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姿
编辑 白伟志 rwzkwzb@126.com
来相亲节目工作的两年里,节目报过两次警。
第一次的男人,是在一个平常的工作日里,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到我们办公室,有一明一暗两条通道,明的那个门有指纹锁把守。还有条暗道,要先步行,下到我们底层的车库,然后绕两下,也可以进到电梯厅。平常的嘉宾来报名的时候,总被指纹门拦在门外,完全拦不住的只有三种人:肯德基外卖、快递取件员,还有就是这位铿锵先生。
办公室里大概有五六个女生,我正站着跟一个同事谈事,铿锵先生推门进来了——跟一般推门探身进来找人的人不一样,他有个明显的动作,我后来想,大概就是这个动作让我立刻直觉这个人绝非善类——他一边高声问着话,一边随手把门在身后紧紧合死了。一般访客怎么会合别人的门呢?
他高声叫着我们主持人的名字。节目组里的长辈立刻起身,半哄半推把他搡出门外。这人在走廊里高声说:我是她同学!同事问:你多大?他说:我74年的!同事说:我们主持人是90后,怎么能是你同学?!他说:她是我同位儿!我们小学就是同位!我把她得罪了,你们不知道内情!同事说:什么内情?他说:你把她叫出来,我跟她说。
之后,这个铿锵先生保持着每两周一次的出现频率,每次都是同样桥段,下午6点钟左右,我们加班饥肠辘辘之际,在苦等盒饭,门啪地一响——他又来了!节目组里有五六个身高1米85以上的壮汉,但每次都只能以“主持人不在”为由哄他走。有一次很险,我们主持人就坐在我旁边,他来了,我迅速给她递了个眼色,她机智地吱溜儿滑进座位深处,上去个男同事跟他重复有关主持人是不是他小学同学的对话。
他还写信。字迹倒还算清晰,个个分明,但显然只有写一页的耐心,第二页和第三页都明显愈来愈潦草,句式都杂糅着,每表白四五句就会无序地插入一段当下口水情歌歌词,然后再接着抒情。有时候会请我们主持人原谅他,一切的矛盾都是因为误会,有时候会夹上两张自己的照片,一张是自己两百多斤时的,一张是现在的,他说自己在努力减肥和健身,还在练双节棍,“会承担起保护你的重任。”还提到过一次自己认识什么什么领导,跟什么干部一起吃过一次饭。每周大约两封,我们主持人收到就直接交给我,由我来拆封,把大体的意思转述给她,她以一句“哎!天呐!”作结。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得有好几个月。有时候他会提到他女儿,会孜孜地描述一些女儿的状况:多大了,在哪上学,多高了,哪门课比较好。然后话锋总是转向这个女儿他已经安排好,不会影响他和主持人“我们将来的生活”,接着总是一连串激情而直接地表白,“我爱你,真的好爱好爱你”之类,通常到了这里字迹就凌乱到像鬼画符一般了。
他倒数第二次来时,我报了警。我们组的壮汉们团团围着他,有点像一群老虎对着一只刺猬,生着闷气又不知拿他怎么办。我报警后也凑了过去,他竟越过人群,冲着怒目而视的我点了点头,似乎我是他一个小区的街坊。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里琢磨着,这人到底是在装疯还是真的有问题。
警察来了。一溜烟儿带走,未费什么周章。我们领导也跟着去录了口供,把他几个月来的登门、写信、几乎每天一通的电话、电话中对我们接线员越来越不耐烦的呵斥和威胁、偶尔送来焦黄边的百合这些事都跟警察说了清楚。他被关了15天,第二天,他的妈妈打来热线,非常哀伤的声音,说儿子精神有问题,“重度抑郁症”。他在一个工厂工作,每天3点下班,下班就躲在房间写信,她非常非常抱歉,请我们原谅。
一个月后的晚上7点半,我刚到家,接到女同事尖叫的来电——他又来了。我们两间办公室里,分别有两位加班的小姑娘,他是带着一条三节棍直闯进来的。一个女孩子往外推他,另一个给我打来电话。我嘱咐她赶紧把门插上、给我们领导打电话,我来报警。
我们领导和节目组另一个大汉刚走到大院门口。两人飞奔回去——二位呢,一个来自警察世家,多年的足球前锋;一个是退伍军人、身高1米92、经常跟人比划两下的青岛小哥——铿锵先生已经选择比平常晚来,但显然,运气还是不够好。我们组加班的4个小姑娘都目睹了警察世家和1米92跟铿锵先生过招儿的过程。他先出手打向我们的1米92,1米92把他壁咚在墙上,两人扭打时倒地,警察世家骑了上去,两拳四手,彼此一顿乱捶。小姑娘说,那天我们的警察世家领导,穿的是红袜子。铿锵先生被赶来的警察拖走的时候,嘴里高叫着:你们等着!我杀了你们!我把你们一个一个全捅死!我们为此很是戒备了一阵子。
不过我很忘不了他倒数第二次来时,被围住后,对着气势汹汹的我忽然那一点头——那显然不是精神病人的眼神。所以至今还偶尔琢磨,难道这个人的种种异常,都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