意读书。因为家资充盈,洪金山耗巨资收购当时江南一带藏书楼散佚典籍,所收多为明及清早期刻本,总数近万卷,故慕既往藏书家之例,名藏书楼曰万卷阁。
万卷阁藏书楼创立以后,开销日增,特别是维护古籍需大量投入,不几年,洪金山渐感财力难以为继。于是他转而聘请刊工,购买设备,以自己万卷阁所藏部分典籍为底本,进行典籍刊刻,试图以刻书所得来维持藏书之需。万卷阁刻书初期主要以刻印经部、史部典籍为主,后来则转向刊印佛教典籍及百姓日用之书,如川剧唱本、黄历、指明算法等。
坊間有这样一个故事,说万卷阁最初刻书时,洪金山虽然对印刷质量要求很高,但由于重庆精通刻印的刻工不多,且本地刻工“多不能识字,故字画多讹”。无奈之余,洪金山只好专门从杭州等地聘人来指导刻印。虽如此,万卷阁的刻本还是错误百出,现存的一些万卷阁早期刻本中,往往于扉页处印有“重庆万卷阁洪金山写刻”“洪金山亲写”“重庆洪金山写刻”等字样,但是到了后期的刻本则全都不印洪金山姓名,而是代之以自嘲之语,诸如“奈愚未能读过诗书,凡抄写书稿,若遇艰难字眼,逢人问知写。”以及“誊写此书费尽心”“小记书会错,就是白字多,未能学堂坐,写字是捡口,要书将就过,纵要看口口,招牌要看妥,小记万卷阁,别人翻我板,翻板错字多”等等。
刻书质量难与江南地区比肩
平心而论,万卷阁刻书就质量而言,的确难以与当时江南地区所刻书籍比肩。就是在重庆本地,因为其所用纸张多川滇粗粝棉纸,以及价格更为低廉的本地竹纸,加之所聘本地镂板工匠技艺欠缺,因而所刻诸书多纸脆页轻、文字漫漶,故也不能位拔翘楚。比如其所刻川剧写本《渔人得利仙鹤配》,牌记分两栏,上栏刻“公堂写本”,下栏刻“新得利”3个浓墨大字。然而,该刻本刻印质量不高,文字印刷不齐整,行内杂乱,大小不一,同时散墨现象也较为严重。又比如写刻本《牡丹图》《清官图》等,版式与《渔人得利仙鹤配》无二,然写刻文字更为鄙陋,甚至错字、俗体字杂糅。
虽有上述缺憾,但不容否认,由于万卷阁刻书量大,而且所售书籍价格多比较便宜,又均为世俗读物,因此很受重庆市井小民欢迎,甚至一度有很多本地书坊,挂万卷阁之名,盗版刷印,令洪金山不堪其扰。为防止盗版,他效仿合州同兴楼之法,于各书卷首刻印维护版权的刊记。比如其于清光绪十八年(1892)刻印的《小天台》刊记中就说,“今时拴书天气冷,同行听我说根生,君有翻刻此书本,平生一世不昌荣”。又如光绪二十一年(1895)所刻《十画图》卷端、卷末用大段文字提到“余拴新书可算痴,龟子翻刻得利资……因某州某州,某人某人很不对人,我出一样,你翻一本,我资利何存?”此类刊记,可以说,在万卷阁中后期所刻诸书中比比皆是。
此外,为了规范同行间的竞争,洪金山还积极倡导在重庆地区成立了重庆木刻书业行会重庆公所,并制定了业界章程。其中规定,公所会员多为业主、技师及账房。公所专设会首、龛司、账房各一名,由龛司总揽产权、财权、接纳会员及审批刻字制版、换版等事务。公所除自行刻印《百家姓》《三字经》等训蒙书和历书、账簿、唱本、信笺等杂书以外,还出租印版。凡未入会者,不能私自印售图书,未经公所批准,不许私自刻字制版。
公所的成立在很大程度上规范了重庆图书刻印市场的无序竞争行为,保证了万卷阁等大刻书商的利益,同时也为川蜀地区图书刻印界“重庆帮”的形成奠定了组织基础。
万卷阁绝矣
洪金山刻书有一套严密的流程,从备料到写板,再到校对改错、清版、刻版、刷印、装订等均有工匠专门负责,写板有时为洪金山亲自动手,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出自所聘匠人之手。据万卷阁所刻《打红台》一书所存夹页题记云,万卷阁刻工每天能刻一二百字,由于工价甚贵,“每一名片,动需价一百余文,如刻宋字书板,每一字值一文”。因此,万卷阁刻书后来多以手写软体付刻,虽然节省了开销,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直接影响到了刻书的质量。
据《四川省志·出版志》记载,到了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洪金山万卷阁刻书技术已经非常成熟,日刷印图书量达到数百部。于是洪金山在借鉴江南刻书坊实行产销合一的销售方式的同时,又在成都、南充、万县等地的书肆中进行图籍代销,并雇佣人力在重庆周边各县书坊中设柜销售。从这时起,洪金山已经完全从一个读书人,转变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了。其晚年所写私信中有这样一段话:“余幼习文业,思圣道,慕贤王,而今步商贾之列,每有毁意。”应当说,洪金山的内心深处实际是很想把自己的万卷阁打造成当时声名显赫的如浙江丁氏八千卷楼、山东杨氏父子海源阁、江苏瞿氏铁琴铜剑楼那样的藏书楼,所刻书籍本也只望贴补购书之资。然万卷阁毕竟在财力、能力及文化资源等方面均存有先天缺陷,使他的宏愿始终未实现。
进入民国以后,伴随着巴渝社会的无尽纷争,加之新式印刷技术在重庆更为广泛地普及,万卷阁所刻书籍的市场空间越来越小,最终无奈地同当时重庆大多数私人刻书坊一样,在乱局中停业。
洪金山积攒半世之典籍则散失各处,刻板亦多毁于动乱。而历经数厄,今天的重庆人已经很难窥探到重庆万卷阁曾经的辉煌了。
(作者单位: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