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余秋雨的文化散文在上世纪90年代独树一帜,其广泛的接受性至今仍值得研究。雅俗共赏审美效应的成因涉及创作者、接受者、文化环境几方面的因素。作为学界精英的余秋雨创作散文时很好地遵循了平民视角,重视读者体验,以化雅为俗、化俗成雅、情景再现等手法,拉近了普通读者与历史、文化的距离。而读者文化素养的不断提高,文化消费层次的逐步升级,也为高雅文学大众化提供了土壤。
关键词:成因 创作态度 创作手法 文化需求
余秋雨的散文在上世纪末的中国文坛独领风骚,并在此后相当长的时间内经久不衰,其读者遍布国内的众多群体以及海外的华人世界。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出版后的三年之内重印了三十多次,至今仍是书市的畅销书。后续推出的《山居笔记》、《霜冷长河》、《千年一叹》、《行者无疆》几部散文集继续热销。巨大的销量引来了疯狂的盗版,甚至《霜冷长河》正版尚未面市,盗版已满天下,作者不得不几易书名。有报道称,在某地书城的畅销书榜前十名中,余秋雨一个人就占了三个份额,并持续数周。热销程度,堪称“爆表”。一时间,文坛和学界在研讨“余秋雨现象”;教师把余秋雨散文出成考题;编者开始将余秋雨散文选入教材。在一些景点,小贩们在兜售《文化苦旅》,甚至出现了某地三陪女的手袋中惊现《文化苦旅》的传闻。这些足以说明余秋雨散文的受众之广。让人不禁联想起形容柳永词传播广泛的那句“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余氏散文的传播,以“雅俗共赏”来形容毫不为过。本文试在学界对其雅俗性分析的基础上重点探讨雅俗共赏审美效应的成因。
一.作家雅俗共赏的创作态度
余秋雨的散文不是茶余饭后的絮絮叨叨,他并不刻意迎合读者,不是为了娱乐大众。他注重对文化遗迹的深入探访,常常“背负着生命的困惑,去寻找一个个文化遗迹和文化现场。”(《山居笔记》新版自序)他对历史作出理性的思考,拷问着人类的灵魂和良知,触动人生的终极关怀,具有超越时空的历史跨度和强健的生命张力。他是用生命体验在写作,用做学问的态度在写散文,以至作者说:“能不能允许我不把这些东西称作散文?”无疑,余秋雨散文的主旨归属于高雅的“知识精英文化”。
但余秋雨并不愿意让自己的作品仅被当作“小众”的精英文化供学者来研究,他要努力面向大众。在《山居笔记》的“自序”中说:“写作这本书的最大困难,不在立论之勇,不在跋涉之苦,也不在考证之烦,而在于要把深涩嶙峋的思考粹炼得平易可感,把玄奥细微的感触释放给更大的人群。这等于用手掌碾碎石块,用体温焐化坚冰,字字句句都要耗费难言的艰辛,而艰辛的结果却是不能让人感受到艰辛。”可见,余秋雨的散文创作是非常重视读者体验的,是坚持大众化的。在给青年的回信中,他阐述了对世俗社会的尊重态度:“世俗社会就像大海,有污浊、有杂质、有凶险,但正是它的容量,它的运动状态,使它产生巨大的能量,给地球上的生命以多方面的关顾。”(《霜冷长河》)他认为可能存在这样一条定律:“任何傲视众生的人都谈不上魅力,魅力在于交流,在于发射,在于广泛地被接受。”
二.雅俗互动、情景再现的创作手法
长期以来,雅与俗总是对立多于统一,余秋雨努力进入雅俗文化的中间地带,探测一个当代文化人能锲入世俗生活的程度。比如他曾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文化界一想到学问,便立即产生一个约定俗成的范围,几乎不会想到诸如电视文化这样的领域呢?”(《霜冷长河》)他以一个高雅文人的身份,以平和的态度悦纳大众,也寻求被大众接受。这一文化上的建构理想具体体现在他的散文创作手法上。
首先是化雅为俗。余秋雨将文化中历来为大众所崇尚甚至仰视,比较陌生,曲高和寡的那部分文化资源世俗化,使他们从神殿走向世俗,从虚幻走向真实。比如苏轼,提起这个名字,凡有点读书经历的人,几乎无人不知,一个大文豪,著名词人,这是一个在大众心目中千百年来仅供瞻仰、高不可攀的文学奇才,至于这个人物身上具有的文化深意,大众并无思考兴趣。但在《苏东坡突围》一文中,余秋雨让读者看到了别样的苏东坡,让这个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苏轼走下文学的神殿,把他还原成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文章也写他的文学才能,但更多的是写他的人生遭际,他遭到陷害前后的潇洒与慌乱,被刑讯逼供时的哀号与招认,贬官之后的成长与成熟。这种平民化的叙述视角接了地气,聚了人气,也让读者在为历史人物命运多舛长吁短叹的时候,有了一些思考,体会到对于君子和小人这条重要界限的无处不在和难于划分。化雅为俗的例子还有《霜冷长河》中举李清照为例来谈“名誉”问题的一篇散文,作者没有去分析这位中国第一女诗人的诗词作品,而是写她国破家亡、婚姻变故中遭遇到的名誉问题。大众的世俗生活中可以没有诗词,但绕不开家庭的不幸、婚姻的烦恼,也不能无视名誉,“婚姻”、“家庭”、“名誉”这几个关键词为雅俗间的过渡架设了桥梁,使得千千万万读者心中一直供奉着的无限优雅的才女李清照走进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世俗生活,就像身边的你、我、她。
其次是化俗成雅。余秋雨不仅主动锲入世俗生活,他还以学者的眼光、作家的敏锐和丰厚的学养来品评、提炼世俗生活,将之上升为一种文化高度。这一方面以《上海人》最具代表性。提起上海人,读者立刻想到了“阿拉、阿拉”的上海话,想起了上海人精明、骄傲、排外、时髦、吝啬……,没有比这个群体更世俗的了,“上海人”这个话题本身也够俗的了。但余秋雨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从这个世俗群体中看到了“文化”,从“俗”中读出了“雅”。作者通过对上海人的内心规范的观照,对上海文明的心理品性作了全方位的开掘,同时也对上海正统人格结构的调整提出了自己的见解。看完这些分析,大多数作为“外地人”的读者,从开始的怒气冲冲,到后来心平气和,从对“上海人”情绪化的负面评价,到后来的理性认识,对“上海人”也多了理解、接纳与包容。“骄傲”的上海人也会更冷静。作者不仅为“上海人”正了名,也提升了读者的认识水平,这就是文化的力量。文化,来源于生活,又点化了生活,从读者的认识感性到理性,从琐碎走向宏大。余秋雨的这类作品基本上采用从现象到本质的逻辑推理,以文化理性,从世俗文化生活中归纳出一些本质的文化意义,从“俗”中萃取出“雅”。endprint
余秋雨的散文创作立意高远,但充分考虑大众的审美习惯与接受层次,而尽量从普通的世俗生活出发,在生活的原生态中去把握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涵,从而水到渠成地引导大众去认识自身、社会及文明。“文化的发展是双向的:除了从俗到雅的升华和提高外,还有由雅化俗的通俗化的普及的趋势。惟其如此,才能成为广大劳动人民喜闻乐见的东西,为民众所接受,才能具有旺盛的生命力。”[1]高雅文化和世俗文化只有在互动中,才能保持自己的生命力,才造就了“雅俗共赏”的审美效验。
再次是情景再现。余秋雨散文往往取材于历史,历史呈现的方式是静态的、固化的,教科书式的历史书写方式在读者心中缺乏鲜活感。余秋雨善于把这些“风干”的历史还原为生动的场景。有研究者认为这得益于余秋雨长期研究戏剧,使得其散文也具有了剧场化的审美效果。在《文化苦旅》的开篇之作《道士塔》中,作者写了敦煌石窟这一民族瑰宝造破坏的历史悲剧,其中记载王道士向外国殖民者斯坦因、伯希和出卖文物的事,作者是这样写的:
“一箱子,又一箱子。一大车,又一大车。都装好了,扎紧了,吁——,车队出发了。
没有走向省城,因为老爷早就说过,没有运费。好吧,那就运到伦敦,运到巴黎,运到彼得堡,运到东京。
王道士频频点头,深深鞠躬,还送出一程。他恭敬地称斯坦因为“司大人讳代诺”,称伯希和为“贝大人讳希和”。他的口袋里有了一些沉甸甸的银元,这是平常化缘很难得到的。他依依惜别,感谢司大人、贝大人的“布施”。车队已经驶远,他还站在路口。沙漠上,两道深深的车辙。”
在这段文字中,王道士当时是否“频频点头”已无关紧要,作者的合理想象恰到好处得再现了当时的情形,使每个有良知的读者为民族瑰宝的流失而深深痛惜,对王道士的愚昧无知无不切齿愤恨。这种“再现”的方式在余秋雨的散文中比比皆是,作者通过氛围渲染和故事化的叙事方式达到“再现”的效果。
除此之外,这些散文中常常伴随着作者个人感悟的抒发,这也增加了读者的体验。还以《道士塔》为例,作者设想自己面对运走文物的车队,对当时政府保护文物不力而倍感无奈:“被我拦住的车队,究竟应该驶向哪里?这里也难,那里也难,我只能让它停驻在沙漠里,然后大哭一场。我好恨。”丰富的自我体验让冷冰冰的的历史知识和学术研究有了温度、有了感情。
情景再现的创作手法“复活”了历史中的那些人和事,让读者产生了强烈的“代入感”,并最终形成读者与作者的心灵共振。笔者认为,“情景再现”的叙述方式甚至对后来颇受欢迎的“通俗讲史”、“百家讲坛”模式的诞生亦有启发意义。
三.读者深度的文化需求与时代契机
思考余秋雨文化散文广泛传播的原因,不能不考虑接受者这一因素。改革开放以后,人们的文化消费越来越呈现多元化的趋势,在文学方面,作为传统通俗文学作品代表的武侠、言情小说继续拥有大批读者,此外,人们对新的文学题材和样式有所期盼。其中有一个较大的读者群体,他们得益于良好的时代环境,物质上有了保障,受过中等以上的教育,在文学阅读上不满足于通俗文学的娱乐消遣功能,他们不是专家学者,但在文学阅读上已有更高层次的追求,余秋雨的文化散文就满足了这些普通知识阶层对历史文化的思考需求。所以,读者文化修养和精神需求日趋提高是其广泛传播的一大原因。
余秋雨散文首先关注的是中国传统文化,这也契合了当时读者的需求。我们简单梳理一下20世纪以来传统文化几次大的起落。“五四”以后,新文化运动再次激发国人对西方文化的好奇,文体实验竞相展开,传统文化受到批判。抗日战争时期,民族情绪高昂,“五四”以来的“世界文化”的观念被削弱,中国传统文化重受重视,作家们不再把中国传统文化视为阻碍社会进步的文化观念,而是从民族意识的角度重新审视中国传统文化。“文革”时期,传统文化受到猛烈批判,接下来的改革开放,让中国人认识到与世界的差距,国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信心降到低点。中国传统文化的地位经历了几次大起大落之后,人们对它的认识态度是过山车式的,评价处于或“是”或“非”的两极。而鲁迅提出的对待文化遗产“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原则又是粗线条式的,读者无法用它来评判具体的文化现象。此时,出现的余秋雨散文填补了这种空白,满足了人们需要全面、客观认识中国传统文化的强烈需求。文中对历史文化不同以往的判断让读者耳目一新;他不作简单的“是”、“非”判断,而是以学者的理性和平和,凭借严格的考证让读者口服心服。也可以说余秋雨的文化散文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契合了读者特定的阅读需求。
四.雅俗融合,文学大众化的发展趋向
“中国的古代文学从民间创作逐步地演化为文人创作,即由俗到雅,其演变轨迹是相当明显的。与中国古代文学的由俗到雅的流变不同,中国20世纪的文学发展趋向于互为影响的雅俗合流。”[2]90年代以后,中国很多的优秀文学作品既深刻地反映了生活,也有很强的可读性。这就是雅俗文学合流的结果。雅、俗文学作为文学的两种表现形态还将继续下去,但是两者间交融与互动使得这两类文学的美学界限越来越模糊,原有的通俗文学和雅文学的划分标准就越来越失去了合理性甚至必要性。
在当今时代,创作主体的文化观念日趋成熟,读者群体的文化素养不断提升,文学从精英走向大众,文学主流文体越来越通俗化,文学消费主体越来越大众化,这是中国文学发展的基本趋向,也是余秋雨散文雅俗共赏审美效应形成的文化环境。
参考文献
[1]牛爱忠,方国根.俗文化[M].北京:中国经济出版社1995.
[2]汤哲声.20世纪中国文学的雅俗之辨与雅俗合流[J].学术月刊,2006,(3).111.
(作者介绍:鲁永进,常州刘国钧高等职业技术学校讲师,主要从事汉语言文学教育研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