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改正
喜欢阳台这个“温暖”的名字。
在一个无风的冬日,搬一把椅子,靠在洒满阳光的平台,翻翻书,喝喝茶,闭目想想心事,体会高屋建瓴的视角,都是极好的享受。若是春夏秋日,阳光倾泻如帘,楼高景美,凭栏远眺,看远山长河,听风声鸟语,都没有辜负“阳光之台”的美好。阳光,染发成金,心怀澄澈,此身极畅,此情极美。
可是,很多时候,阳光寂寂,阳台空有。
月台是忧伤的。
月光不是物质,而是心情,是诗歌,是含蓄,是模糊,中国是月亮民族,西方是太阳民族。我们有骨子里的优雅,骨子里的忧伤,骨子里的“不器”,骨子里的务虚。月台连着正房的前阶,它是建筑的基础,是建筑的一部分,它是连着实用的浪漫。这个平台承接月华风露,宽敞而通透,略无遮拦,宜于赏月,故称月台。
月台,是古中国的诗歌道场。
阳台是现代建筑的构件。城市需要人多,人多机遇更多,我们才能通过互惠互相满足。我们不得不舍弃庭院,住进可以满足一切生理需要的住宅里。关上门就是自己的世界,打开门便与世界相连,在开门关门之间,阳台是介于出入之间的双栖,身心自由,现实而诗意,封闭而相通。但终是戒备的,睡觉时,阳台到客厅的门,是要锁上的,而开着安全的、给心灵透气的窗,像一只眼,望着广漠的苍穹。
这是现代的阳台,渴望交流又狐疑地戒备,渴望自由又怕失去安稳。出入之间,阳台上阳光流淌,片刻的神游八极,便算是驰骋于心灵牧场。
月台是古诗的场景。那时候人来人往,骑驴或舟车,因为慢,所以有诗歌。“未央楼殿倚天开,东北偏高是月台”,这是殿前月台;“呼匠琢山骨,临水起月台”,这是水边月台;“上月台而遗爱,登云景而忘老”,这是山上的月台。月台清幽,月色清泠,表里俱冰雪。
我们已经丢失了月台,在霓虹和街灯下,月色遁去,于无人处凝结成霜。是物质匮乏不如古人?是人性蜕变已成今人?月色无声。
不可阻挡。阳台不可阻挡,我们都将住进带有阳台的住宅;阳台不可或缺,它让我们感知阳光的美好和重要,感知诗意栖居的内心呼唤,感知自己是自然的一部分,像植物光合作用一般需要照耀。月台成了新式语境里的名词,用来供远行的旅人登上火车,踏上征程。那也是人生,是进取,是逃离,是去,是来,是离别,也是相聚。这个“月”字,倒是保留了诗意。是的,人生需要一次说走就走的远行,但也需要送行和挽留的目光。月台,月台。
洒满阳光的阳台,晒被,晒香肠晒腊肉,晒花花绿绿的衣服,晒的是生活的细节,晒的是对美好的期盼,遵循的是千万年自然的法则。栽盆绿植,养盆花草,是迎合了阳光的性情,阳台就有了小自然的味道。还有阳台大的,有人种了菜,有人做了花圃。都好,只是别堵塞了自己迎接阳光的路。现实,需要一点空白才疏朗,就像画的留白。
泄进阳光的阳台,也可以流入月色。如果心安静,如果可以拒绝充满夜的诱惑来到阳台,阳台就成了月台。看人间灯火,看天上星河,月色流贯,体内潺潺有声。在现实之外,拥有精神的丰赡;在喧闹之余,倾听心弦被风拂动的天籁。
怀旧,但不拒绝新生;尚时,但不忘记过去。不能拒绝滔滔的现代,便昼为阳台夜为月台,在虚实之间,在现实与精神之间左右逢源,保持接触,保持清醒,保持对话,保留诗意,做一个现代的古人。
(编辑 花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