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高妙“大乐团”，来自欧罗巴低地

王士昭

荷兰举国人口虽不到一千七百万，却拥有大量的管弦乐团，其中不乏享有国际声誉者：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自然是荷兰管弦乐团中的第一“金字招牌”，而小型乐团如十八世纪管弦乐团、阿姆斯特丹巴洛克管弦乐团和斯宏伯格乐团在国际乐坛也有着响当当的名号。荷兰歌剧院每年推出约十部歌剧剧目，每年6月在阿姆斯特丹举办的荷兰音乐节拥趸云集，在中部港口名城乌得勒支举办的荷兰早期音乐节主要邀请荷兰国内外的杰出音乐家和乐团，演奏中世纪音乐与巴洛克音乐，亦是魅力独具。

而作为欧洲爵士乐的大本营，荷兰国内的爵士乐也发展得非常成熟且自成体系。

在爵士乐逾百年的发展历史中，北美爵士音乐家所起的推动作用无疑是最大而且最重要的。然而，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忽视另外一个大陆的爵士音乐家们对爵士乐的发展所作出的重要贡献，正是他们，赋予了爵士乐以更为深厚的文化底蕴、更加多样的人文色彩和更为广阔的生存空间——这个大陆，就是与北美重洋远隔的欧洲。

其实，欧洲移民带到美国的键盘乐器（钢琴）、弹拨乐器（吉他）、弦乐器（小提琴、低音提琴）和节奏乐器（套鼓，尤其是军鼓）就对爵士乐起源之初的定型和丰满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这个战前时代，美国早期爵士乐就已渐渐传入欧洲，二战后期，随着盟军在诺曼底登陆，美军中的随军爵士乐团和美军士兵中的原爵士乐手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爵士乐在欧洲的传播。但爵士乐真正在欧罗巴大地上开花结果，显然还是在二战结束以后，很多美军士兵中的原爵士乐手退伍，在欧洲定居下来，以演奏爵士乐为谋生手段，也有来自美国本土的大批职业爵士音乐家以法国巴黎、英国伦敦、丹麦哥本哈根、荷兰阿姆斯特丹和当时西德的柏林等地为大本营，通过日常的创作、演出和灌录唱片，大力地推动着爵士乐在欧洲的传播。这一点，在由法国拍摄的美国音乐家传记影片、以爵士音乐史上最伟大的次中音萨克斯手之一莱斯特·扬（Lester Young）为原型人物、由美国黑人爵士钢琴与键盘大师赫比·汉柯克（Herbie Hancock）担任原声音乐创作并客串出演、由美国爵士萨克斯大师迪克斯特·戈登（Dexter Gordon）主演的《午夜梦回》（Round Midnight）中出现的诸多爵士音乐家和情节故事就是真实写照。而整个二十世纪最经典的美国歌舞片之一、由已故百老汇歌舞巨星吉恩·凯利（Gene Kelly）主演、以美国现代作曲家乔治·格什温的同名作品为音乐动机并贯穿全片的《一个美国人在巴黎》（又译《花都舞影》）亦算得上是战后爵士乐入欧的历史侧记。

欧洲大陆的爵士音乐家们很好地领悟并且把握住了爵士乐的主要美学价值中的一种，那就是“个性”，不是仅仅跟在美国爵士乐的固有模式后面亦步亦趋，而是发展出一种植根于欧洲音乐可贵传统的个性化爵士乐风。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欧洲的音乐家们有很多在用心掌握美国爵士乐的技巧和美学意念，但是也不乏像爵士吉他大师金哥·雷恩哈特（Django Reinhardt）一样致力于“爵士乐欧洲化”音乐实践的有识之士。而在这类实践中，移居欧洲并逝于欧洲的美国爵士乐大师如黑人次中音萨克斯巨匠班·威伯斯特（Ben Webster）、白人小号大师兼歌手切特·贝克（Chet Baker）也以他们常年不懈的创作、演出身体力行地推动着欧洲爵士乐的融会贯通。

在荷兰举办的一年一度的北海爵士音乐节是全世界最有影响力的爵士乐年度盛会之一，爵士音乐史上的诸多传奇人物，如伟大的黑人爵士女歌手萨拉·沃恩（Sarah Vaughan）、爵士大乐团宗师贝西伯爵（Count Basie）、爵士小号大师迪兹·吉尔斯皮（Dizzy Gillespie）和爵士次中音萨克斯大师斯坦·盖茨（Stan Getz）等都曾应邀到这个音乐节上演出。而以荷兰本国爵士音乐家和组合为主的欧洲爵士乐人、乐团自然更是占据了音乐节的阵容主流，近年来每年都有多达上千位音乐家应邀表演，演出场次多达一百五十场以上，演出舞台多达十三个，音乐节的观众也多达七万人。

作为一个爵士乐迷，我较早的时候就关注了北海爵士音乐节，并先后于2004年、2006年和2008年三次专程赴荷观摩。有意思的是，1976年创立于海牙这座国际名城的北海爵士音乐节，在我第一次观摩的时候还在海牙纹丝未动，第二次观摩的时候就搬到了港口大城鹿特丹，据音乐节组委会说是搬到鹿特丹可以拥有举办这个大型国际化音乐节所需要的更大的主场和更多更好的演出场地，而也许可以说得上是巧遇，在我观摩的前两届音乐节的舞台上，我都碰上了荷兰首屈一指的爵士管弦乐团、在欧洲乃至全世界都负有盛名的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爵士乐团，即Jazz Orchestra of the Concertgebouw，简称JOC。

皇家音乐厅爵士乐团创立于1996年，当时还叫做“新音乐会大乐团”（The New Concert Big Band），创建者是优秀的荷兰爵士钢琴家兼编曲家汉克·穆特吉尔特（Henk Meutgeert）、低音提琴手弗朗斯·范·吉斯特（Frans van Geest）和鼓手汉斯·德克尔（Hans Dekker）。1999年，“新音乐会大乐团”开始与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合作，改名为“皇家音乐厅爵士乐团”，借这家古老而享有盛名的音乐厅之力，乐团更加声名大噪。多年来，皇家音乐厅爵士乐团在环球各国演出近千场，国际影响力十分卓著。直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爵士大乐团编制那特有的管乐齐鸣、放松节奏与轻摇款摆感觉仍然是众多爵士乐迷的至爱，而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爵士乐团无疑就是欧洲大乐团的最杰出代表之一。

2004年7月首次接触北海爵士音乐节，在7月9日至11日那三天里，我马不停蹄地奔波于海牙城内多个舞台，观看了多场演出，其中于11日傍晚在扬·斯蒂恩音乐厅（Jan Steen Hall）看的一场，就是皇家音乐厅爵士乐团与美国萨克斯大师布兰福·马萨利斯（Branford Marsalis）合作的，演奏的音乐类型属于波普爵士。那次演出中，皇家音乐厅爵士乐团的编制是一架钢琴、一把吉他、一把低音提琴、两支中音萨克斯、一支上低音萨克斯、两支次中音萨克斯、五支小号、三支长号、一支低音长号和套鼓，共十八位乐手，指挥家正是这支乐团的创始人汉克·穆特吉尔特。抛开出身于著名的“爵士第一家庭”——马萨利斯音乐世家的布兰福·马萨利斯（他的胞弟就是Wynton Marsalis，即温顿·马萨利斯，当世古典小号与爵士小号领域的“双料王者”）这位早已功成名就的爵士大师不提，那场演出中，皇家音乐厅爵士乐团给我留下了相当惊艳的印象：波普爵士的传统编曲非常地道，同时又尽展这支以萨克斯木管和小号铜管担纲的爵士大乐团的摇摆风姿，与布兰福手中如狂飙突进般的独奏萨克斯并行不悖，相得益彰，乐团的萨克斯声部和小号声部的成熟度尤其令我惊讶。

即使放到全世界的爵士大乐团中来比较，皇家音乐厅爵士乐团的十八人编制也算是很大了，甚至还超过了1988年创立、由温顿·马萨利斯担任音乐总监和首席小号手多年的世界级顶尖“大乐团”——美国纽约林肯中心爵士管弦乐团的十五人常设编制，当然也超过了我同样观赏过的美国贝西伯爵爵士管弦乐团、迪兹·吉尔斯皮爵士管弦乐团，而相对于后两支由元老级爵士音乐家为主组成的顶尖大乐团来说，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的乐手们显然更加年轻。

2006年7月14日晚，在鹿特丹哈德逊（Hudson）舞台，我二度观摩了皇家音乐厅爵士乐团的演出，其时与这支大乐团合作的，正是我个人最喜爱的美国爵士萨克斯名家之一詹姆斯·卡特（James Carter）和他率领的四重奏。当时那个时间段在北海爵士音乐节的亚马逊（Amazon）、迈斯（Maas）和“亲爱的”（Darling）等其他舞台，还有我很关注的布兰福·马萨利斯、由爵士钢琴与键盘大师鲍勃·詹姆斯（Bob James）领衔的美国爵士名团Fourplay（即“四人行”）和美国爵士钢琴大师布拉德·梅尔度（Brad Mehldau），而最终我作出了这个“痛苦”的选择，不仅是因为对詹姆斯·卡特颇有兴趣，更因为对皇家音乐厅爵士乐团满怀信心。

1969年生的詹姆斯·卡特风格优雅、抒情且技艺精熟，在沉稳的外表下蕴藏着澎湃的激情，以他午夜般深沉的色调、修士般严谨的风骨营造出摄人心魄的魔力音乐世界。他在少年时代曾和温顿·马萨利斯的小乐团有过短暂合作，后来先后加入过由爵士低音提琴泰斗查尔斯·明格斯创立的明格斯王朝大乐团以及林肯中心爵士管弦乐团，参加过1994年的JVC“大乐团之战”爵士音乐会和林肯中心爵士管弦乐团为温顿·马萨利斯的名作《血色田野》（Blood on the Fields）举行的专场演出（其时温顿正担任乐团的首席小号手，但还不是音乐总监）。之后，詹姆斯才组建了自己的重奏团。可以说，他就是一位出身于“大乐团”的顶尖独奏家，也是爵士四重奏的优秀领班和编曲妙手，皇家音乐厅爵士乐团与这位深具“大乐团”背景的美国名家合作，无疑是如鱼得水、配合默契，全场演出自始至终扣人心魂，直臻爵士音乐艺术的至上境界！

皇家音乐厅爵士乐团曾先后于2009年和2014年访华演出，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自然是它的必演之地。而2015年11月，在完成8日于其主场——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和美国爵士小号手克里斯丁·斯科特（Christian Scott）合作的音乐会之后，这支乐团将飞越亚欧大陆来到上海，于13日晚在上海音乐厅举行音乐会。说起来，和2009年音乐会以爵士标准曲为主打以及2014年音乐会以向已故美国黑人音乐巨匠雷·查尔斯（Ray Charles）致敬为主题不同，皇家音乐厅爵士乐团这次访沪演出将与荷兰爵士男歌手兼钢琴家鲁本·海恩（Ruben Hein）合作，走的是欧洲抒情爵士的婉约路子。这对于海上乐迷来说，也许会别具韵致，而对于我这个曾两度在“北海”、在荷兰遭遇JOC的“老朋友”来说，它此次在上海音乐厅举行的访沪新演，无疑绝对不可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