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y
碳与钻石的关系,就好比人与天才。碳的结晶体经高压、高温炙炼,再切割打磨成钻,凝结旷世价值。《爆裂鼓手》就讲述了一个处于半成品状态的天才鼓手的炙炼、打磨之路。别误会这是一部热血励志片,实际上片如其名,暴烈得很。
八零后哈佛导演以初生牛犊的姿态,将音乐片拍成了暴力美学的动作片,高频、快速、激烈的节奏击碎了情节,击打观众的神经,无论台词还是作为筋骨撑起影片的音乐,都有饱涨到爆裂的感觉。虽然对“极致”的追求偶感用力过猛,但一部处女作该有的生猛和厚积薄发,它都有了,尤其从奥斯卡群像中异军突起,更似激荡的清流。
电影以伯乐与千里马开局,安德鲁被铁腕教头弗莱彻相中,进入乐队担任鼓手。调教开始,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惩罚,教头的“魔性”毕现:他滥用权力制造恶性竞争,脏话粗口像机关枪里喷出的枪子,咒骂侮辱伤自尊打脸打得啪啪响。他坚信挫败是天赋的磨刀石,本心是天才的墓志铭——人是需要被超越的动物。于是乎,手下弟子非死即残,要不就是魔怔了。外人看来的不人道,对他而言是步入天才之道的第一个门槛。
导师要求安德鲁跟另外两位鼓手当面PK“上岗”,三个鼓手你追我赶,每一下击打都是力度的输出和精神压迫的释放,个个打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像是鬼门关走了一趟,惨烈程度不亚于赤身肉搏。这一出下马威后,安德鲁上了(魔)道,出了车祸,咕噜一下爬起来就去打鼓,直打得血光四溅。就像那张血迹斑斑的鼓槌海报给人的暗示一样,强烈辐射的压力在鼓点的催促之下擒住人的呼吸,观众们几乎感到不适。
但最后,当安德鲁沿着从人身攻击到自尊瓦解到自我怀疑再到涅槃重生的教学轨迹,打出了从脊梁骨到天灵盖都激起震荡的鼓声之后,观众也跟着从气喘吁吁到了血脉贲张。“以大多数人的努力程度之低,根本轮不到跟人拼天赋”,所以,不需要激活就能展现的天赋,想必也不值钱。近乎本能的纯熟技术之上,才能捕捉灵光的乍现。放安德鲁这儿,打鼓不仅是血光的爆裂,自我的爆裂,更是激情和天赋的爆裂。
但如果电影仅仅停留在这条单线上,就算闻不到鸡汤味,也依然入了励志的俗套。这部片最出彩的是安德鲁和弗莱彻之间尖锐如齿轮般的人物关系。拉锯在这对亦敌亦友、亦亲亦仇的师徒中间的,是剑拔弩张的精神战争。就算是全片最柔和的一个地方,安德鲁与弗莱彻在酒吧重逢,互陈心曲,以为从此春风化雨,画面切到卡内基音乐厅,一场决定安德鲁未来职业生涯的演奏会,偏偏在这节骨眼导师阴了他一把,就算再怎么善意地怀着艺高人胆大的猜想,也着实难逃腹黑到变态的嫌疑。讽刺的是,残酷扭曲的关系激发出劫后余生的反弹能力,最后促成了艺术生涯的华彩。
这并不是主流的天才成名故事,安德鲁的进击,带着剑走偏锋、阴差阳错的味道,偶然中并不存在必然。鉴于这种教学存在极大的争议,就更难一言蔽之他们之间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弗莱彻到底是诲人不倦还是毁人不倦?安德鲁在迷失、重拾、突破自我之后,将面临涅槃的成功还是更大的迷失?自诩曲高和寡却又留恋于世俗的认可(卡内基音乐厅的掌声),师徒之间的关系是否存在利益和功利色彩?这样的引路人,究竟是天才成功路上的试金石,还是人生路上的绊脚石?
多象限的解读正是《爆裂鼓手》的趣味所在。这部片子很现实,现实是可控也是不可控的。没有人的行为能被单一的信念笼住而得到一以贯之的执行,巧合里暗示阴谋,功德里夹杂私欲,抱负里潜伏报复,充分展现了人物的复杂性、多面性,行为的流动性和短暂性。一件事情走到这儿,是复合作用的结果,它可以这样或那样发生,此一时彼一时,你也可以这样或那样去理解,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有意思的是,影片予以客观的呈现,飙的是力度和速度,短平快的直击,人物的对垒也是毫不遮掩的短兵相接,它给人的震撼方式不带一点花巧,却又激发观众产生完全相左又能合理并存的主观判断,使得这部电影带上了无心插柳的造化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