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也闹“用工荒”

尹鸿伟

依靠外资为主的越南制造业，由于拥有数量巨大的廉价劳动力，吸引了三星电子、LG电子以及诺基亚等众多外国厂商前往设立工厂。不过，原本轰轰烈烈的外资涌入场面近年来已开始出现了一丝隐忧，越来越多的打工者开始厌恶长时间劳动和严酷的工作条件，正在以各种方式逃离。

“越南具有相对宽松的招商条件，比较稳定的政局，相对充足的劳动力，而且国家具有一定的开放程度，在可预见的范围内不会出现大的动乱。”RICHPEACE集团驻越南办事处的曹会雄说，“包括越南中国台湾商会的一些朋友也认为， 越南正处于开放和过渡阶段，受欧美拉拢的情况比较明显，后者会提供《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等一系列比较优惠的贸易条件，因此越南的各种经济机遇仍然比较多。”

截至2013年末，在越南的外资企业共9093家，比2000年增加了5倍。对于近期舆论关注的越南用工荒情况，曹会雄证实：“越南的工人的确越来越难招，尤其是比较年轻或者有技术专长的更难。”

自1986年实行革新开放政策以来，拥有9000万人口（2013年11月官方数据），5300万劳动力的越南渐渐成为外国投资者青睐的一个地区，由于大部分越南人出生于上个世纪80年代末之后，其人口结构正处于黄金时期。尤其2006年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后，外来投资者可以避开通过越南市场无限制地进入东盟其他国家，更加刺激了外资企业大规模进入越南淘金。

“越南可以称得上是人口大国，其农村人口占6成以上，出生率远超于死亡率。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越南的劳动力仍然充足。”RICHPEACE集团驻越南办事处的曹会雄说，“在未来至少十年以内，越南都应该是一个年轻人的国家。年轻人受教育的程度，国家开放的程度，很大程度上会决定这个国家的政治和经济走势。”

越南利用劳动力成本优势，通过兴建工业园、加工出口区等方式发展经济，同时政府配套减免税收等优惠政策，取得了非常可观的经济和社会效益。另外，越南独一无二的地理位置也为其成功提供了重要保证，由于临近中国，越南更加容易融入全球电子企业的现有供应链版图。这种优势被认为超过了周边的泰国、印尼和菲律宾，同时越南所面临的自然灾害风险也相较其他东南亚国家更低。

与此同时，越南政府还努力改善国内运输基础设施和强大的电子零部件供应能力，力图成为全球电子供应链中一个重要环节。2013年，越南的电子设备和零部件出口总额已经超过380亿美元，在相关出口榜单中的排名快速上升到了第12位。

随着越南整体经济的不断发展，其国内的消费力也在持续增长。澳新银行（ANZ）首席亚洲经济学家马圭尔表示，“愈发强劲的国内产品需求恐怕也是吸引众多外企来越南投资的因素之一。许多电子生产商在选择生产地点的时候并非仅仅将劳动力成本作为自己的考量依据，他们同时也会考虑该地区未来的国内市场潜力，而越南就具备了以上所有这些条件”。

截至2014年2月，越南累计共有外商直接投资（FDI）项目16053个，注册资本总额2347亿美元。伴随着近年来中国出现劳动力年龄增长、薪资成本上升，以及其他一些复杂的综合原因，许多原本立足中国的企业开始将发展目光投向中国之外的地区。虽然全球电子生产企业在过去数年对东南亚不少国家都进行了投资，而这些企业投资最集中的地区就是越南。

尽管像泰国、印尼和菲律宾这些国家同样拥有充足的廉价劳动力可以满足投资建厂的需求，但它们的最低工资标准却比越南高出许多，而且劳动法相当严格，工会的力量非常强大。老挝、柬埔寨和缅甸等国家的最低工资标准可以同越南相提并论，却又不具备越南的其他一些竞争优势。

曹会雄说：“越南劳动力在世界上的名声相对较好，因为薪资低、耐吃苦、不计较，因此越南赴海外的劳工也比较多。另外，一些国家基于某些政治因素，会给越南劳工比较宽松的劳工签证，这部分原因拉走了很大一部分越南专业人才。”

2014年，越南全国新批和增资的外商直接投资总额为202.3亿美元，对越投资的国家和地区共有60个，前四位分别为韩国、中国香港、新加坡及日本。其中，投资金额达144.9亿美元的加工和制造业仍然是越南外商投资最大的行业，占越南吸引外资总额的71.6%;房地产吸引外资25.4亿美元，排名第二;第三为建筑行业吸引外资10.5亿美元。

韩国电子巨头三星集团已经在越南开设了两家工厂，其中第二家工厂将建在越南北部省份北宁省，这家投资规模将达10亿美元的工厂将雇用8000名工人，每年可为三星电子旗下的三星显示器公司生产4800万台设备显示器。

越南媒体在2014年末表示，供应全球市场的三星手机35%将在越南组装和生产，在不远的将来该数字可能提升至50%。与此同时，包括英特尔、LG以及其他一些国际电子厂商也均在越南不同地区注入了数千万到数亿美元的投资金额。

但这些看似辉煌的经济成就并非高枕无忧，日本《富士产经商报》在2014年12月的报道中称，在对越南市场调查后发现：越来越多的越南打工者开始厌恶长时间劳动和严酷的工作条件，宁愿返回家乡从事收入低但压力小的“小时工”，或者进入一些相对自由的非正规劳动部门。许多年轻的受访者对工厂里流水线上的工作方式，以及长时间的劳动不满，加之近来公司因为业绩下滑要减薪，因此决定返回家乡去干建筑业小时工，收入虽然少一些，但能和家人在一起，显得更轻松。报道认为，越南“打工仔”开始逃离的情况，令原本就苦于熟练工不足的产业界更加发愁，可能给越南经济发展形成拖累。

曹会雄也表示，越南已经出现了比较明显的用工荒，个别行业的用工荒更为明显，“极少有员工愿意每天在生产线上一坐十几个小时，他们宁愿寻找工资低一点、但看起来相对体面、相对自由的工作”。

越南政府智库——中央经济管理研究院公布的数据显示，未纳入政府统计的非正规部门在2010至2012年吸收的劳动者激增21%。越南劳动荣军社会部也表示，越南国内约三分之二的劳动力在从事“不稳定且生产效率低”的非正规工作。这些数据的背景是，许多没有一技之长，为养活家人进入城市的打工者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转向做“小时工”。还有一些人离开原来的工厂后，继续留在城市里，自己经营一些小生意。

国际劳工组织（ILO）的经济学家认为，更多人从事非正规工作将妨碍越南生产效率和竞争力的提高，直至对经济正常发展形成打击。目前，越南正规公司的就业者扣除健康保险后的月收入在500万越南盾（1元人民币约为3500越南盾）左右，而从事非正规工作的劳动者平均月收入仅为约350万越南盾。

对于所有企业而言，如何确保劳动力队伍稳定已经成为一个头疼的问题。几乎所有的外资公司都为寻找和挽留熟练工人发愁，有的公司还为工人提供住宿和培训，但仍有很多劳动者因受不了压力而流失。

“从企业的角度上讲，另找一个综合条件像越南这样的国家已经很难。”曹会雄说，“企业的应对措施，应该是从改善员工待遇和工作条件等方面着手。机械化和自动化始终会是发展的方向，越来越多的企业会认识到这种危机，即单纯依靠廉价劳动来获益，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会越来越难。”

曹会雄表示，以纺织制衣行业为例，以往需要大量的熟手车工，但RICHPEACE集团推出全自动缝纫机后，在越南市场上受到企业主的极大关注，“全自动生产，免除了繁杂的员工培训，产品品质高度稳定的机械设备或者说生产工艺，将会成为越来越多企业主的选择。”

来自外资公司的工业产出在2012年已经占到了越南总体工业产出的46%，越南国家经济明显依靠外资公司（包括最近几年上千个海外项目和海外公司的建立）以及超过700万的海外游客支撑。另外，外资企业的出口额在2014年占越南全国出口总额的66%到69%。

2014年，越南还被泰国服装制造商协会评为“富有吸引力的投资目的地”，泰国企业家们正计划将生产线转移到越南、缅甸等劳动力成本低，且还能享有普遍化优惠关税制度的邻国。越南还正同欧盟谈判签署《越南-欧盟自由贸易协定》，且有可能在不久的未来成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成员国，这种种因素都吸引着目光敏锐的外国投资者。

国际劳工组织在2014年5月发布的一份研究报告称，越南劳动生产率低于新加坡15倍，低于日本11倍，低于韩国10倍，与其他中等收入水平的东盟国家相比也有较大差距。例如，越南劳动生产率仅为马来西亚的1/5，为泰国的2/5。自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爆发以来，越南年均劳动生产率增长降至3.3%，其中主要原因之一便是劳动者的劳动技能不符合企业需求。

自2012年起，越南政府开始实施以农村劳动者为对象的职业培训，越南总理阮晋勇也强调“有必要对教育制度进行全面改革”，但参加职业培训的人仅占25%，大大低于政府设立的2015年达到70%的目标。国际劳工组织已经建议越南政府加大对人力资源培训的投资。也有学者表示，越南的教育制度改革不能居高临下脱离实际，而应根据企业的现实需求，在与企业协调下推进改革。

曹会雄表示，越南政府为了吸引和挽留在国外的国民，提出了一系列的优惠措施，比如为在海外工作的越南人保留国籍，为这些人返国创业提供比外商直接投资更为优惠的条件。

“越南还开始限制外商投资的门槛，一些劳动力密集型和破坏环境等的产业，都被列入了政府限制投资的名单。”曹会雄说，“而对于一些高新科技或者越南缺少的，如机械制造、生物开发、商务服务等，越南政府则大加欢迎。”

大量外资的进入必然将促进越南的经济发展，但无论对于外国投资厂商还是越南政府而言，劳动力危机的出现都不是一个可以忽视的问题。而且，利用廉价劳动力的优势不会永远存在，任何企业发展到一定阶段，都必然要步入人才竞争的时期。

虽然在越南当地建立工厂需要招聘有经验的经理人和工程师，但目前大多数到越南投资的企业都只雇用低端产品的组装线工人，事实上大多数越南本地员工在可预见的未来也只能作为流水线工人使用。

2010年，英特尔公司投资10亿美元在越南建立了芯片封装和测试工厂，当开始招聘工程人员时，却发现当地并没有足够合格的技术人才。为了改善公司的人才输送渠道，英特尔只好推出了一个特殊海外学习项目，自己培养越南当地的工程师，并斥资700万美元将73名当地学生送到了美国波特兰州立大学进修。

从这个实例可以发现，越南制造业将呈现的“用工荒”，不仅仅是普通的产业工人用工荒，更包括高端的技术人才用工荒，尤其后者，对于越南而言是很难在短期内克服的。有西方经济学者指出，外资的大量流入为越南改善基础设施和教育质量提供了难得的历史机遇，同时部分科技企业也有意帮助越南培养自己的科技人才，而能否进一步提升自己在供应链中的地位，将取决于越南能否创造出足够多的管理或者工程岗位。

日本《富士产经商报》认为，假如越南能够在未来大幅提高自己的人才质量，培养出大批高薪专业人才，将有望推动本国的出口朝着更高技术、更高价值的产品方向前进，并最终在国内创造出足够多的高科技产品需求;反之，越南的电子设备和零部件出口地位将会迎来没落，因为下一个热门代工地点随时可能出现。

另外，一直宣称政治和社会稳定的越南在2014年5月爆发了主要针对外国投资者的暴乱，给其国家形象和投资环境带来了极其负面的影响，也提醒着所有国际投资者需要对这个国家的状况有所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