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米特
作为中国第二大水系,珠江横贯南中国,养育了亿万华夏子民。本文作者喝着珠江水长大,无比热爱这条母亲河,所以专程前往珠江源头,以漂流的方式进行探访、考察。在历时64天、行程近2500公里的旅途中,他至上而下领略了沿岸的自然风光和人文风情,更为重要的是,他还真实地记录了珠江水源的生态窘境——在上游的南盘江段,他屡屡遭遇缺水、断流,使得漂流困难重重:时而被水坝拦住去路,时而在干涸的河床徒步行走,时而翻山越岭寻找水流……
当我决定进行珠江2500公里漂流的时候,并不知道迎接我的会是什么,但我认为,正因为这种未知,才更值得期待,因此,即便是在不太适合漂流的季节,我也依然毫不犹豫地出发了。
从马雄山的“珠江源”开始,一直到贵州望谟县境内的江段,名为“南盘江”。我在云南境内的漂流线路,大部分就是沿南盘江而下,是我“珠江2500 公里漂流考察计划”中的第一段,也是让我最累、最痛心的一段——虽然珠江号称“中国第二大河流”但作为珠江正源的南盘江,生态环境却不容乐观。期间,我多次经历了缺水、断流以及水域污染的窘境,部分路段不得不在干涸的江底徒步,甚至翻山越岭,差点迷失方向……
但无论如何,既然作了决定,我就会坚持到底,并且真实地记录沿途的点点滴滴。
1
曲靖市区→沾益县城→珠江源→沾益县城→曲靖市越州镇
老板给我端出来一碟小吃,我一边翻看相机里的照片,一边漫不经心地吃了几颗,突然觉得味道不对,一问老板,他眼皮也不抬地答道:“罂粟。”
3月20日下午,我从广州登上开往曲靖的火车,26个小时后到达曲靖,次日中午11点,正式抵达预定的漂流起点——位于沾益县的珠江源。
当远远看到写着“珠江源”三个大红字的溶洞时,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快步奔跑了过去,然而抵达后却大失所望——本该流水淙淙的珠江源洞口,却如一只正处于干渴状态的怪兽张着的大嘴,一些地方甚至布满了龟裂的痕迹。靠近了仔细观察,发现仅在溶洞底部有一小股流水渗出,洞口外的河道中,也仅有一个小池塘,看起来十分凄惨……
我只好带着失落转身离开,路上遇见一位从家里挑自来水到地里浇菜的大娘,她告诉我:“这源头已经断水两年多了,以前水大的时候,溶洞旁边还有一排瀑布,很漂亮……”得知我的漂流考察计划后,大娘向我建议:“你要想下水划船的话,估计得回到沾益县城才行……”
在经过花山水库回沾益县城的途中,我看到南盘江宽约10米的河床里,只有20~30厘米宽的地方有水,一直到进入县城后,才有了名副其实的“江”,我决定就此下水。
这里的水面呈现出很浓的绿色,却没有一点生机,看起来应该是很长时间没有循环流动的缘故。不但如此,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让我差点想放弃这次行动——部分居民直接把厕所建在河道上,一些环卫工人也直接将垃圾倾倒在河里;河道中乱七八糟地漂满了垃圾,水闸处更是堆积成山,即使没有垃圾的地方,也有杂乱的水草缠绕不清;短短两三公里的距离,我就看见 5 头死猪漂浮在河道中……
当然,如果把目光放远一点,也能发现漂亮的景致:岸上的居民房屋周围,粉红的桃花开得正灿烂;刚刚吐出绿芽还泛着冬意的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摆,枝头还顶着许多灰天鹅的窝,从中时而会探出一只小脑袋;整齐的农田里,各种作物排列得错落有致……
但经历了前面一连串的刺激,我实在没心情去看美景,由于这里的江水也不流动,我的“漂流”就变成了逆风划行,累得够呛。
下午5点,经过一个小集镇,本打算就在这里住宿,可是在码头边一家小餐馆吃米粉的经历,让我打消了这一念头。刚坐下,老板就端出来一碟小吃,我没有认出那是什么,心想这就跟南方小店里常见的花生米一样吧。于是我一边翻看照片,一边漫不经心地拈起几颗往嘴里送。刚咬了一口,突然觉得味道不对,再一问老板,他眼皮也不抬地答道 :“罂粟。”
我惊得当场跳了起来,这可是罂粟啊!店老板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不用大惊小怪,这种东西好吃,还可以防病呢……”话虽如此,但我却瞬间感觉肚子不舒服,不过让我稍微心安的是,他很肯定地告诉我,米粉中并没有这玩意,否则我还真不敢吃了。心惊胆战地吃完米粉,我实在没勇气在这个把罂粟当零食的地方借宿了,谁知道他们还能鼓捣出什么奇葩食品呢!回到码头下水,我匆匆离开了,直到晚上 8 点,划到越州镇才上岸休息。
2
曲靖市越州镇→陆良县大莫镇→宜良县狗街镇→宜良县竹山镇→华宁县盘溪镇
一位好心的青年,装了一大瓢水招呼我,然后说:“这里没有车出去,你得再走20公里山路……”我有些眼馋地看了一眼他的马,就转身默默上路了。
3月24日,因为雷雨,我便在越州镇上溜达了一日。
25日一早,我兴致盎然地出发,却再次被现实无情地打击了。短短 25 公里的路程,遇到 4 座水坝,每一次都要上岸绕行不说,其中还有两段河床已经断流,于是,我徒步的距离比划行的距离还要长。直到傍晚7点,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的我,在转乘了3趟“摩的”之后,才抵达了陆良县城。
然而陆良县城近郊的南盘江也无法漂流,次日我坐车到下游20公里的大莫古镇,当地依然断流,只得再从大莫古镇倒腾两趟车,到了宜良县。
27日,终于在宜良县城下水。这里依然是静水,江水也较脏,但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两岸的柳树上——微风吹过,柳絮轻扬,挺有诗情画意。江面上,挨挨挤挤地漂浮着翠绿的水葫芦,早上结了露珠,水灵灵的模样很招人爱。但理智告诉我,它们美丽的外表,掩盖着惊人的生态破坏力——它们覆盖了大部分江面,阻隔了氧气,导致许多鱼类缺氧而死。
就这样一路不断地惊叹和思考,时不时还要上岸行走,在傍晚时分,终于到达了宜良县狗街镇,在一家麻将馆凑合住了一晚。对于我的珠江漂流考察计划,麻将馆老板很诚恳地劝道:“别漂了!江里根本没水,近几年的断流越来越严重,也不知道为什么……”
老板建议我直接坐车到华宁县的盘溪镇,但我有点不甘心,最终还是决定到竹山镇去看一看。到了那里,我顺着一条南盘江的支流徒步了5公里,终于找到了可以下水的地方,虽然较浅,但毕竟是流水——经过几天的静水、臭水和无休止的断流之后,我终于看见了流水,我有些莫名的激动。但没想到,接下来的一段行程,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后悔不已。
这里的水流较为平缓,而且浅滩中有不少石头,增加了漂流的难度。我小心翼翼地前进了4公里,就被一座高大的水坝——干塘子的水电站拦住了去路。我用了一个多小时,才从修建在江边悬崖上的货运铁路上绕过大坝,没想到现实再次跟我开了个玩笑——大坝这边,位于峡谷中的江底,全是大块的乱石,一股细小的水流忽隐忽现。我只能在乱石间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一直走到晚上8点,实在累得不行,才勉强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搭起帐篷,昏沉沉地睡去。
3月29日一早,我决定改变线路:不再顺着峡谷前进,而是从谷底攀爬到旁边的山顶寻找村落,再设法前往南盘江边上的下一个集镇——华宁县盘溪镇。
从谷底到山顶,我手脚并用,无比艰难地攀爬了几小时,终于找到三沟洞村。身上的水喝完了,正在饥渴交加的时候,村里一位好心的青年,装了一大瓢水招呼我。我正在牛饮,差点被他的一句话噎着:“这里没有车能带你出去,你得再走 20公里山路……”
吃了点干粮,把水壶灌满,真诚道谢之后,我有些眼馋地看了一眼他的马,就转身默默上路了。此时已是下午两点,我不想天黑还留在山里,于是开始哼歌鼓励自己,坚持快步前进。4点左右,我走到了一条小公路上,一辆小汽车出乎意料地停在我身边,司机热情地摇下车窗说:“上来我载你一程吧,不然你天黑都到不了镇上。”就这样,我怀着感激,天黑前抵达附近的小镇,再转了两次车之后,终于在深夜 11 点到达盘溪镇。
3
华宁县盘溪镇→建水县盘江乡→弥勒县巡检司镇→开远市
在老马寨村,许多村民驱赶着水牛,架着犁铧,延续着极具中国特的传统耕种方法。抑扬顿挫的吆喝声,在宁静的山村里显得格外悠远。
因为断流,我不得不翻山越岭,身负重装艰难地行走了几十公里,把我累得够呛。到达盘溪镇后,我有种重回人世的感觉。这里的南盘江水量充足,江面宽阔,也让我安心了许多。不过我没有急于下水,决定好好休息两天,调整状态。
4月1日,我重振旗鼓,回到南盘江的怀抱。明显感觉到江水在流动,让我兴奋不已——这才是真正漂流的感觉啊!特别是在过滩的时候,流速加快了一倍,更让我开心不已。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也让漂流变得愉快,小艇静静地顺江而下,看着两岸翠绿的树,心情大好。
不过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两个小时后,我漂到了建水县盘江乡,江水流速突然慢了下来。我只得再次操起双桨,慢慢划行。其间在盘江乡稍作停留,补充了一点物资之后,下午 4 点多到达了预定的靠岸点——弥勒县巡检司镇。
次日一早,我刚下水,还没热身,激流滩就一个接一个,源源不断而来,皮艇在激流中被波浪冲击得扭曲变形,我必须全神贯注地盯着江面,操控皮艇避开一个又一个岩石和暗礁。
虽然很累,但我却乐在其中,也许这才是漂流的乐趣吧。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了两个大拐弯后,江水再次变得平缓起来,我又可以慢慢欣赏两岸风景了,此时我也漂到了开远市境内。
经过江边的老马寨村时,我看到许多村民驱赶着水牛,架着犁铧,延续着极具中国特色的传统耕种方法。抑扬顿挫的吆喝声,在宁静的山村里显得格外悠远。河边有两位大哥在放牛,他俩就坐在河边聊天、抽烟,任由牛儿在南盘江中嬉戏。我的GPS显示,水流速度为每小时4.52公里,但牛群还是很轻松地游到了江对面。我向两位放牛大哥大喊:“你们的牛游到对岸去啦!”他们却不慌不忙地点起旱烟袋:“没事,它们在对岸吃完草,就会自己回来……”
这个小村子旁边,是中国境内唯一的一条1.2米小轨铁路——昆河铁路(昆明至河口),火车从山谷里探出头来,鸣一声笛,再缓缓离开,村民们淡定从容的生活却从未被惊扰。这里也是昆河铁路告别南盘江的地方——南盘江拐弯向东,流向贵州而昆河铁路从这里继续南下,穿过高山与峡谷,奔向中越边境的河口。
告别了老马寨不久,我就远远地看见了南盘江大桥,当天的终点——开远市到了。
4
镇沅县六子箐寨→弥勒县东山镇→师宗县高良乡→西林县八大河乡(广西)
我拼命往岸边划,但已经晚了:一股强烈的水流拉着船往前猛飞,然后就是强烈的失重感,紧接着一个大浪迎头盖过来,将皮艇连人一起卷翻了……
在开远休息了一天,我于4月4日再次回到南盘江大桥下水,一路非常顺利,晚上8点到达六子箐寨,在寨子对岸扎下帐篷。
第二天出发时,寨子里的两个小伙开船渡河过来,见我正在收拾东西,就靠过来跟我攀谈起来。他们手里提着鸟笼,背上的猎枪用白布包得严严实实,原来是上山打鸟的。我很好奇地询问他们:“打鸟为什么要提着鸟笼?”他们告诉我,笼子里关着的是“鸟媒”,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野鸟一听到鸟媒的叫声,就会飞过来。
告别了两位“鸟哥”,我开始了当天的漂流。前一夜下了雨,早晨的空气很清新,阳光下的六子箐寨,也多了一种曼妙之美。
但好天气并没有持续多久,下午两点多,我发现气压突降,湿度上升,这是天气大变的前奏。我赶紧靠岸,发现远处一家渔民小木屋开着门,刚躲进去,狂风暴雨就接踵而来,房前的树枝都被吹断不少,小木屋也“咯吱、咯吱”地响,墙壁和房顶猛烈地颤动,暴雨中还夹着小粒冰雹,打在房顶上劈啪作响,我只能默默祈祷这小房子够结实……
恐怖的两小时后,雨势减弱了一些,我冒雨来到路上,想拦车去镇里休整。好几辆客车经过,司机看见全身湿漉漉的我,都装作没看见疾驰而去。我只好在雨中徒步了两公里多,看见河边有一排房子,下去一看,房子里空空荡荡的,水泥地板却很干净,我当即决定把这里当“营房”。
4月6日再次下水,黄昏时到达弥勒县东山镇细所村附近,一位大叔到江边挑水喂鸡,跟我聊了起来。大叔热情地招呼我去他家:“我们没有自来水,喝的是河对面的山腰流出的山泉水,可清甜了,上来给你装点,顺便一起吃饭吧!”因为还要赶路,我婉言谢绝了大叔的好意,继续划行了两个小时,直到天黑,才选择在一处平坦的草地上扎营过夜。
次日早上7点出发,一路上几乎没有休息,快天黑时终于到达师宗县高良乡纳得村,上岸拦车到镇上住宿。第二天,我决定再放一天假,坐车到普者黑景区游玩,4月9日再次回到纳得村附近下水,一路顺流而下,中午一点多,遇到了一个很长的江滩。在浅滩中前进了好几百米远,我正纳闷这个滩怎么还没结束,只听得前面的水声突然变大,却看不到浪花。
我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拼命往岸边划,但已经晚了。一股强烈的水流拉着船往前猛飞,然后就是强烈的失重感,紧接着一个大浪迎头盖过来,将皮艇连人一起卷翻了。我双手紧紧抓住桨和艇,好不容易才脱离了漩涡区,艰难地游到岸边,把艇翻回来,一屁股坐在沙滩上喘气。回望过去,我跌落下来的地方是一个落差两米多的小水坝,正常情况下,本不会如此狼狈,但由于太仓促,才导致翻艇。休息了一阵,我盘点了装备,所幸只是丢失了两瓶矿泉水和一罐八宝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下午4点,我到了八大河乡,在云南与广西的边境——八大河大桥特意拍照留念。这座大桥是云南和广西的界桥,我在云南境内的漂流段,也在这里结束了,虽然不算太圆满,但这些经历,都成了宝贵的经验,让我对后面的行程更有信心。珠江全程2500公里的漂流计划,还要继续,或许前面还有许多挑战和精彩,但我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