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经常困扰我的问题是:如果没有父亲,我是谁?
从小,父亲每年暑假就把我带在身边,不知不觉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在一个个饭局上,我也变相见识了中国的政商圈子。他试图为我构建起一个世界,可我在这个世界里总像是一个孤魂野鬼,伴随着饭桌上沉默的大多数一起为自己的陪衬默哀。
做记者之后,他认为3年就够,多了实属无益,因为他之前就是新华社最好的记者之一;拍纪录片,他觉得狗屁不通,毫无价值,因为他当年拍摄的纪录片都已经引起了中央高层的注意;打高尔夫,他为我的水平感到愤怒,跟他一组被称为拖后腿,因为20年的球龄让他现在无敌于江湖;写书,他认为采访花费过百万,却留下了一堆流水账,因为当年写他的第一本书就影响了一代人。偶有宴席,他会让我上去唱首歌,这是我为数不多超越他的地方,可我总觉得自己是个二人转演员。
在两个时间维度内被比较久了,体内的愤怒开始摧毁自己。与其让别人插手,不如我自己来,带着这种谁也没我更恨自己的态度,一直虚度着时光,并从异性身上找感觉。正因为这种旷日持久的痛苦,两年前,我开始走近一个群体,你可以称之为新生代,或者富二代群体。我们在夏威夷海边畅谈,在迪拜阿玛尼酒店里打通铺,喝酒喝吐在肯尼亚草原上,也曾在祖坟前缅怀,在夜总会内相互扒光,甚至在凶杀现场一起默哀。随着沟通的深入,我发现这个群体孤独、隐忍,近乎绝望。
就这样,6个鲜活的生命出现在我的面前(正文里只涉及到5个),他们身上的共通性令我着迷。他们都是处于接班过渡期的一群人,各自都是当地圈子里的领袖,都有着不同于父辈事业的人生追求(能否实现则是另一回事),年龄上正从孩子向成年人迈进,迷茫和挣扎每天在生活中上演,人生的一些重大抉择开始浮现。如果说之前都是由父母安排的话,那么此时正是他们踏上自己人生主场的时机。
在这些人中,有放弃自我兴趣、主动接班力图延续家族财富的,也有刻意逃避父辈光环谋求新生的,还有在父辈的充分支持下,真正开创新的事业,令到家族的商业轨迹从原始的资源类转型为轻盈的全球型文化产业。除此之外,女性企业家的尴尬身份也传递到了下一代,为了取得商业上的成功,她们不可避免地要去重复上一代雌雄同体的命运,这往往意味着与构建家庭之间的疏离。当然最后,一个所有子女都会面临的人生转折,即父辈的离去。我见证了一个二代通过父亲突如其来的离世,充分激活了自己身上的那份勇敢和担当的特质,这种被动的唤醒会令人突然找到自己的使命感。
短时间的暴富让中国人在财富面前表现得像个孩子,任性、扭曲、恐慌、盲目,多年来我们忙于埋头赶路,很少能有机会真正去思考人和财富的关系。这不是简单地贴上标签就能看懂的社会现象,需要不同群体间真正的理解和沟通。
这同时也是一个无数人改变命运的年代,就像正文里描写的5个二代的父辈,无一不曾是社会最底层的草根,从农村出来,在没有高学历和任何资源的条件下,却硬是通过自我改造,为人生赢得了一个上场的机会。
这也造就了两代人之间最大的矛盾,父辈总想复制一个自己,在他们看来,这是过来人能提供的最安全方法,因为曾经被反复验证过。可在这个突变的时代,任何经验和教条都是速朽的,如果下一代依旧完全听从父辈,企业或者家族是绝不会有出路的。我们必须意识到,拼爹时代已经结束,而拼儿时代才刚刚开始,一代人还来不及谢幕,时代就已经把他们推远。
我算是很幸运地见证了这两个时代交替的尾巴,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命题:自我救赎。
在西南的一个县城里,我待了一个星期。李斌在当地的楼盘已经竣工,正进入最为关键的售楼阶段。早在3年前,我曾到过他所在的城市,办公室位于城市的中心地段,整栋建筑都由自家公司承建,占据整一层的办公室无论从格局还是布置上,都与楼上他父亲的办公室一样。这样的安排利于平时汇报工作。
尽管格局一样,这一代人还是有自己的想法。办公室巨大的木桌子上放着几大盒雪茄,五湖四海来的人们一坐下,李斌就会扔一根古巴产的高希霸雪茄给他们,然后云里雾里地侃起来。那时的他脚上穿着一双两百块的山寨LV高帮休闲鞋,并为人们会信以为真而沾沾自喜,他上身套一件反光豹纹紧身衣,小肚子遮不住地隆了出来,手腕上的法拉利手表是买车时送的。最近他刚拒绝了一次法拉利公司组织的加勒比海之旅,因为实在是太忙了。
无论去哪里,李斌身边总是跟着一大群人,有外地过来的发小,也有当地未来的财富继承人。他们看电影按打买票,出门是轰隆隆的跑车车队,吃饭时摆满山珍海味的大圆桌围满了人,话题主要围绕减肥和新奇的“玩具”。这是一个极其害怕孤独的群体。
一天晚上去大排档吃远近闻名的猪蹄子,我被招呼进了李斌的保时捷小跑车里,接着他以每小时150公里的速度在晚高峰的车流里飙了起来,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条灵巧的鱼,在河流中左穿右插,突然一个急刹停在了红灯前,“你看,保时捷的陶瓷刹就是好使。”他戴着墨镜,转过头来对我说。
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改成了一间小酒馆,平时会有当地的乐队免费在里面排练和演出。李斌自己也是一个有音乐梦想的人,在我拜访的那段时间里,他正努力减肥,为了令自己第一张个人音乐专辑的封面显得更有明星范儿。为此他还在北京专门成立了一家娱乐公司。后来在3个月的时间内,凭借几乎绝食的方法,每天只靠两片蛋清和一点蔬菜,后期跑步健身,他迅速丢掉了60斤肉,告别了200斤的胖子形象。晚上面对着一大桌宴席,身边的几个兄弟也信誓旦旦地要开始减肥,但筷子却没能停下来。李斌自己不吃菜,只是不停地往我盘子里夹。他对每一个新来的兄弟都是同样的热情。
李斌喜欢送最新最潮的东西给兄弟。那次iPad发售的第二天,他就从香港进了一打,见人就发,我临走前塞还给他,他硬是又从车窗扔了进来。对于他来说,“兄弟”的定义很广泛,有第一次见的朋友、发小、他家院子里的两个散打和武术冠军,还有他的前任少数民族武警司机。
兄弟们喜欢在他家的私人酒吧里喝酒,他每次总能拿出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有时候是好几摞的雪茄,有时候是存放了60年的威士忌。无聊的时候,我们会比谁的雪茄烟灰最先掉。白天如果天气好,一大帮兄弟会跑去坐游艇。他们目前的想法是买一架能上天入地的潜水艇式快艇。
如果是在李斌所在的城市,你几乎很难跟他单独接触,因为除了睡觉,他的身边总是围满了人,话题也是破碎不堪,东一句西一句。我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在虚度光阴,这种表表面面的生活状态是我极其厌恶的。
乐队在舞台上表演,台下的兄弟里面还有一个外国人、两个开酒庄的中年老板。老外是个中国通,已经在当地混迹了数十年,据说还有吸食毒品的恶习,李斌得知以后,已经尽可能跟他保持距离。
李斌如今在异地开疆辟地,为他开车的是同龄的前特警,人忠厚老实,与他寸步不离,随身挎着个包,里面是现金和银行卡,买单收尾的工作都由他完成。除了忠诚,此人以前还曾组过乐队,担任鼓手,有些玩资。身处外地,李斌培养起了一帮这样的人,他们年纪都不大,但社会阅历丰富,知识结构也并不缺乏。有文身的前东北黑社会,玩吉他一流,还会拉马头琴;有14岁一人离家出走到深圳闯荡的胖子,是个杂家,说起好莱坞电影和汽车头头是道。
这些人虽然平时喜欢插科打诨,但办起事来绝不马虎。在一个将近35度的下午,就因为李斌头天晚上无意提到的一句话,他们开着皮卡、光着膀子,把楼盘外立在道路两旁、绵延5公里的广告标语牌统统修缮擦洗了一番。
与李斌第一次见面前,听说我要去,他专门派了司机来接。那是一个大雨倾城的下午,一辆悍马车停在了路边。随后两个小时的车程里,悍马车里异常寂静,之后的几天他曾向我展示过这辆车的特别之处,那是花费50万打造的德国音响系统。当他把黑人说唱乐的音量调高、车窗降下,虽然身处一个三线城市,但却有了美国街头的感觉。几分钟后,我们感到心脏有些难受,占据整个后车厢的低音炮的震荡令我们毛发直竖,几乎要扰乱心脏的跳动频率。
在这辆车之前,李斌曾有一辆路虎,在一次午夜交通事故中,被拖车上砸下来的钢筋压扁,他险些丧命。第二天父亲就给他买了这辆悍马H3。
现在H3成了他的常用车,再加上一辆全球限量版的H2,在中国只有不到5辆,内饰采用全真皮包裹,空间巨大,但不知为何后排两个座位异常狭小,双腿几乎无处可放。可能是为了预防地雷或者火箭炮的袭击,以及加强车身的平衡性,车身中间部分几乎全让给了6.5升的涡轮增压柴油引擎,愣是把乘客挤压在了两边。
李斌万里迢迢地把两个H开到了小县城里,平时一般开着H3去吃路边摊(因为H2已经停产,坏了几乎没有修的可能),坦克一般的身型,“轰隆”一声停在长城和富康中间时,总会引起食客们的注意,甚至还有人拍照留念。倒是老板都已跟他相熟,每次吃饭,他埋单都不要找零。
除此之外,李斌还有一辆法拉利(主要是妻子开,用于买菜,时不时会有刮痕)。我曾在他的院子里空踩过几脚法拉利的油门,引擎的轰鸣声一开始令人害怕,可逐渐会令人有一种肾上腺素上冲的快感。类似的体验在蹦极和跳伞中也存在,它强烈地提醒着我们还活着的事实。
“你知道超跑里为什么没有装音响吗?”从车里爬出来后,李斌问我,我摇摇头,他说:“因为超跑的引擎轰鸣声就是最动听的音乐。”
那时的李斌在北京成立了一家娱乐公司,正准备搞文化产业,并一直在某名牌大学举办的二代企业家培训班上课。据他说班里有一百多个来自祖国各地的同学,而这帮未来的接班人们,大部分都手持外国护照,其中不乏一些花钱就可以入籍的岛屿国家。
李斌从小跟父亲很少见面,由于父母关系不佳,他跟着母亲在老家读书,任由父亲在南方打拼。那段时间书没读多好,倒是认识了一大帮比他年纪大的人,天天带着他们玩。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他带着身边人玩,他很享受主心骨的感觉。
而父亲缺失后,陪伴他的是柴油版的模型直升飞机和快艇、限量版的吉布森吉他,以及两辆哈雷摩托。未来,他还想在海南置办一艘游艇。这些玩具都能填补心中的那个窟窿。
他还曾开着悍马跟一帮兄弟进过原始森林,在没有路的地方硬压出路来。回想起当时车轮贴着悬崖边走的惊险,他还心有余悸,但当最后那片人迹罕至的天鹅湖出现在眼前时,一切恐惧都烟消云散,那次冲破恐惧的经历令他终身难忘。
回忆起刚接班的几年里父亲对他的评价,最大的赞美是一句“不错”。可就是这个凡事得不到父亲认可的孩子,短短的两年时间,操起了3个地产的盘。西南小镇的这个已经准备了4年,本来他的设想是做成岛屿状,每个岛屿住不同圈层的人,通过船只来往,类似于迪拜棕榈岛的概念。可面对现在的市场,回归现实,他只能把水系与陆地连接,更接地气一些。眼看预售期将近,他还没找到整个楼盘的定位,既不知道卖给谁,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卖,为此他很困惑。
白天我和李斌主要在他楼盘的会所里待着,那里的一个茶室里有上好的茶叶和香灰。不管头天晚上折腾到多晚,9点前李斌都会准时来到这里,头发打理整齐,黑衬衫稳当地扎进西裤里,皮鞋锃亮地坐在大木桌前,点上一炷香,又或加热一炉沉香,然后亲手泡上一壶各地搜罗来的好茶,开始一天的工作。因为他强调过很多遍,自己没有别的信仰,家族的壮大就是他惟一的信仰,而这个重任一直压在他这个独生子身上。
随后各个工作人员轮番进来汇报情况,他们的岁数都比他大10岁以上,有的甚至已经白了头发。比起两年前在家乡的办公室就着雪茄的烟雾,当着一帮兄弟心不在焉地处理工作,如今的他显得老练了许多,更多时候是听,然后做出判断。某些特殊时刻,他会直接拨通父亲的电话,通话都很简短,但却都是战略性的决策问题,尤其是在处理政商关系上,末了,他总会提醒父亲多加注意身体。
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也有老员工来表示感谢的,因为孩子上重点中学的问题得到了圆满解决。据李斌的秘书说,多年来他从没见过老板垂头丧气的样子,只要出现,必定精力充沛,这点似乎是继承了老李总的精神,十几年前,他还只是一个拉板车的。
闲暇时候,他带着我来到了楼盘内的楼王参观,房子的面积是其他别墅的两倍以上,室内的透明恒温泳池还在装修,酒窖正等着红酒入库,院子里用纱网隔开了一个区域,里面有一只孔雀正悠闲地散着步。未来他想把这栋房子打造成自己的私人会所,接待各方友人,他也曾跟一个朋友开过玩笑,要用这栋楼王换朋友手上的一辆帕加尼跑车。
一个下午,李斌忙着在楼下大厅接待一家省城国有银行的领导班子,就融资的事进行商讨,我则换上跑鞋,沿着楼盘外的国道,跑入了旁边的乡村。在乡间的田野上跑步别有一番情趣。此时正值农忙季节,田地里摆满了稻谷垛,空气中有一股焚烧麦秆的味道,运猪车从身旁经过,满眼大奶子一晃一晃,偶尔还有赤裸上身的农民跟你搭讪,接着是由近及远的声声炮响,繁忙的一天就这样画上了句号。不知道这副场景还能存在多久,房产的开发热潮正席卷着这座县城。
站在农田和房地产会所交界处的马路上,我突然想,李斌虽然在这个地方驻扎数年,他肯定没机会一个人跑步出来,呼吸田野间的空气。在不到30岁的年纪里,肩上担负着两个数亿元的楼盘重压,如果这么看来,呼朋唤友、不断换新的玩具,这完全不过分,因为无论他外表多么淡定从容,其实内心还只是一个孩子、这种单纯和简单是我在很多二代身上体验过的,他们说话直接,爱憎分明,内心总是充满一种善意。
晚上的饭局由几拨人组成:准备来当地投资的老板,几个一起从外地过来的官员,还有当地的一把手和纪委书记。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在“老板”面前表现,外地的几个低级别官员们拿着分酒器干了起来,短短的半小时里,逼着当地的一个官员连喝了6个分酒器的白酒。坐在主位的一把手滴酒不进,微笑不语地看着饭桌上的混乱局面。倒是其中的一个女官员脸色很不好看,她拿出胃药,还是被灌酒,数次推托后差点翻脸。
几天后,在县城的夜总会里,几打啤酒下肚后,李斌突然凑到我耳边说:“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做房地产,太无聊了,天天装成个老总坐在办公室里,累啊,我的梦想一是进军娱乐业,当歌手,开一场万人演唱会,二是玩跑车。”他指的玩跑车是等3个盘做完之后,把赚到的钱投入到建设中国第一条国际级的技术赛道中去。这受的是法拉利赛道的启发。他曾亲自体验过,那里的赛道可以在15分钟内干燥,15分钟内变湿。在具备测试跑道的基础上,他更希望整合各方资源,打造中国自己的超跑。至于娱乐,他曾经在北京投资几百万成立的娱乐公司,尽管旗下有几个签约艺人,但现在似乎已处于停滞的状态。
这是李斌少有的表露自己真实想法的时刻。与同龄人相处,他更喜欢旁听和观察身边人的反应,偶尔也会抛出几句话来,但往往都浮于表面,更多与吃喝玩乐或分享一个物件有关,这个物件可以是跑车、玉器、雪茄、沉香、美酒、游艇。与他相处,虽然事事服务周到,几乎是你想要什么都能满足,但你能感觉到他内心是收紧的,无法真正走进。
在一个夜晚,李斌还曾给我打过一次电话,他那时正在山里穿行,信号时断时续,他说自己这么多年来太累,而且见识和眼界有限,他非常希望能出国几年,充充电。他开始咨询我的看法,我对此表达了百分之百支持的态度,并给他提了许多学习英语的方法,他在电话里很兴奋。
可半年过去,李斌成了父亲更为紧密的战友,他们几乎是轮换着盯守着新楼盘的开放,一天都不能离开,银行的人要洽谈,政府的人要处好关系,就连工地打架都要他亲自下去处理。随着几个新盘的开张,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松绑了,而能稍微让他找回自己的,也就只有兄弟和玩具了。
马三是个工作生活已经被安排到了45岁的男孩,鼻梁高挺,平时常穿黑灰色调的衣服,他曾调侃说这反映了他一直以来的心情。最近他刚跟相处了5年的女朋友分手,事情起源于母亲的坚决反对,随后家族里的长辈们也轮流开始做工作,而他如果一意孤行,结果只有一个:被家族驱逐。
第一次见马三是在去美国的航班候机楼里,那时我跟着一群老板去海外上课,同批的年轻人不多,由于父辈的友谊,马三的父亲主动介绍了我给他认识。飞机进入平飞后,坐在商务舱的马三主动走了过来,跟身处经济舱的我身边的人换了位置。接下来的10天里,他还主动跟同组的学员换了房间,我们两个搬到了一起,以至于最后在草地上课的时候,我们两个人也待在同一个角落里,有时甚至泡在泳池里,远离听课人群。
曾经在加拿大留学的马三从小在酒精里泡大,他所在的城市酒文化相当强势,饭桌上必备筛盅,一顿晚饭可以吃5个小时,主要是喝酒,用当地话说是“屁股沉”。还在上小学时,马三放学后背着书包就跟同学们拿着零花钱进了酒馆,一晚上每人可以干掉3瓶啤酒。
长大之后的马三还是常常以酒精为伴,自从两年前回国后,他失眠愈发严重,酒精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这种痛苦。在加拿大的时候,他一开始还能找到几个人喝,到最后一年,就只剩下了自己的一个老乡,两人经常一晚上就着6斤装的洋酒玩筛盅,对饮,这样棋逢对手的感觉不是在每个人身上都能找到的。
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里,马三拿起纸和笔,玩起了轮盘赌,10把下来,他的筹码已经翻了一番,这是他在加拿大赌场里,交了很多学费后掌握的规律技巧。凌晨两点,我们从冷清的赌场里走了出来,找了间越南河粉店坐下,这是每个加拿大留学生的共同回忆,因为在那个寒冷的国家,越南河粉总是最暖心的食物。
早在大学毕业前,马三就变卖了自己的二手宝马车,用手头上的20万元杀入股票市场,经过7年的资本市场沉浮,这笔钱已经滚到了8位数。他当时就有预感,如果自己真的想主宰命运,必须过上财富独立的生活。而他跟异性的关系也因此变得很简单:我提供给你最好的物质条件,你必须完全听我的,如果不听话,那么赶紧滚蛋。这真有点像《五十度灰》里霸道总裁的行事风格。
这次同行的还有马三的父母,但我很少看到他们之间交流,就算是说话,也是安排工作和讨论行程,按马三的话说,“就是上下级的关系”。马三的父亲早年在南方一带闯荡了数十年,完成了原始积累,因此马三的成长中几乎没有他的身影,一直到现在,他还是一个陌生的存在。两代男人之间的沟通从来都是天底下最微妙和困难的事情。
之后在夏威夷的海边,伴随着一轮明月,我们每天晚上喝到半夜两三点。马三是一个很有服务意识的人,除了总抢着买单之外,当身边的人提出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例如每天晚上的酒水,都是他从度假村的小卖部里拎过来,还有好几包零食和几根小雪茄。这点来自于父亲的言传身教。老马从第一次做生意就跟人合作,有钱大家赚,哪怕自己亏了也不能占人便宜,这种人生哲学多年来从未变过。现在他是一个资产百亿的合资集团的董事长,里面的股东有资产实力比他大的,但都认他为大哥,冲的就是他的为人。
平时,马三跟不熟的人话不多,回公司两年,干的基本上都是些杂活,还远远达不到李斌独自操盘的自由度,更别说分派部下干活常常受到抵触和漠视,他的想法也很难在集团内部推行。这是二代通常会遇到的问题,尤其是当老一代还在持续影响着这个企业的时候。
他有一辆2011款的奔驰G55,闲时会把这个方盒子开进旁边的沙漠里,同时按下车内的前中后三差速锁的控制开关(这样一来马力会在4个轮胎之间,根据抓地能力自动转换,以防陷胎),在起伏不定的沙丘间“冲浪”。按他的说法,如果只是在城市里开这辆将近200万的野兽纯属浪费,车对于他来说就是男人的玩具,应该拿来蹂躏。
以前对豪车的狂热,在回国的3年里被工作慢慢磨淡了。有一次他借朋友的兰博基尼开了一个星期,才发现超跑会给生活带来如此多的不便,到哪里都被人围观,在城市拥堵的路面上驾驶起来非常不舒服,还会因为无法提速而使得发动机积碳,之后他对超跑丧失了兴趣。
第二次出国,我们一起在非洲和迪拜度过了半个月的时光,他跟温哥华的酒友随身带了两个筛盅。一个晚上的时间,我们五人采用三对二的斗酒方式,在非洲草原上喝光了一个餐馆里所有的啤酒,最终以我方三人剧烈呕吐告终,可他们两人似乎才刚开始热身,我在那一刻才真正明白了他们为何在加拿大只能对饮。游戏的一开始还是输了喝一杯,很快就加成了三杯。后半夜半睡半醒间,马三每次喝酒前的口头禅萦绕在我耳边:“今晚喝死算了!”
堕落和放纵,这本身都是极度愤怒的一种报复,愤怒的是自己的无能,也愤怒自身价值如此微不足道。在内心的深渊,马三其实一直在求救。
我所接触的所有二代,他们的父辈无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幸存者,一辈子几乎没有任何困境不是顺利地被突破,他们的口头禅往往是:“我不知道‘难’字怎么写!”可由于强大的父亲,下一代往往生活在一个被过度保护的环境里,跟父辈相比,他们平凡得没有牛逼故事可吹嘘,野性全无,而活着也没有一件事能让父亲满意,读书不成功,恋爱不靠谱,就连帮父亲打理业务也不到位,惟一的指望也就是物质享受上能玩出花儿来,每个人都需要成就感,否则就如风中飘散的柳絮,可有可无。
在迪拜MALL里,马三开始大量采购服装,他最喜欢Dolce & Gabbana的T恤,虽然要3000块一件,但经过他的手洗和保养后,可以穿五六年。据马三说,上次来迪拜的时候,同行的还有几个官员,其中一个在名牌店里逛了一圈后买了一大堆东西,但只支付了一条领带的钱,接着便走了出去,马三的父亲赶紧过去埋单。接着到了名表店,官员看上了其中的一块表,低调并且不容易被人认出牌子,便叫上马三的父亲一起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
马三说他平时没时间逛商场,一年也就是在国外旅行时采购两次服装,一次春天,一次冬天。他的父亲曾经说过:“我太了解商业世界的游戏规则了,你进入了商海,其实也就选择了一种无路可退的生活方式。因为你不可能停下来。”这种生活方式指的是时间表上按小时排列的各种会议安排和商业洽谈,你从创业或者管理企业的那一刻起,自己的时间其实已被掠夺干净,更多的是为别人而活。
45岁的时候,老马检查出了心脏问题,手术后休养了足足半年。一个当年从农村奋斗进城、之后借助时代之势成长起来的亿万富翁,心中的欲望之火突然之间熄灭了,他不知道做事业的意义何在,他更不想儿子接手企业后重走自己的老路。
“经过这么多年虽说我很幸运,但人格也有受到践踏的地方,曾经也有几次都觉得有些撑不下去了。你想,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越成功对尊严和个性肯定越看重,如果你去一个地方办事,科长、科员故意刁难你,你就会感受到强烈的心理压力,以及强烈的人格尊严的缺失。我曾发誓过不能让我的儿子继续干这个事,搞房地产是求人的事,要过一道道关卡。我觉得我的人格已经丧失了很多次了,因而不想让我的儿子再像我一样。”
马三考虑得更多的倒不是人格的丧失,他更忧虑的是自己就算再努力,在房地产这行,恐怕永远也超不过父亲。
在出国的头一天晚上,马三喝多了,在酒店和从外地来的女友睡着了,手机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直到他的姐姐跑到房间里来。等他醒来时,他的姐姐正站在床头看着他。第二天他乖乖地回家收拾行李,一路上跟父母打起了冷战,但他很清楚自己再继续这段恋情的结果:被家族驱逐。
但他放不下这个在加拿大就认识的女孩,他认为以后很难找到一个能共患难的女人。到底是活出自己的价值,还是为家族而活,这是他最纠结的地方。滋养我者,必将毁灭我,在拥有财富的同时,马三似乎被铐上了枷锁,他认为目前自己手上的筹码还不够,不足以与父母谈判,他期望能去上海后开展属于自己的金融事业,更重要的是获得自由。
回国后,他在午夜的微信上发了这样一句话:“感觉自己什么也不缺,仔细想想又什么也没有。”
马三的手机里一直存着几段他在古巴哈瓦那街头录制的音乐人音频,里面还能听到波涛的声音。那是一个穷开心的国家,夜店里的一瓶啤酒就能换来女孩子一夜的芳心,5美元就能让街头艺人们乐在其中,满头大汗地唱上一晚曲子,两美元就能抽到刚从烟地里卷出来的上等雪茄(到了中国价格翻20倍),汽车坏了有人义务帮你修一个小时,最后还拒收酬劳,这是实行了市场经济化以后的国家所不再拥有的,马三一直渴望在古巴变革前再回到那个他心灵的故乡。
2014年,马三交了一个新女朋友,这次他完全忽略了父母的意见,已经开始准备和她成立家庭,我们在浦东江边的万豪行政公寓里聊起来,他已经3个月没跟父亲说过一句话,目前正忙于操盘手上的3个基金,手上的筹码似乎已经令他拥有了足够的话语权,而父亲负责的一个百亿项目则正遭遇非常大的危机。
在一次企业家的游学课堂上,短短4天里,光子最后被全班一百多人推选为最绽放的学员。她很少抱怨,更不指责社会和他人,说起话来,总是面带微笑,充满正能量。我从小就讨厌这样的人,他们往往是班主任的宠儿、教育体制的走狗,以及祸害同班同学的纳粹,在我看来,纯粹的善和纯粹的恶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光子一家5个孩子,她是老大,其他几个分别在澳洲、英国和法国留学,上的都是名校。这跟父亲的教育有关,作为一个从农村建筑工地干起、开过车马店、当过铸造厂技术员、养过奶牛、目前是北方三线城市的资源行业的老板,他的国际意识出奇地强,从小就告诉孩子们地球村的概念。当初光子在国内报考大学的时候,莫斯科大学和英国的一个学校曾录取了她,但出于一种愤青的想法,她决定去日本帮助民间维权第一人王选打官司。
从小语言天赋突出的她,在日本待了8个月就拿下了日语一级,剩下的4个月里考上了日本的4所大学,其中包括东京大学,可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有日本哈佛之称的庆应大学,那里一年只招36个留学生,1000个中国人能出来10个。去日本的时候,家里只给了30万日元,很快钱花完了,光子不好意思问家里要,于是开始打工。与此同时,她还拿了4份奖学金,一个人支撑起了自己4年的全部学费和生活费。
同样是18岁,光子已经成了天之骄子,可她的父亲当年由于家里有6个兄妹,家庭环境很差,只得放弃了考大学教书的愿望,转而去公社当砖瓦匠养家,一干就是两年。之后的3年还开起了一百多亩的车马店,身兼会计,专做过路马车驴车的生意,一驾马车收5毛钱,一天能收一百来块钱,几间房的大炕上加起来能躺一百多人。
虽然环境不同,可是两代人其实都是在进行原始积累,一种是财富上的,另一种是思想上的。而且他们都有饥饿的鞭子抽打着,只不过一个被动,一个主动。
在名校读书的压力非常大,一周3次、每次3小时的研究会是庆应闻名日本的教学模式。20个人分成4组,5个人一起写篇论文,到了最后的攻坚阶段,5个人甚至会住在一起奋战,每天到凌晨三四点才躺下。最为残酷的是论文答辩阶段,需要接受来自企业员工的挑战,剔除一切过于书本化、不切实际的想法。到了三年级,四年级的前辈会来点评论文,老师做裁判,表面上是研讨会,但往往会发展成论战,3点钟的课到晚上8点都结束不了。前辈们一般会把后辈花了3个通宵写出来的论文批得体无完肤,很多女生在课堂上当场被气哭。回想起那备受摧残的4年,光子觉得从中学到了太多东西,也为步入残酷的社会竞争做足了准备。
光子一直是各个学习小组的组长,还担任学校高年级学生会的主席,负责组织每年的各大活动。在跟日本同学并肩奋斗的时光里,她对日本社会的了解愈发深刻,并开始用日本人的思维逻辑做事,最后连日本人都佩服,说她“比日本人还日本人”,这不但表现在她令日本人无法分辨的口音里(曾被评为全世界日语最好的10个外国人之一),还有她努力进取、永不言败的精神。
这种对自我的严格要求和上进心是有来由的。在庆应,学校一直提倡精英教育,教育系统从幼儿园一直贯穿到大学,学生都是日本精英的子女。光子的一个同学是日本大财团伊藤忠商社老板的女儿,平时去麦当劳打工,两个月后得到店长赏识,升她做副店长,她当时觉得证明了自己,转身离开。在光子看来,日本的精英后代独立意识很强,并且谦虚早熟,就算一年给他们几百万花,他们也会规划得很好,一部分用来满足物质需求,一部分用来旅行,不够的话自己打工赚,不会花完了再问父母要,因为这是很可耻的行为。
光子每天脸上的妆容都很精巧,职业套装干净利落,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但从不得罪任何人,总是笑容可掬,心中的方向却很坚定,坐下来聊起过往时,自信十足,却不带狂妄,“我对日本人的思维逻辑和文化习惯了如指掌,我可以做很好的翻译,尤其是商务谈判的翻译,因为我能作为一个转换器,良好地传达双方的意思。”
大学毕业前,她已经在埃森哲和高盛实习过。这些公司的实习特别苦,每个月个人都要有成绩交上去,还要组成一个团队,从团队里选出精英去面试PK。毕业后,她锁定了两个行业:咨询和银行。理由非常简单,这两个行业特别能锻炼年轻人,优秀人才也特别多,竞争激烈,她特别想成为其中的一员。
最后在4家企业(包括前面提到的两家,还有三菱商社和一家英资百年银行)里,她选择了英资银行。在日本的外资企业文化比较活,没有日本传统的论资排辈,而工资第一年一般是其他公司的3倍,第二年还会涨30%,那家银行在东京的工资更是香港分部的3倍。但录取率也极低,如果在社会上录取,两万人里只选10个,但光子通过几封推荐信和一张毕业文凭就进去了。
在第一年里,她利用银行内部的跳槽机制,一年内把公司内的所有4个部门全部干了一遍(一般人需要两年的时间),并且把各部门内部的工作流程简化,提高了效率,年末在全球范围内选70个人到伦敦总部实习和培训半年,她凭借优异的工作能力,破天荒地代表日本去了。
在金融城的培训是各种不同肤色的人坐到一块,共同商量解决一个问题,这个过程中存在着很多冲突和摩擦,尤其是西方人惯有的咄咄逼人,对此光子说:“气势如何并不重要,不用一个月,自然就知道谁是领头的了。”一个月后,她的世界观变了,她发现不同文化之间,人的思维方式确实有极大的差异,这需要个体之间很好的相互理解,否则无法高效地共同完成一个目标。
对于这家百年银行,光子非常佩服它的内部机制,PK无处不在——项目之间,人与人之间——每个人就像一台机器,都必须把自己的潜能逼到极限,创造最大的价值。尽管很多人都有抑郁症,但在公司里看不出来,因为工作起来每个人都奋不顾身。
第三年,她被派去香港担当中层管理人员的职位,但这种火箭式的三级跳并不能满足她,因为之前选择这个领域只是为了锻炼自己,银行工作从来就不是她的终极目标,她只想看自己做到行业的顶尖是个什么样,可当最后美国CEO的生活方式每天出现在眼前,她决定不把人生的后几十年浪费在这上面。
带着眼里还有的光亮,离职前,光子跟美国老板聊了一次,老板非常支持她的决定,“管理人员到处都有,但像你这样拥有创新意识、试图改变中日关系的人少之又少,你只要能干出来,影响肯定比你在这里大,到时候我帮你介绍人,缺钱了也可以帮你。”
几乎是同样的年龄,光子的父亲已经结婚,随着改革开放带来的个人创富机会的释放,他从公社里出来,承包下了一家国有奶牛场,一干就是5年,每天4点起床挤奶,接着一天到晚四处送奶,数年如一日,尽管最后没赚到大钱,但却被他认为“是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段时间”,因为有了这种磨练,后来再苦的事也有了跨越的能力和决心。
光子似乎也在重复着同样的道路,离开银行体制后,她决定自己创业,创办一家全球企业游学机构。当初选择创业,他的父亲就跟她说:“好多人都是半路出家创业,成功了就是伟人,但好多人一辈子为之奋斗,最后也是默默无闻的,你要想清楚了。”一口方言的父亲惟一能提供的帮助就是变卖了自己的大部分矿产,全力在资金上支持女儿创业。
认识光子两年,我一直试图去理解她的存在,可还是充满了困惑,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得不到答案,我不知道她这些年勤奋刻苦和远大理想的出发点是什么。她似乎一直受环境的影响,作为家里的老大,她更背负着成为榜样的压力,与她的多次聊天里我始终感觉不到一个活人的存在,反而是一大堆的资历和概念,我想你也会有同感,她的经历闪闪发光,可却如此无聊,里面总是少了些什么。
创业两年后,迫于家里的压力,光子跟大学认识的男友结婚生子,事业也因此停顿了整整一年,可是很快,她又开始到处出差,重新变成了一个工作狂,因为除了自己的理想,她还需要为家族事业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
宋总家里的别墅和工厂建在一起,前面有个池塘,里面养着鱼和鸭子,一旁还有菜地,吃饭基本自给自足。一进门,我看到她的丈夫坐在沙发上,腿上盖着被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他目前负责公司的财务,会议基本不发言,只在内部家庭会议里提点建议,近几年痴迷钓鱼。一天晚上,在屋外抽烟,我跟他聊起了钓鱼的话题,他立马两眼放光,一扫平时的萎靡。
我们饭后在宋总的茶室里开会,一打打的文件摆在了茶几上,为的是落实一些商铺的法律问题。她静静地听着几个员工汇报情况,很少插嘴,最后让他们去找律师商量,接着聊到了换季库存的问题,也没给出具体想法,只是让员工们谨慎地去做。换在以前,她一定会当机立断地给出几条想法,让底下人马上执行。
半年前,她刚把办公室让给了女儿安然,此时安然正在广东看厂,因此有些急事还是需要母亲在别墅的茶室里代为处理,但她们已经达成了一致:所有的决策都必须由女儿来做。协议达成前的好几次会议母亲都有旁听,元老们一有对安然的不满,眼光就会投向宋总,虽然她并没表态,安然还是感到了无形的压力,会后把自己锁在了办公室里。元老私下都会找宋总诉苦,为此推翻了很多会议上已经敲定的决策。
小会结束,已是晚上9点,安然的电话打进来,她一天跑了9个工厂,显得精神饱满,母亲很高兴:“不愧是我的女儿,要记住有效率,但也要有质量,我相信你。”谈起交班,宋总说自己身边的很多企业家,过了60岁还是大权在握,但她却宁愿在还有精力的时候,扶上马,送一程。
国外留学回来半年后,安然准备接班,宋总跟她说:“这个行业很累,你要做好准备,一旦进来,就出去不了。如果想做的话,就从头开始。”之后安然先学习了半年服装设计,然后去广州的一个服装品牌从营业员干起,打了半年工。后来去上海搞设计,第一次当老板,自己招人,第一批人做了两三个月全都跑了。她打电话给母亲,在电话里拼命哭。
在宋总看来,这点小挫折算不了什么,她从一个冬天光脚砍野菜的孩子,到现在拥有千名员工的老板,其中的经历已经超出了常人能够忍受的极限。
当天晚上,我们聊起了女性的角色问题,以及女企业家的命运,宋总说:“作为母亲,女儿从小吃百家饭长大,没时间管她,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而作为妻子,我基本上没尽到妻子的责任。”接着她又谈到了安然,“现在我作为母亲来说,就算这个企业没有了,只要她有一个美满的小家庭,我就知足了。”我反问她:“也许她还没遇到一个适合的,或者就这样带着个儿子过一辈子也挺幸福的。”宋总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当中。
往事浮上心头,她又开口说道:“中国历史几千年来,对女人是不公平的,就是男尊女卑。像我通过自己的努力把企业做大了,在这一群人里面,年龄差不多大,我在很多方面比他们更努力,可在外人看起来总觉得你这个女人不正常,虽然他很尊重你。女人永远都是被动的,她一心一意做个贤妻良母,男人也出问题,你很强势,又不一定能找到理想的男人,优秀的男人不一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突然,她站起身来,借助手机电筒的光,领着我到别墅后面住了17年的老房子里去看。里面闲置已久,柜子上放着女儿的结婚照和4瓶孔府老酒,那是孔府集团在中了央视标王后购买的,为的就是提醒自己头脑不要发热。可接着她叹息道:“(头脑不发热)人这一辈子很难做到,我为女儿做的那个决定就是头脑发热。”
回到书房,她依然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这话我从来不跟人分享,因为怕人瞧不起,女人你不管如何努力,事业如何精彩,在男人的眼里,你就是个女人。”我紧接着问:“那你会担心安然重蹈你的覆辙吗?”话音刚落,“Hi!”安然满面笑容,带着脸蛋红润的胖嘟嘟的4岁孩子推门进来,宋总脸上凝重的表情突然一扫而空。接着我们4人坐在地上,靠着蒲团,围着“小王子”玩了起来。
有时候女企业家们由于走的路太长,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何为女人,而当宋总看着“小王子”爬来爬去的瞬间,我感觉到她又回归了一个女人、一个母亲。
“小王子”是安然和前夫的孩子,用安然的话说:“傻逼一样就结婚了。”前夫是安然的初中同学,也是初恋情人,大学毕业回来后,他们又碰到了一起。这时母亲正为她的婚事担心,因为她认为安然从小就是一个把事情看得很明白的人,从买第一双1000块钱的鞋开始,她就要举出理由说服母亲,包括多次转学,她都拿出了自己的理由。
母亲见过男孩几面,凭直觉认定他是不错的女婿,加上有不错的感情基础,安然便听从了母亲的意见,男方也很快就安排了婚期。可是婚后移居南方的生活出人意料,婆婆对安然的控制和压迫几乎超出了所有婆媳类电视剧的想象范围。两年的时间里,安然一直默默地忍受着婆婆的摧残。
退无可退,她提出了一家三口搬出去住的想法,婆婆坚决不同意,认为她搬出去会跟别人跑掉,为了向儿子证明,往家里请了一拨又一拨的巫婆神汉做法,家里贴满了符咒,安然下班后在楼下坐两个小时都不愿回家,因为“里面就像个鬼屋”。
最后她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语气非常平静,还是按一贯的思维逻辑,摆出了离婚的理由。她认为虽然离婚会让自己家族蒙羞,可不离自己就两个结果:要么疯,要么死。
宋总知道自己的女儿从来不乱说话,第二天就赶到了南方,在亲身经历了一天这个婆婆日常的状态之后,她感受到了女儿这两年如何一路走来,刚走出大门,就在楼道里嚎啕痛哭起来。安然倒是很冷静,回到屋里,淡然地说:“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回趟家,大家双方都把这事想清楚吧。”
她拿起包,抱着孩子走出了家门,似乎只是出去办个事,但却再也没回头。当初买的房子、首饰、衣服、一百多万的车全都没带走。
谈起自己,她突然发现身边女二代里婚姻幸福的很少,她认为是因为她们经历过财富,对财富没有很深的情结和概念,不计较又相对单纯,更向往纯粹的爱情。可人生就是这样,你之前遇到的挫折少,后面遇到的就会更大,这是迟早要补上的一课。
她很感激这堂课,让她告别了无忧无虑的年纪,如今的她眼里凡事都很正常,还时不时为底下的员工提供解决生活问题的建议。
在跟儿子玩的时候,安然她经常重复的一句话就是:“你要像个男子汉一样,你是个男人。”看见他走路歪歪扭扭的,她就很严肃地告诉他:“走路就跟你的人生一样,每一步都要很小心地去走,走路走不好只是崴脚,可是人生不好好走却会留下遗憾。”
她一直想告诉儿子真正的男子汉是什么,她认为一定要拥有独立的人生和人格,为自己的每一个选择承担责任,也许这是因为她先前见识过极端相反的例子。她的前夫是一个对母亲言听计从、却夜夜凌晨醉酒归家的男人。可我举目四望,“小王子”身边几乎没有男性榜样的存在,平时带他的是3个女保姆,出外也是安然和母亲带着。
为了在“小王子”的生活里建立男性的存在,安然外聘了一个年轻的美国人住在家里,采取年薪加奖金提成制度,这也为她对接的英语培训机构开启了新的商业模式。要知道在中国的大城市里,尤其是在豪宅里,女主人和保姆,还有几条狗,几乎就是一个男孩生活的全部。
在与安然相处的时间里,话题总离不开企业,每一次见面,她都会跟我讨论接管企业后的现状,更多时候,我实在无法提供什么有营养的建议,因为接班问题一直都是个全球性难题。在去她家做客的半年前,她正与公司元老斗得不可开交,母亲从外面招了一个行业内的专家,帮她搭好了班子,辅助她开辟事业。这个新的班子,连同她本人,都与老员工之间在工作方式和理念上有着摩擦,她为此还下狠心开掉了其中一个带头的。
安然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每每谈起工作,她的语气会变得狠劲十足:“我正试图改变他们(老员工)工作说话的模式。以前他们习惯了有事情就找老板,我交代一个事情给他做,他以前可能没做过,说过一遍两遍三遍,他拿回来还是我说的那点东西,他自己没动过心思,没消化过。我就跟他说,你这件事不会你就老实承认,如果我教你了,你去做了,你就该拿出几个解决方案,然后我需要做的只是选择,这就是你的专业水准,我说你永远不要让我做问答题,我资历浅,你是专家,如果你不懂,我为什么要请你?”
“有一天我让人力资源部的人去找特定岗位上的员工,他一上来就问我,你对这个人有什么要求,你能给多少钱,他的岗位职责是什么?我就问他,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动过脑子没有,这个岗位不是我想出来的,这个市场上本来就有,行价就在那里。不懂你就去百度查!你这种问题你再敢问我试试看!”
底下的一些老员工在经历了几次教训后,纷纷变得焦虑不安——在一个行业干久了,难免会有懈怠。安然接班后似乎给整个企业打了一剂强心针,他们晚上开始失眠,有的人甚至主动跑过来探安然的底:“我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这帮人迟早都要退出历史舞台的,就希望林总到时能提前说一声。”
安然认为母亲以前的管理方式是对待下面的所有人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于是他们就成了“一群被惯坏了的孩子”。可她也时刻在检讨自己的说话方式,并向母亲学习,毕竟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不可能像西方一样完全地标准化、流程化工作,其中一定要包含一些可供缓冲的弹性空间。
相比暮气沉沉的老臣们,安然带出来的班子跟她一个性格,干练、高效、就事论事,但她现在又多加了一条:尊重前辈。为此她在大会上率先表态,给老员工们发老黄牛奖杯,让他们感觉荣耀,然后带着年轻的员工集体拜他们,并对小辈说:“以后无论任何场合,他们就是你们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他们就是企业最大的财富。”慢慢地,老一辈开始接受安然的想法,因为“他们要的无非就是尊重,我就给他们足够的尊重”。
2008年以后,整个行业都处于低谷,而到了2012年,情况更加恶化,有统计说行业内40%的企业都倒闭了,可是安然的企业还拥有相对良好的增长。
说到母亲,这个从裁缝干起、花了7年时间才买了第一台缝纫机、直到现在拥有1500名员工的女人,安然认为这是一个能够把各种角色都饰演得非常好的人,母亲不一定天天陪着就能把自己教育得很好,但她很注重方法。从小开始,每个礼拜母亲至少会拿出一个小时跟她聊天,没有学业的事情,只关心她思考的问题。同时还让她把朋友叫到家里去玩,外地的,机票食宿全包,之后用半个小时跟这些朋友聊安然的情况,最后再跟安然聊她是怎么看待这几个朋友的。
最后一天早上,宋总梳妆打扮完毕,又恢复了女企业家干练的模样,司机正在外面等她去开经济会议,她跟我轻轻地握了一下手,走了出去。作为一个当了10年省政协委员、5年全国政协委员的女人,她正逐步退出这个舞台。
安然此时也穿上了正装,包里装着关于促进本行业发展的提案,去市里参加她的第一次政协会议,她选择自己开车,因为这样底下人就不会知道她的行踪,她也可以短暂“消失”一段时间。
看着她一个人开着奔驰轿跑驶入会场的模样,我突然发现她从来都紧绷着神经,似乎在维持着一种强势的权威。可我脑海里又出现了这样的场景:那一次我们并肩在路边走,安然走到了对着车流的一边,她有些害怕,闪躲进了另外一边。那时她告诉我,弟弟小时候车祸去世的阴影一直没有散去,而也只有在那一刻,她流露出了一丝柔弱。
“我一直在准备着,如果父亲哪一天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头一次见小赌神,我们跟他回了老家。这是一个小工厂遍地的县城,街上豪车数都数不过来,人们靠实业起家,像农民一样靠天吃饭,这个“天”是国外的订单。同时他们也会经受不住小额借贷、圈地迅速获利的诱惑,进而偏离了自己万分辛苦打下的本业。
走访了一圈,我发现这里的企业家生命都很脆弱,正如他们的企业本身,在偶然中成功,在必然中被消灭,时代的车轮能让他们飞黄腾达,也能碾过他们精力耗尽的身躯。难怪小赌神总在嘟囔着开头的那句话。他潜意识里有一种极深的危机感,留学回国的第二天,他就去了公司上班。
我约了小赌神的父亲朱总第二天晚上在家里吃饭见面,可是当天一早,却传来了朱总遇害身亡的消息。据说凶手是在凌晨入屋,先绑住了保姆,朱总听到了声响,下楼查看,两人对峙了一会儿,接着凶手在他身上插了好几刀。在去往医院的救护车上,朱总见了小赌神最后一面。
当天晚上我来到了小赌神的别墅,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来到凶杀现场,还特意换上了一身黑衣,可最后发现完全是多余,大部分人穿着随便,有个女的还穿着艳丽的裙子和红色高跟鞋到场。屋子里围满了人,他正和同龄的兄弟们围坐在里屋的一张大桌子边,大家很少说话,只是偶尔有一两个人发言,气氛沉重,似乎在密谋着什么。他的妹妹斜靠在沙发上,显得非常疲惫,眼泪已经流干,但眼神中有一股倔强,似乎不愿臣服于眼前发生的一切。
别墅位于当地最好的楼盘里,中间还有一个独立的湖泊,可是家家大门紧锁,不见有人在外散步,事发时邻居出奇地冷漠,竟然没有主动报警。
过了半年,小赌神再次邀请我去他那里走走。
后来我得知,在父亲死后的第二天早上,他连开了两次公司会议,都是针对内部高层。在会上很多老员工流下了眼泪,他愣是一滴也没掉出来,反而是为员工描绘了一幅未来的愿景。接着他跑去安抚4家银行的人,跟行长见面。在2011年企业销售额增长21%、利润率翻了一番的数据支撑下,银行有了信心,而更重要的是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强,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股力量从何而来。最后他去了政府,跟书记和县长见了一面。
那一天里,他似乎忘记了父亲的死。回家以后,当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情绪才翻涌起来,而直到现在,他还会有幻觉,认为自己的父亲回家后会来敲他的门,问他睡了没。
在小赌神看来,父亲的去世进一步加速推动了他,或者说父亲的去世成就了他,让他能更独立地去思考和做事,以及有一个清晰的方向。父亲在的时候,他只是管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尽管对整个集团有自己的想法和规划,却不敢提出来,整个心态还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给父亲看。这其中有一个细节,半年前他打电话约父亲跟我见面的时候,电话接通,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似乎有些胆战心惊,口齿也变得不是很清楚,结果遭到了父亲的拒绝。而当天晚上,他的父亲在家里又问起了这个情况,变得感兴趣,他很愉快地给我打了个电话。
现在父亲走了,他开始寻找自己内心的东西,思考自己想去哪里,话语间自信满满。这一切应该是把控力所给予的。
聊天的间隙,包厢里进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他是小赌神企业的供应商之一,也是第一个过来签阳光协议的供应商。协议的条件非常苛刻,只要供应商被发现给公司的员工送一包烟,直接罚20万,并且还要追究刑事责任。小赌神想借此破除公司多年来的陋习,这也是行业长期存在的潜规则,以前是润滑剂,现在是腐蚀剂。父亲在的时候,采购部的人有时年终会把红包上交给他,而为了表扬这种诚实的行为,8万的红包,父亲会返还4万,可实际上这个员工可能一共拿了20万的红包,这反而变相地纵容了拿回扣的行为。
小赌神提到了马云,为了保证淘宝的公信力,他曾经大义灭亲,把自己的好几个负责网店信用评级的员工送进了监狱,这是企业发展到一定程度必须做的事情,否则大树会被蚂蚁蛀倒。小赌神认为自己的企业也已经发展到了这个阶段。
协议里还有一条是把价格压到最低,然后次年的销售额增长之后,供应商要最高给企业返点增长额6%的利润,这相当于行业净利润的一半,供应商同意的前提是小赌神给他们描绘了一幅美好的图景,也就是来年的供应量将会翻一番,他们将会与企业共同成长。
聊完正事,在我的要求下,小赌神叫了两个朋友,玩起4人德州扑克。他已经有段时间没玩了,因为不久前有两个专业的德州牌手,专门从新加坡过来和他们这群人玩,吸了几十万走,最后因为跟设局的人产生了矛盾才离开,从此他决定消停一阵。
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小赌神曾想过成为德州扑克职业玩家。
未成年时,他就曾在英国的马场里赌过。一个同学在机器上先输了200镑,他过去拿了20镑按了重复下注,立马赢了300镑。他第一次进赌场是19岁,在伦敦的帝国,有一大帮同学,非常紧张,因为赌的都是生活费。最后几年每年100万的生活费也有赌光的时候,曾经用100镑生活了一个月,天天吃超市里最便宜的泡面,里面只有一小块面饼和一包味精。
最后一年,他还输光了学费,没毕业就回国了,而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是读书的料,他认为自己天生就是做生意的。
小赌神认为赌博有遗传,也有后天的培养。他小时候就经常见父亲赌博,父亲曾经算过一笔账,多年来他累计在澳门输掉了一个亿。2010年他从英国回来,宋总给了他两百万,让他自己一个人去澳门,在那边待半个月,时间到了去看他。他在那边待了13天,最后把两百万全部输干净了。
一开始,不分昼夜,他一直待在赌桌前,最后赌到想吐。在那期间,他把澳门最贵的东西都吃了一遍,牛排是4500元一块的,然后早上游泳,白天赌博,晚上去声色犬马,感觉很快乐。最多的时候他曾赢过一百多万。父亲来了后,他们坐在一张桌子边,小赌神叫了一声爸,旁边艳丽的女公关惊讶万分。
小赌神总结父亲成功的因素之一就是胆量,所以他一直认为一个敢赌敢博的人才会成功。当地的第一个地产项目,投资3个亿,地价一个亿,小赌神的父亲就是大股东,占38%,虽然当时企业的资产总额还不到5000万,他那时就敢拿一个亿去博。这也是他淘到的最大的一桶金。因为赌博就是这样,你有500块钱,但你敢推1000块钱。但小赌神也认为这种成功有个前提,因为那是中国发展最快的10年,闭着眼睛都能赚钱。
那天晚上,小赌神起初的几局相当慢热,几乎嗅不出任何进攻的欲望,可中段他开始发力,慢慢地吸起了池子里的筹码。一个小时后,小赌神以3个King All In(全押)赢走了桌面上我们3个人所有的筹码,他说自己打牌从来没有固定风格,他会一直随着情况变化。
小赌神最近非常关注资本市场的情况,甚至还报名参加了南方的一个关于资本运作的学习班,父辈的实业对他来说吸引力实在不大。
白天,一个跟他父亲认识了27年的朋友带我参观了工厂。工厂是典型的靠国外订单过日子,95%的产品都远销全世界,在欧美经济不景气的大环境下,他们的工厂却是全年24小时开工,甚至仓库里已经堆不下生产出来的产品,春节临近,订单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工人们正疯狂地赶工。
出于对身边人以及自身糜烂生活的反思,小赌神发起了创二代协会,初衷是为了让更多二代们找到自我存在的价值,积极地开创生活。
他们目前已经做了几次慈善活动,选择的是一些弱势群体,例如脑瘫、残疾和父母双亡的孩子,照顾他们的学习和生活,给他们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这引起了地方上人们的关注,塑造了协会的影响力。除此以外,协会还有微创业项目,让内部的一些人有小项目可做,练练手,外部的人只要有好的理念,也可以申请资金。而另一部分是长期的大项目,这需要在未来通过联盟、风投、收购,还有入股来展开。
在小赌神的公司里,我旁听了一场协会7人核心小组的日常会议。
刚过晚7点,另外6个发起人已经在会议室里等待了。会议完全由小赌神主持把控,他发言也最多,另外几个人都称他为会长,语气中除了顺服,更有一丝亲切的意味,类似于“兄弟”两个字。前不久他们刚一起去了趟新加坡,带了8万块新币,在金沙赌场的一个星期里赢了40万,最后他花完了那8万块钱,并在赌桌上把40万一把推掉。
小赌神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都是带头人。初中在贵族学校里搞民主选举,他连当了3年班长,还当过学生代表大会的秘书长,每年拿陈香梅奖学金的领袖品质奖。最后学校倒闭了,因为高三7个班,没有一个人考上本科。
但他第一次在公司董事会上发言,脑子一片空白,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最后喊了句口号,说在一年内要成为当地同行内的第一。那时他的父亲还健在,就在一旁补充道:“力争第二吧。”果然一年过去,他们成为了行业里的老二。
小赌神的父亲平时就很少走动政府关系,我去的时候快过新年,他更是为如何维护政商关系而头疼。
政府的一些官员这段时间点名批评小赌神不懂人情世故,不与他们礼尚往来。小赌神有自己的观点:如果我只专注于自己的企业,靠实力说话,真没必要特意去巴结,但是保持正常的关系还是应该的,该送的还是要送。
7点到11点半,4个半小时的会后,小赌神的司机带来了当晚的宵夜——7个带肉馅的烤饼,桌子边的每个人都吃得很香,似乎比昨晚的海鲜火锅还过瘾,尽管那晚点了两斤二两的象拔蚌。下楼后,保时捷轿跑、宝马七系、总裁版路虎相继离去,驶上了空无一人的金融区大道。我坐进了他的玛莎拉蒂,上次来的时候,这辆车刚被撞成了破铜烂铁,花了80万才修好。
酒红色的皮革映衬着银光闪闪的仪表盘,孤独的引擎声在午夜的县城里回响,小赌神说自己更喜欢干跟协会有关的事,而不是管理自己的企业,如果是在企业里开会,他绝不会开得那么晚。接着他说:“也许未来这会成为我的主业,一旦发展壮大了,企业本身与之相比会变得微不足道。”
(文章中的人名均为化名。王大骐作品《财富的孩子》即将由鹭江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