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杰明·赞德:“不出声”的指挥

2015-09-10 07:22余倩
音乐爱好者 2015年10期
关键词:本杰明乐手古典音乐

余倩

本杰明·赞德(Benjamin Zander)是独特的。第一次在Ted看到他的演讲“古典音乐改变人心的力量”(The Transformative Power of Classical Music),我就被他的活力和他对古典音乐的激情打动和感染。这位马勒专家,本杰明·布里顿的学生,曾经的新英格兰音乐学院名誉教授,现在的波士顿爱乐乐团(Boston Philharmonic)指挥,与一般的指挥有着太大的不同。

在人们的心中,指挥都是高高在上的领导,是向整个乐团发号施令的权威象征。而本杰明·赞德就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邻家老爷爷的样子,他会在演讲时又蹦又跳引听众大笑,但他演奏的肖邦也能让从未听过古典音乐的听众瞬间潸然泪下;他鼓励乐团成员演奏出自己最棒的诠释,并告诉他们每个人都是指挥。现年七十六岁的赞德将推广古典音乐以及“可能性的艺术”(Art of Possibility)作为自己的使命,通过充满启发的演讲、教学和演出,让更多人了解古典音乐,并意识到生活中的千万种可能性。

每个人都是指挥

站在舞台的中央,高高在上,指挥很容易让人们意识到他们的重要性,并给人一种错觉——指挥本人也是高人一等。传说卡拉扬一次跳上一辆出租车,对着司机吼道:“快点!快点!”“遵命,先生,”司机问道,“请问去哪儿?”“这无关紧要,”卡拉扬不耐烦地回答道,“哪里都需要我!”

而另一边,乐团的成员们早已经习惯了宽容和容忍指挥的脾气和错误。这里有个著名的关于托斯卡尼尼的小故事。托斯卡尼尼暴君式的臭脾气以及独裁是出了名的,在一次排练中,他在盛怒之下当场解雇了一位在乐团演奏多年的低音大提琴手。就在提琴手整理乐器准备离开时,他说出了自己长久以来压抑的想法。他转身对托斯卡尼尼叫道:“混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托斯卡尼尼完全没有料到会有团员质疑他的权威,他脱口而出:“现在道歉已经来不及了!”

这样的情况在如今的乐团也并不少见。在本杰明·赞德看来,这样的传统无疑抑制了乐团成员分享他们的想法以及对音乐的理解,而指挥恰恰需要依赖乐团成员来实现自己对作品的诠释。“我没有托斯卡尼尼那么夸张,但我曾经也是‘专制式’的指挥。在指挥了近二十年后,我才突然意识到,乐团的指挥是不出声的。他的照片也许会出现在唱片封面上,但是他真正的力量在于让其他人充满力量。从那一刻起,我一直问自己,我怎样才能让乐团团员们充满活力,激情投入,自由地发出自己的声音?”

本杰明·赞德开始认真地改变自己的指挥方式,也创造各种机会来让团员们分享自己的想法。在一次与伦敦爱乐排练马勒《第六交响曲》时,他习惯性地对着一位乐手叫道:“牛铃(指乐器),你没有进来!”几分钟后,他意识到是自己搞错了,于是他特地对打击乐组说道:“对不起,是我搞错了。”排练结束后,不止三位乐手在私下告诉他,他们已经想不起来上次听到一位指挥对他们道歉是什么时候了。

“我开始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如何‘正确地’诠释出我想要的效果,转移到如何让乐团成员们尽其所能演奏出他们心中最美的音乐。”每次排练前,本杰明·赞德都会给每位乐手一张白纸,请他们写下任何他们认为可以让音乐诠释得更好的建议。“我做好了接受批评的心理准备,但让我惊讶的是,写在这些白纸上的内容几乎从来不是批评我。”一开始,团员们只是习惯性地写下自己在练习时遇到的困惑,慢慢地,当他们发现赞德是非常真诚地希望听取他们的建议时,他们才开始真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通常我收到的建议都是对作品十分深刻的见解。我会将这些建议纳入演出中,在演奏到这些地方时,我会特地看着提建议的团员,于是那一刻就奇迹般地变成了‘他们’的特别时刻。演出结束后,他们会兴奋地告诉我,‘你演奏了我的‘渐强’!’”如今,发白纸已经成为了赞德与任何乐团排练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每个人都可以是指挥。”这是赞德指挥乐团时的信念。他永远也忘不了尤金·勒赫纳尔(Eugene Lehner)对他说过的一番话。尤金是芝加哥交响乐团的中提琴演奏家,也是科利什四重奏(Kolisch Quartet)的成员,指导过包括朱利亚四重奏在内的许多乐团和音乐家。“尤金是我认识的最具天赋和最杰出的艺术家之一。一次,我请他到我在新英格兰音乐学院的课上做讲座。为了给学生一些有用的建议,我问他,‘日复一日,你是如何容忍那些懂的还不及你多的指挥的?’尤金一贯非常谦虚,他说自己刚到乐团的时候,有一位指挥在遇到困难时请另一位音乐家替他指挥,自己站到观众席听效果。从那一刻起,他就时刻准备着有一天,有一位指挥会听他的建议,让他指挥。他已经准备和等待了四十三年……”

赞德在指挥乐团排练时,会让乐手站上指挥台表达他们心中的音乐。有人感谢他终于让自己圆了梦想,一位一直讨厌指挥的乐手告诉他,直到站在台上,他才发现原来指挥并不容易……“很多人说这样的机会让他们从被动的追随者变成了主动的创造者。倾听乐团成员的激情和投入,就是不出声的指挥应该做的。我如何知道自己达到了目标?看着团员的眼睛。如果他们的眼里闪烁着光芒,我就知道我做到了。”

一切皆有可能

曾经有个皮鞋工厂派了两位卖鞋人到一个非洲部落调查市场。一位发回电报说:“情况堪忧。这里没有人穿鞋子。”另一位则发回电报说:“天赐良机。他们还没有鞋子呢!”

本杰明·赞德喜欢用这个故事来形容如今的古典音乐市场。很多人都说古典音乐正在消亡,而他却振臂高呼:“每个人都喜欢古典音乐,只是他们还不知道罢了!”

“人们常常会把自己局限在一个框里,认为这些是我喜欢的,那些不是;有些是我能做到的,有些我做不到。在我看来,这个局限远没有人们以为的那么难以打破,”赞德说道,“如果你告诉人们,其实每个人都喜欢古典音乐,吸引人们来听,告诉他们音乐背后的故事,大家都会很喜欢。打破人们的固定思维,将人们连接起来,这都是有可能的。”

赞德称这种思维模式为“可能性的艺术”,他不断告诉人们生活中一切皆有可能。这种充满正能量的思维模式来源于他本人的经历以及他的家庭。

赞德出生于英国,父母是逃离纳粹到英国的犹太难民。九岁时,赞德开始学习作曲。一次他的母亲将他的作品投稿给了当地的艺术节参加曲目甄选,一位评委在看了小赞德写的作品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这部作品太糟糕了!我无法考虑将这部作品纳入比赛,这个小孩子不应该再学作曲了。”赞德的母亲不懂音乐,但做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她将小赞德的作品以及这位评委的评语一起寄给了本杰明·布里顿,寻求他的评价。四天后,本杰明·布里顿打来了电话:“这些作品并不糟糕,他才九岁呢!如果暑假的时候你愿意带他过来,我会留意他的。”于是接下去的三年,赞德一家每个夏天都会去拜访布里顿,赞德成为了布里顿的学生。

“这就是一个很棒的关于可能性的例子,”提起这个童年故事,赞德说道,“对我的母亲而言,拒绝并不代表着结束,而是另一次对话的开始。”

赞德的父亲同样给了赞德极大的影响。“我从父亲身上学到了很多,”赞德说道,“我的父亲在集中营失去了一切。他所有的家人、事业,所有的一切都被纳粹摧毁了。他在一个集中营待了整整两年,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但我从来没有听他抱怨过生活。”赞德曾经问自己的父亲:“你不恨纳粹吗?”他的父亲回答说:“不,我不恨他们。我发现在痛苦的阴影下,人是无法过好生活的。”在集中营的时候,赞德的父亲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当时他所在的集中营有大约两千个犹太男人,他们也失去了一切。大家都很恐慌,有些人恐惧到整日只是坐在那里等待死亡。我的父亲看了看大家,说,‘这里有很多有智慧的人,我们应该成立一个大学!’于是他们建立了大学,有四十堂不同的课有秩序地进行着。他们没有书,没有纸,只是人与人之间的对话。这就是可能性。”

赞德强调,“可能性的艺术”并非只是所谓的正面思考。正面思考是指即使情况很糟糕,都自我安慰说一切都很好。“可能性的艺术”是正视自己面对的情况,但相信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创造出新的可能性。“我的父亲曾说,没有糟糕的天气,只有合适的衣服。他没有自欺欺人地说在集中营的生活是美好的,他所做的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找到了新的可能性。”

作为一名指挥,赞德所做的就是激发每一位乐团团员的可能性,让他们感觉自己充满力量:“每个人能够改变的只有他们自己。当他们的眼睛里没有闪烁出光芒时,我会问自己该做些什么,而不是责怪他们。我的可能性就是鼓励所有人都能够全然地表达自己,能够对其他人敞开心扉,促进人们的相互沟通和交流,鼓励人们追求自己的激情。”

对于古典音乐的未来,赞德也充满了信心:“在莫扎特时代,只有皇室贵族才能听到古典音乐,而现在因为科技和媒体的发展,人人都有机会听到古典音乐。古典音乐无处不在。”

能量是会传染的。只要看到赞德的演讲,你就会轻易地被他的高能量所吸引。一次,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问七十六岁的他:“赞德先生,为什么你总是充满了能量?”赞德说,能量就好像电流一般,如果你给电灯接上电源,电灯就被点亮了。只要你找到你的能量来源,你就会一直充满了能量。很显然,赞德的能量来源就是“生活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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