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小四 民国问题专家
鲁迅与林语堂,均是中文世界不可回避的殿堂级人物。他们的恩恩怨怨,至今令人叹息。
其实他们曾经是感情真挚的知己。上世纪20年代初,林语堂留学归国,入北京大学任教,后与鲁迅结识。当时出语愤激的鲁迅已经很不被一些人待见,但林语堂与其十分投契,林语堂还加入了鲁迅领导的“雨丝社”。两人相知缘于那一阶段的本质相通,年轻时的林语堂也曾是一个慷慨激昂的热血青年,也曾走上街头与学生们一起向政府请命,鲁迅对此极为赞赏。1916年“三一八”惨案发生之后,两人均为遇难的学生刘和珍等人写下了悼念文章,文笔不同但心意相通。
鲁迅、林语堂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交好。曾有一回忆鲁迅与林语堂在厦大任教时期的文章,言及他俩不仅常常结伴出行,还多次到鼓浪屿的故人家里弹钢琴喝咖啡。而鲁迅之所以到厦大,也是因为林语堂邀请其前往。但两人均在厦大遭到排挤,鲁迅想要离开,顾虑到林语堂的处境,没有断然离去,而是在给许广平的信里道出隐衷,“其所以熬着者,为己只是有一个经济问题,为人就怕我一走,玉堂(林语堂本名)立刻要被攻击,因此有些彷徨”。鲁迅的仗义及对林语堂的维护,跃然纸上。
两人的分道扬镳甚至在文字上“势不两立”,是因为心灵深处的立场已分化。林语堂离开厦门后曾经到武汉待了半年,也正是那半年让他产生对世俗斗争的厌倦,欲躲入文学与文字的象牙塔里寻找一点生活的乐趣。武汉时期的林语堂曾如此写道,“人越老,梦越少。”他逐渐沉入小品文与小说的写作世界。
这种状况,是“以文为匕首”的鲁迅不愿意看到的。鲁迅曾写信给林语堂劝其不要写小品文,建议他翻译英文名著。林语堂回信说,“等老了再说”。一年多后鲁迅给朋友写信言及此发感慨:“这时我才悟到我的意见,在语堂看来是暮气。但我至今还自信是良言,要他于中国有益,要他在中国存留,并非要他消灭。”林语堂闻言曾说:“……我中年时有意思把中文作品译成英文。……这是我工作时期的安排,哪有什么你老了,只能翻译的嘲笑意思呢?”
两人内在的分歧,渐渐外化为日常的冲突。鲁迅与文坛结怨不少,而林语堂口无遮拦,矛盾终于在1928年8月底的一次私人饭局上爆发。当时的饭局本已比较微妙,即鲁迅和北新书店的老板李小峰闹版税官司,经郁达夫私下调解双方已基本释怀,鲁迅也收下了李小峰补付的五百多元,此后李小峰请吃饭以示大家重归旧好。而爱说话又不太通人情世故的林语堂屡屡提及鲁迅的学生张友松,而张与李又有隙,鲁迅认为林语堂在讽刺他以前想与李打官司是受了张的挑唆,顿时拍案而起道:“玉堂,你这是什么话!我和北新的诉讼不关张友松的事!”没心没肺的林语堂哪知自己踩了地雷,也站起来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自己神经过敏。”两人互不相让,争执了数分钟。鲁迅在日记里如此写道:“席将终,林语堂语含讽刺,直斥之,彼亦争持,鄙相悉现”。经此事后,曾经相知相惜的两人,渐行渐远。
曾经的好友一旦成为仇人,相互攻击更显不留情面。此后两人仍在一些场合相见,但彼此已存戒心。而林语堂参与创办《人间世》,也让鲁迅十分不满,多次撰文攻击,甚至说幽默文学是“麻醉文学”。后来在一次碰面中,由于林语堂对一些广东作家相互之间说粤语旁人听不懂,便开玩笑地说了一通英文,鲁迅严厉地喝问,“你是什么东西!难道想用英语来压中国的同胞吗?”已经渐渐成熟的林语堂,此时只是沉默以对。1935年4月,鲁迅发表《天生蛮性》,全文三句话为:辜鸿铭先生赞小脚;郑孝胥先生讲王道;林语堂先生谈性灵。
次年10月,鲁迅逝世。四天之后,林语堂写下《鲁迅之死》,其中有如下文字,“鲁迅与我相得者二次,疏离者二次,其即其离,皆出自然……鲁迅顾我,我喜其相知,鲁迅弃我,我亦无悔。大凡以所见相左相同,而为离合之迹,绝无私人意气存焉”。
两位真正的君子,一别一生,令人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