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的捕鱼人塔里木河畔的罗布人村寨

2015-09-10 07:22慕容华
环球人文地理 2015年5期
关键词:塔里木河罗布罗布泊

慕容华

罗布人在海子边找一棵大树,以树冠为屋顶,砍下一些胡杨枝条,弯弯曲曲地插成墙,再从海子边挖出泥巴,在墙上涂抹一遍,一个家就此竣工。

他们把衣服全部穿在自己身上,睡觉时也不脱下来,也从来不会把“好东西”放在家里,而是悄悄找个地方埋藏起来,连自己的妻子也不知道埋在哪里。

他们是沧海桑田的见证人,但遗憾的是,因为没有文字、没有学校,没有记忆的载体,缺少传承的手段,所以一切都随时光而沉没、随大风而消散了。

在先秦典籍《山海经》中,有这样的记述:“敦薨之水西流注入泑泽,盖乱河自西南注也。”所谓“泑泽”,就是名噪于世的罗布泊。罗布泊的水域泽润了沙漠绿洲,孕育了楼兰文明,造就了楼兰、鄯善、营盘等繁华都市。随着古老的丝绸之路兴起,这些沙海中的黄土城纷纷四门大开,一队又一队驼商往来穿梭,形成了沙漠里最开放的“贸易特区”。

然而,在2000多年前的某个时候,这些沙漠中的城郭和居民,似乎一夜间就销声匿迹了。从此,地图和史书成了空白,只留下无数的疑惑:楼兰到哪里去了?罗布泊里的居民又去了哪里?

1000多年后,人们突然发现,在荒凉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竟然生活着一些土著人,进一步接触后才知道,他们就是当年罗布泊居民的后裔,于是被称为“罗布人”。他们没有文字,没有学校,没有城池,甚至没有锅釜,却并不茹毛饮血——他们很早就懂得击石取火、烧烤鱼类。这群人追逐着沙漠里的河流和海子,结庐为室,捕鱼为生,坚毅从容地传承着“以

木为舟,以鱼为粮”的世外生活,为世人留下了一个个神秘的传奇故事、一个个难以破译的生存之谜,就连那些随意建造的简陋村寨,如今也成为了“历史博物馆”,令爱好猎奇者趋之若鹜……

祖传的木屋和草庐

海子间穿梭的一叶卡盆

从新疆巴音郭楞州尉犁县县城出发往西南走,一些大大小小的湖泊零星地散布在戈壁上,湖泊周围的胡杨林粗放而狂野地生长着,毫无规律却又显得疏密有致。透过胡杨林,偶尔能看见一些羊群在起伏的坡地上缓缓前进,就像一团团飘落到地上的白云,和天空中的白云一起倒映在平静的水面上,让人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沿着蜿蜒的公路南行大约40公里,就到了墩阔坦乡境内的塔里木河畔,视野里出现了茅草屋、木桥以及搁在沙丘上的腐朽的独木舟,偶尔还有草鸡“咯、咯、咯”的叫声传来,这里就是罗布人居住的村寨。

村寨正门形如一个戴着帽子的人头,两侧是鱼的图腾,进入大门,一个直径两米多、以芦草编织的船形有沿帽让人眼前一亮。就在这个村寨里,你能同时看到四项有趣的特色内容,那就是罗布人、海子、胡杨和沙漠,活脱脱一座原始的生态公园。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下的大漠宁静而安详。爬上一座沙丘,远眺罗布泊方向,只见苍茫辽阔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海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沙漠与胡杨林在这里短兵相接,碧空映照下的塔里木河从村边流过,几个大大小小的海子旁边,点缀着芦草和胡杨木搭建的小屋。

罗布人的小屋古朴而又随意。他们在海子边找一棵大树,以树冠为屋顶;砍下一些胡杨枝条,弯弯曲曲地插成一排,这就形成了墙;然后,从海子边挖出泥巴,在墙上涂抹一遍,一个家就此竣工了。若是在没有树木的地方,罗布人就把芦苇扎成束,作为房屋的柱子,再用芦苇杆串起来做成墙壁,同样可以快速建造“萨托玛”(房舍)。

在一座房子面前,我们遇见了一位名叫和尼的老者。他已经70岁,花白的胡须,头上戴的白色绣花无沿帽,表明了他的罗布人身份。他身后是一座茅草棚,篱笆用红柳编成,四面墙体以芦苇扎起,用胡杨树做支柱。他用不太熟练的汉语告诉我们,这就是他住了10多年的“家”。这座小房子是周围几百米唯一的建筑,它矗立在高高的坡地上,守望着一片海子和在海子边不断漂移的羊群。和尼说:“搭建原始简陋的茅草屋,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它是我们赖以遮风挡雨的庇护所,虽然这里几乎不下雨……”

村寨中,还可常常看到一些被掏空一半的胡杨木,胡乱放在屋前屋后,或者被拴在树上,这就是罗布人的船。以前,他们生活在水乡,不骑马也不骑骆驼,最常用的代步工具,就是用整棵胡杨木掏空而制成的独木舟——“卡盆”。卡盆的大小、形状完全取决于胡杨木,可谓真正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交通工具。

干燥的风卷起粒粒沙尘,扫过光秃秃的胡杨木,发出略带苍凉的呜呜声,老罗布人和尼掏出一杆小烟枪,深深地吸了一口,开始为我们讲述那些久远的记忆……

沙漠里的捕鱼人

追逐“阿不旦”的世外生活

早期的罗布人,家当只有渔网和卡盆。

在一望无际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塔里木河与孔雀河急流滚滚,从天山、昆仑山上带来清冽、甘甜的雪水,把罗布泊充盈得烟波浩淼,形成了一片片泽国和绿洲,古人说它“广袤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减”,甚至还有人把罗布泊当成了黄河的源头,而划独木舟、食烤鱼、操罗布泊方言的罗布泊民族,就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

春天,他们在塔里木河岸边开一道道口子,引导河水裹带着各种鱼流进低洼处,水满后,再把口子封堵起来,就形成了一个个人工湖,用来养鱼。等到夏季,鱼已经被养得肥肥壮壮,甚至还长出了鱼油。当湖水被蒸发得差不多了,罗布人就下到湖中,直接把一条条大鱼拖到岸边;如果湖水还较多,就需要再次扒开口子,让河水灌进湖里,湖中的鱼就会逆流而上,此时,只需在口子设下鱼网,一条条大鱼就会争先恐后地自投罗网……

其他时候,罗布人就划着卡盆,穿梭于河道和海子之间,用挂网和鱼叉捕鱼。他们把捕获的鱼堆在村口,所有人都可以随意取食。熊熊的篝火燃起,一条条大鱼被熟练地一剖为二,用红柳条穿起来,插在火堆旁烘烤,不一会儿就香气四溢。罗布人的烤鱼非常简单,唯一的调料就是盐,和尼说 :“除了盐,要是加了其他调料,那就不是罗布人的烤鱼了!”

海子里的鱼似乎打不完,如此简单而充裕的生活,使罗布人心满意足地固守着家园,很长时间都没有向外界迈出一步。他们千年如一日,悠然地用胡杨作舟、以曲木为罐、劈梭梭为柴、插芦苇为室、借胡杨树洞中的黄水浆洗衣服、削红柳修枝做成鱼叉,一切源于自然,没有金钱,也没有奢侈品,只有属于自己的“绿色”生活。他们很少向外界展示自己,所以在过去很长时间里,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罗布人的存在。

后来,有人迷失在沙漠里,亲眼见到了那些“以葛为裳、集裘为衣”的打鱼人,于是就展开了无穷的想象力,演绎出许多富于传奇色彩的冒险故事,吸引了无数探险家、诗人、僧侣、商贾盘桓于沙漠,寻找梦中的伊甸园。然而,许多人不是成了沙漠狼的猎物,就是变成了千古不朽的“木乃伊”,总之进去就很难再出来,因此罗布人依然很少受到外界的干扰。

再后来,塔里木河下游河床被风沙淤塞,在渠犁国(今日尉犁)改道南流,楼兰失去了灌溉用水,草木逐渐枯死,水里的鱼儿越来越少。于是,罗布人开始溯流而上,来到喀拉库顺湖、台特马湖一带寻找“阿不旦”(罗布人将自己的聚居地叫做“阿不旦”,意为“水草丰美的好地方”),与此同时,他们也逐渐开始与外界交往,进入了“刀耕火种”的新时代。他们的生活不再局限于打鱼,有时也在洪水退去的土地上撒一把麦种或苞米。到了秋天,他们把收获的粮食卖给商贾,换回面粉,或是其他一些东西。

于是,罗布人的家当里,又增加了一口铁锅、一把斧头,或是两个木碗、一个木盘、一套针线,或是其他各种新奇有趣的玩意儿。据说那时,他们把衣服全部穿在自己身上,睡觉时也不脱下来,并且从来不会把“好东西”放在家里,而是向部落炫耀后,悄悄找个地方埋起来,连自己的妻子也不知道埋在哪里……

200多年前,罗布人部落发生了鼠疫,于是他们再次被迫离开家园,四散迁徙,如今尉犁县境内的罗布人,正是从罗布泊迁徙而来。经过了许多颠沛流离,他们终于在尉犁县的喀尔曲尕、墩阔坦等地找到了新的“阿不旦”。这里位于塔里木河中游,每当洪水来临,低洼的地方便是一片汪洋,绿洲、岛屿星罗棋布,恍若沙漠中的“威尼斯”,罗布人出门便是水,聚会、走亲戚只坐卡盆。那时,芦苇荡荡,水道如网,人在水中行,歌在空中飘……

被风沙掩埋的记忆

从逐水而居到“地球村”

数千年的时间,足以发生太多沧海桑田的变迁。

到公元4世纪,曾经是“水大波深必汛”的楼兰,到了要用法令限制用水的拮据境地。尽管楼兰人为疏浚河道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和尝试,但到了唐代,楼兰已是“沙碛两千里,国久空旷,城池荒芜”,最终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历史舞台;盛极一时的丝路南道,黄沙满途,行旅裹足……

干旱断绝了绿色,风沙掩埋了文明,唯一没有消失且繁衍至今的就只有罗布人了。那时,他们只要再往前面走上几步,也许就会听到驼铃的鸣响;他们如果再走远一点,或许就会看到驿站的炊烟。然而,他们跨越了唐、宋、元、明等朝代,出现在世人眼前的时候,已是清朝中期。

他们是罗布泊沧海桑田的见证人,但遗憾的是,因为没有文字、没有学校,没有记忆的载体,缺少传承的手段,所以一切都随时光而沉没、随大风而消散了。

在过去的漫长时光中,罗布泊不仅是塔里木河的最后归宿,也是维系罗布人生存的命脉。但到了近代,塔里木河上游、中游的人口不断增加,数百座抽水、拦水设施密集分布,当塔里木河流到尉犁县的时候,已成为“强弩之末”。如今,塔里木河下游已经干涸多年,罗布泊早已沦为一片沙海。和尼说,如今他所面对的,只是2014年塔里木河发洪水的时候,留下来的一片20多平方米大小的小水洼,里边一条鱼也没有——他只能从祖辈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中,去想象当年“以鱼为粮”的生活。

随着一批又一批探险家、旅游者的到来,现代文明的冲击让罗布人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他们从原始部落跨越到了“地球村”时代,闪电般地与文明社会缩短了距离。一位多次深入南疆拍摄胡杨林的摄影师,对2014年拜访罗布人村寨的经历一直耿耿于怀。他看到一位罗布人老者坐在自家门口,热情地对他打招呼,虽然听不懂,但倍感亲切,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相机。可是随着“嚓咔”声落下,原本慈祥的老者却立即站了起来,嘴里蹦出一句并不熟练的汉语 :“拍照 10 元,谢谢!”

和尼说,罗布人以前是塔里木河的儿女,现在是沙漠的子孙。虽然没有了水,但他们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收音机、摩托车、皮卡车、彩电乃至电脑,都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和尼有个20岁的孙女,她在空闲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通过电脑学习课程、与各地网友聊天,或者玩游戏……

很显然,如今的罗布人几乎完全脱离了祖先的生活轨迹。也许在不久的将来,那些原生态的生活方式,就会逐渐消逝在历史长河中,但是他们也在现代文明的旋律中走向富强,过上了更好的日子。磕掉烟枪里的灰,和尼充满希望地说:“现在我们定居在这里,不用再逐水而居,只要勤劳,就会有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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