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独自凉
因历史、宗教、政治、经济的原因,一直饱遭歧视、迫害的犹太人,1940年代坠入苦难的深渊,纳粹的帮凶遍布整个欧洲。纳粹灭亡,犹太人的噩梦仍在继续:波兰、苏联先后发生反犹、排犹浪潮。
俄罗斯影片《哈鲁斯坦洛夫,开车!》(1998)描述1953年的反犹浪潮,黑白光影的张力摄人心魄:寒枝静雀、黑夜白雪中涌动的特务、阴狠的斯大林雕像、坐在雪堆上给火辣菊花降温,暴力就像自动伞在车祸、偷情现场猛然张开一样突如其来;高大威武、趾高气扬的将军级犹太医生瞬间沦为被凌虐、强暴的阶下囚,转眼又成最高当局的座上宾,诊治缠绵病榻垂死挣扎的斯大林:撼动半个地球的巨人,成了一堆令人作呕的腐肉。
影片每一个镜头都是那么粗粝、强烈,充分契合诡异、疯狂的时代,才华横溢的阿列克谢·日尔曼,与塔科夫斯基、帕拉杰诺夫开创的俄罗斯史诗电影形成双峰对峙的暴力美学。
盛行文化相对主义、价值相对主义的法国,因担心屠杀犹太人的内容招致穆斯林学生的反感,课堂上已不再讲授二战史。巴黎今年发生恐怖袭击事件,以屠杀犹太人为背景的波兰影片《修女艾达》无形中获得加分,影片本身剧情、表演一流,摄影超一流,毫无悬念地夺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
据2002年波兰政府的调查显示,二战期间波兰人曾在24个地点对犹太人进行了至少30次屠杀,上千名犹太人死于非命,并非所有暴行都受纳粹行为和宣传鼓动;战后,为阻止大屠杀的幸存者重返家园,波兰短时间内竟发生了至少50次谋杀犹太人的事件,引发两次波兰犹太人向海外移民的风潮。
1962年见习修女艾达在宣誓成为修女之前,从唯一的亲戚旺达那里得知自己的犹太人身份,两人结伴踏上寻亲之旅。私生活放荡不羁的旺达,曾是令国家的敌人闻风丧胆的法官,人称“红发旺达”,拥有警察也不得不对她低声下气的权势,可以直接威胁涉嫌杀害自己犹太亲属、隐瞒实情的波兰人:“我能毁了你。”
波兰人对历史的解读无比纠结,一方面,他们是战争的受害者,另一方面,他们也敲响了犹太人的丧钟。而犹太人需要反思的是,碾压他们的巨球,犹太人本身亦贡献良多。红军之父托洛茨基等大批苏联、波兰精英都是犹太人。类似《哈鲁斯坦洛夫,开车!》,《修女艾达》并没有简单地把犹太人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红发旺达”本身就是一个隐喻,其亲人被波兰人杀害,而她的法槌也贱满了无辜者的血。
波兰人以既往不咎为条件透露埋尸地点,怀抱孩子的遗骨,心硬如铁的旺达问刽子手:“他当时是不是很害怕?”这是一个难以回答、也不用回答的问题。杀人如麻的旺达,对告饶、颤抖的肢体、恐惧的眼神再熟悉不过了。只是她没有想到会报应在她身上。泡澡、饮酒、寻欢、音乐,都无法排遣深重的犯罪感和内疚,只能像鸟儿一样从窗口飞出,获取永久的安宁。
影片的构图和光线运用达到教科书级别,旺达、艾达在旅馆客房中的平常影像,被自然、妥帖地处理成十字架造型;旺达独自在酒吧小坐,背景是一个街道对面疲惫的老者,画面层次、人物情绪饱满、含蓄,充满油画般厚重的质感。
艾达从家族和旺达的悲剧中汲取了什么?当英俊的情人畅想未来,描摹结婚生子的幸福情景,艾达平和地不断追问:“那又如何?”
一直平稳的镜头在片尾突然开始晃动、激越,追随艾达坚定的步伐,象征艾达已找到了人生的信仰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