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江
教学鲁教版《史记选读·垓下之战》一文时,有学生指着课本“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一句提出这样一个疑问:“田父为什么要欺骗项羽呢?”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我问愣了,但是我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问题。于是我狠狠地表扬了这位同学,并把这个问题拿到课堂上让同学们讨论,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同学们讨论热烈,发言积极。最后归纳为以下几个观点:
1.项羽为人残暴,不得人心。此说有一定的依据。据《项羽本纪》记载,巨鹿之战后,“于是楚军夜击坑秦卒二十余万人新安城南。”鸿门宴之后,“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击杀田荣之后,“遂北烧夷齐城郭室屋,皆阬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徇齐至北海,多所残灭。齐人相聚而叛之。”攻打外黄时,“外黄不下。数日,已降,项王怒,悉令男子年十五已上诣城东,欲阬之。”
据《高祖本纪》记载,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彊悍猾贼。项羽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阬之,诸所过无不残灭。”鸿门宴之后,“项羽遂西,屠烧咸阳秦宫室,所过无不残破。秦人大失望,然恐,不敢不服耳。”
无论是《项羽本纪》还是《高祖本纪》都数次提到项羽的残暴行径,“所过无不残灭”应该是真实的记载。司马迁就直接指出“子羽暴虐”,“天下非之”。 韩信也说项羽“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所以在这生死存亡关头,这个近似于变态的杀人魔因失去民众的支持而陷入绝境也就顺理成章了。
2.田父是刘邦事先安排的一个奸细。此说无可考,但这种说法也有代表,清人姚苎田所著《史记菁华录》,在项羽问路这段文字旁批注曰:“兵不厌诈。一田父,一亭长,为汉所遣置可知。”不过细思量,刘邦手下聚集了众多足智多谋的谋士和能征善战的将领,他们既然能用出“背水一战”、“四面楚歌”之计,似乎在项羽逃跑的路上安排一个奸细来诱骗项羽,使之陷于困境也不足为奇。
3.田父根本不认识项羽,他只是把项羽当成一名普通士兵。此说也有根据。原文就曾提到一个细节:(项羽)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羽作为楚军统帅,就连汉军中的一些高级将领都不认识他,又岂是一个田父所能认识的。那么田父既然根本不认识项羽,又为什么欺骗他呢?因为连年的战争给老百姓带来深重的苦难,蒯通在《淮阴侯列传》中劝说韩信背汉自立时说道“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於中野,不可胜数……百姓罢极怨望,容容无所倚”。这种生存状况应当是秦末老百姓的真实写照。封建社会,老百姓与当兵的历来就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对任何一个当兵的都不会有好感,他把项羽当成一名普通士兵欺骗了也不过是解一下心头之恨罢了。
4.田父纯属司马迁虚构的人物。我宁愿相信这个说法。《史记》被鲁迅先生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充分肯定其史学成就和文学成就。司马迁为了使传主的形象更加丰富,性格更加鲜明,常常虚构一些情节或人物。其实司马迁虚构田父这个人物,意图很简单,他只是要表现项羽有勇无谋,易轻信他人的性格特点,这也正是他与足智多谋的刘邦相比最致命的性格缺陷,也是他最终兵败垓下,落得乌江自刎下场的根本原因,同时也是对项羽反复强调的“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的有力反驳。司马迁对于项羽有勇无谋,易轻信他人的性格弱点在“鸿门宴”上已经有了集中的反映,有意再借田父这个虚构的人物彰显一下,以表达自己对项羽这个悲剧英雄的无限同情,同时也增强了其悲剧意味。这是司马迁为了感情的表达所惯用的手段。比如原文还写了垓下之围时,霸王别姬,慷慨悲歌的情节。清代周亮工在《尺牍新钞》中说道:“垓下是何等时?虞姬死而弟子散,匹马逃生,身迷大泽,亦何暇更作歌诗?既有作,亦谁闻之,而谁记之欤?吾谓此数语者,无论事之有无,应是太史公笔补造化代为传神。”说得很是中肯。所以有时候我们把《史记》当做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去读,或许更容易窥探到太史公的灵魂深处。
(作者单位; 平度第九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