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劳伦斯的人间伊甸园

2015-09-09 09:32赵春华
文学教育 2015年9期
关键词:伊甸园重生

内容摘要:劳伦斯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再次抨击工业文明异化人性,批判理性导致生命枯竭的同时,提出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完美理念。他把生机勃勃的拉格比树林构建成一个人间伊甸园,以性爱为主题,寻求摆脱工业文明造成的人性压抑的途径,追求完美人生的生活理念,充分诠释了小说家用身心合一的男女性爱拯救人类社会的理想。

关键词:《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伊甸园 重生

劳伦斯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因为众多对性爱活动过于细节化的描写,也成为他最具争议性的作品。作品问世初始就因“有伤风化”予以查封,直到1958年才得以解禁。然而,正是小说围绕康妮结束与克里福德的无性婚姻,投入和梅勒思的和谐性爱,由此实现死亡到重生的过程,反映了劳氏对本能生命活动的高度颂扬。从第一部长篇小说《儿子与情人》开始,劳伦斯就从未停止过把两性关系当做创作核心,探索拯救人类异化,实现人性复归,直至《查》最后一部小说,他不但继续爱和柔情的主题,而且更加充分明确地表述自己对人生和美好生活的理念。他再次强调,身心合一才是人性回归自然,摆脱异化,重建美好生活的途径。小说中,劳伦斯把拉格比树林构建成人间伊甸园,让他的夏娃(康妮)和亚当(梅勒思)在其中找回自我,回归本我,他们温情的性爱是对崇尚理性之工业文明和机械化的反抗,这正好跟幽灵般的拉格比府和喧嚣混乱的周遭世界形成鲜明对比。

小说呈现了两个主要象征:一个是拉格比府,它象征了因为工业化,机械化,精神化而变得死气沉沉的西方文明;另一个是象征生命和生命力的小树林。三个主要角色组成了小说构架;男爵克里福德·查太莱因伤失去性能力,他不仅身体残疾而且毫无生命力可言。起初,他沉浸于一些心智活动,要么跟他的知识分子朋友高谈阔论,随后又致力于改革,提高矿井产量,这样的结果无疑是让自己和矿工们变得如机器一般死板冷漠。虽然作为作家和实业家他可谓功成名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身体残疾的他始终无法摆脱空虚的内心,最终堕落成一个向看护博尔顿夫人寻求安慰的大男孩。受过自由教育的康妮,虽然也曾羡慕现代文明,但拉格比府死气沉沉的氛围,加上身体残疾的克里福德让她感受不到生命的力量而倍感窒息压抑,于是她从跟温存的看林人梅勒思的灵肉结合重新感受到生命力。梅勒思同样受过良好教育,因厌恶以金钱为重的工业文明隐退到幽静的丛林做起了看林人。失败的婚姻经历让他厌恶女性,但康妮的柔顺又一次唤醒了他对生活的欲望,他在温存的性爱中让压抑的灵魂得到释放,实现了自身的解放。

一.身体残疾的克里福德:象征衰败的工业文明

机械社会的代表克里福德.查泰莱,他那残疾的躯体,象征了现代文明的无力和衰败。他虽然傲慢,但在他傲慢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残疾人的空虚和丧失知觉后的空白感;可以说,他就像行尸走肉,几乎没有实际意义的生活。因为身体的残障,克里福德跟妻子没有性爱,而他却自我安慰道,爱只是婚姻生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义务,夫妻性生活无非是退回原始时期索然无味的活动。因为无法跟妻子有正常的肉体生活,他从事心智活动作为自己性无能的补偿,用创作小说和空洞的阅读来替代夫妻间的肌肤亲密。

为了延续子嗣,这位只有上半身(头脑),没有下半身的废人克里福德竟然想到让妻子跟别的男人怀孕生子。他将性爱说成是暂时的快感,作为自己庸俗拙劣的托辞。他认为,婚姻的秘诀不是偶尔的性爱激情,而是夫妻双方习惯彼此长久的伴侣关系,是一种整合,由此强调他对转瞬即逝的性爱激情不屑一顾。但对康妮而言,因为缺乏性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接触和亲密,克里福德的所谓和谐只会把康妮的生命撕得粉碎。他为了传宗接代居然能想出让妻子跟其他男人耦合的馊主意,他把自己的孩子称做“东西”,以及他随意地把性爱称作“一两次的苟合”,这一切都反映了他的冷漠无情和他空虚的内心。他推崇理性的机械主义,没有生命力,不仅身体残疾,而且感情冷酷。

当无法从小说创作中获得满足感,克里福德把视线转向矿井,这样他可以控制所有的矿工;因为能操纵工人,他得到了对矿工控制的权力满足,对金钱和欲望的满足。他把父权意识施加在矿工头上,自大地以为自己就是天生的主人,工人理当受到他的统治,听命于他。但当他的轮椅卡在风信子丛中无力摆脱时,他终究沦为囚徒,全靠“下等人”的可怜和施舍,守林人健硕的身躯最终让他得到解脱。[1]这里清楚地传达了这样的讽刺:被奴役阶层跟自然紧密联系,他们实际上比统治阶级更具生命力,更充满活力。

在小说结尾处,当克里福德没能获得康妮的安慰,他转向看护博尔顿夫人寻求依靠----两人越发亲密,而这是那种故作的亲密,大母亲博尔顿夫人把大男孩克里福德揽入怀中,她给克里福德传递了非人性力量,好让他在经营活动中物尽其用。结果,克里福德变得越发冷酷,越发像个机器人,他彻底否定人际交往,跟人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接触和联系。因此,克里福德没有生命而言,在他身上只有冷酷的机械化意志,而这些最终只会导致腐朽和衰败;可以说,他和他的拉格比府都映射了死亡。

二.康妮和梅勒思在树林的结合象征着重生

在痛斥衰败,非人性的工业文明和它的代表克里福德的同时,劳伦斯也提出自己对美好生活的理解,即,身心合一。康妮从拉格比府来到树林的历程象征她结束枯萎生活再次获得新生的过程。活泼强健,精力充沛的康妮,逐渐对性无能的丈夫,守活寡的生活感到不满。两人的生活就是死气沉沉传统的贵族生活;没有身体接触,毫无生气的婚姻生活让这位贵妇人面色苍白,日渐消瘦。尽管如此,她不得不承受这一切,恰如小说开头叙述:

我们这个时代根本是场悲剧,所以我们就不拿它当悲剧了。大灾大难已经发生,我们身陷废墟,开始在瓦砾中搭建自己的小窝儿,自己一点小小的期盼。这可是一项艰苦的工作:没有坦途通向未来,我们还是摸索着蹒跚前行,不管天塌下几重,我们还得活下去才是。[2](P1)

这或多或少体现了康妮的困境:虽然过着没有性爱,名不符实的婚姻生活,但她还必须忍受一切。阴沉的拉格比府和它那充斥着来自地下的气味:硫磺,钢铁,永远都带着冰冷和酸性的味道,总是让康妮感觉被深埋在地下,窒息压抑。拉格比府也总是干净有序得如机器一般,整个房子如同被机械统治着,没有生机,没有温暖。被包裹在阴郁,冰冷的钢铁世界,康妮好像生活在真空里,没有实质的人类接触。而她跟爱尔兰青年密克利斯短暂的婚外情只能算是人生的一次出游,密克利斯走后,在拉格比府的生活又回复了故态,所以这次经历只能算作欲望的发泄,却不能给她真正需要的来自男性生命力的重生感。[3]于是,由于长期脱离生命之源,康妮的健康开始衰退。她厌倦了这种空洞,虚无的精神生活,知晓自己脱离了实在的有机世界;她渴望重生---心底里总有个声音在不断呐喊:“让肉体复活吧!要一个人与人接触的民主!”[2](p75)。于是,康妮逃离冰冷,毫无生气的工业社会,来到未受工业文明污染的小树林。在繁茂盛开的花丛中,她又找到了通向有机世界的路径。在幽幽的花香中,她从拉格比的束缚得以解脱。所以,正是因为自然世界,康妮得以回归生命源泉,获得重生。endprint

康妮因为逃避无性婚姻和机械化的工业文明而来到树林,而梅勒思隐退到树林是想远离社会,找回安宁。因为这个复杂的社会让他在两性关系中受尽折磨,但梅勒思同样也厌倦工业社会的理性和恶毒,来到这片安静的树林,过起了远离机器文明的隐居生活。因为上层社会的语言抽象,毫无生气和特点,[4]他甚至开始说起了方言,而方言正好反映了人类跟有机世界的紧密联系。由于失败的婚姻经历,梅勒思也为了逃避自私的女性意愿来到“避难所”小树林,所以当康妮无意间走进他的领地,他还心存芥蒂。但随着春暖花开,梅勒思对康妮的排斥逐渐消散。当康妮观察山鸡孵化,温暖和柔情涌上心头,她伤心的泪水唤醒了梅勒思心底的柔情。在茅屋里,梅勒思和康妮的交合,让他对女性的防御完全消融,他发现了女性之美,他的生命再次被唤醒。

在树林深处,在神圣的小屋,康妮和梅勒思的性爱结合唤醒了两人的生命;性爱那神一般的力量,在宁静的自然环境充满了生命力,让他们的世界观从“厌恶转变成参与,从脱离转为联系”。[5]完满的性爱也改变了康妮,“…她出生了,成了一个女人”。[2](p179)在他们爱的体验中,生命的源泉---自然和性爱让康妮得以重生,她对未来充满希望。梅勒思和康妮的和谐性爱拯救了俩人“消逝的自然人性,也复活了他们荒芜的精神世界”。[6]这片树林就像伊甸园,它创造了尘世间的亚当和夏娃,让他们脱离衰败的工业文明,给他们带来了新的生活。而小屋则是伊甸园的中心,它是生命之源,重生之源。这也再次验证了劳伦斯的哲学观:性爱连接了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和谐关系,是人类美好生活的保证和基础。

三.拉格比府和树林对比鲜明的描写

作为故事发生的两个主要地点,小树林和包括拉格比府,但佛歇尔和城区的外部环境,分别代表了重生和堕落之地。

作为古老的舍伍德森林的一部分,小树林和处于其田园生活中心的守林人小木屋,无论从情感层面还是道德层面都跟阴沉的拉格比府,乌烟瘴气的煤矿小镇及作者花大量笔墨描述的威尼斯奢华生活的城市风景形成鲜明对比。在这片幽静的树林里,---盛开的野花跳跃着生命的节奏,树林里郁郁葱葱的草木,还有鸡蛋里破壳跳出来的小鸡,一切都生机勃勃,富有活力,这跟树林外幽暗的矿井形成鲜明的对比。在这高速发展的工业文明社会,旧时“快乐的英格兰”一去不复返;如今的英格兰,人们过度关注金钱和政治,而丧失了他们的自然本能和直觉。在这里,不再有自然有机的生命延续,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生活,也没有人类跟自然的联系。这个世界已经被金钱崇拜的人们所污染,金钱至上的思想腐蚀了人类灵魂。这个“文明”的世界,是一个到处充斥着煤烟,污染和噪音的环境;这是一个“铁和煤的世界,铁的残忍,煤和乌烟和人类无穷尽的贪婪,驱使着世界上的一切。”这让梅勒思和康妮返回树林,过着与世隔绝的纯净田园生活。在他们返璞归真的伊甸园里,劳伦斯通过男女主人公,道出自己逃离工业世界,遁入传统乡村生活的理念,因为这里抛弃了所有人造元素,唯有留存的是自然和生命,平静和爱情,自然的本能及人体的生命力。正是两地鲜明的对照使得主人公离开鬼魅的机器世界,来到宁静但生动的自然,这里是他们的人间伊甸园,这里是受“现代文明窒息者和遁世者的世外桃源”;[7]在这里,人们回归以前的状态,感悟到身体和灵魂和谐统一才是人类真正的存在状态;他们在这里让自己被压抑的肉体和灵魂在性爱中获得解放和重生。

作为生活在不同场景的两对男女主人公,拉格比府的克里福德和博尔顿夫人代表后退的力量,劳伦斯巧妙地把两人的关系描写成跟代表重生力量,生活在小树林的康妮和梅勒思呈对照关系。当梅勒思和康妮在那个田园牧歌般的生活圈接受新的气息和教育之时,克里福德和博尔顿夫人在互相传授着工业文明的理性知识。当梅勒思和康妮在自然世界的中心(林中小屋)获得重生,克里福德也在博尔顿夫人的引导下做了改变;但他们并不是像梅勒思和康妮那样获得了血性意识,相反,他们是后退和腐朽的节奏:“他们就这样产生了肉体上的亲昵,这是一种变态的亲昵”。 [2](p305)这是方向完全相反的两种力量在控制着两对情人。对克里福德和博尔顿夫人而言,这股力量呈“离心趋势”,[8]使他们的生命呈退化,衰败之势头。而主导梅勒思和康妮关系的力量呈“向心趋势”,[8]把两人推向新的意识,新的生命,让他们迎接孕育新生命和未来的田园生活。如此,伴随着有机的大自然,他们的将来一片光明;而对于生活在钢筋水泥丛林的克里福德和博尔顿夫人,等待他们的只能是随着机器一起腐朽。

四.结论

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再次道明劳伦斯对美好生活的理念,这是身心合一的境界:“只有当身心和谐时,生活才能继续,而身体和心灵之间自然存在某种平衡,他们相互敬重”。[9]小说中的性爱活动是作为“康妮人生之旅和梅勒思心意转变”的重要媒介。[10]也正是发生在林中神圣小屋,包围在遍地盛开的鲜花丛中的性爱经历让俩人获得平和,宁静,欢愉,自然,柔情和内心直觉。这里是他们逃离纷繁杂乱的外部世界的避难所,也是他们的人间伊甸园。在这里,和谐的性爱结合让他们得到重生,这是让他们得以逃离腐朽衰败世界的重要力量。他们是劳伦斯重生的楷模,是时代的亚当和夏娃,他们在与“金钱,机器和世界上麻木的理念化兽性作斗争”。这是劳伦斯创造的远离喧嚣工业世界的人间伊甸园,于此他阐述了在荒芜的机器文明中获得生命复苏的理念,让他理想中的和谐有机社会得以重建。这就是小说家毕生的追求---让和谐的性爱拯救人类,为人类创造身心合一的美好家园。

参考文献

[1][3]Dennis Jackson, “Lawrences Allusive Art in Lady Chatterleys Lover”, from The Fiction(II), selected from D.H.Lawrence,Critical Assessments(Vol. III) [M], ed. by David Ellis & Ornella De Zordo, Helm Information Ltd.(Mountfield, 1992),p.158,151.endprint

[2]D.H.劳伦斯,《恋爱中的女人》[M],黑马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年。

[4]Joan Ramon Resina,“The Word and the Deed in Lady Chatterleys Lover”,from The Fiction(II), selected from D.H.Lawrence,Critical Assessments(Vol.III)[M],ed.by David Ellis&Ornella De Zordo, Helm Information Ltd.(Mountfield,1992),p. 180.

[5]Michael Squires, “Lady Chatterleys Lover:‘Pure Seclusion”, from The Fiction(I), selected from D.H.Lawrence, Critical Assessments(Vol. III) [M],ed.by David Ellis & Ornella De Zordo, Helm Information Ltd. (Mountfield,1992),p.121.

[6]张璇,“从《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看劳伦斯的生命意识[J]”, 《海南师范大学学报》 2(2010):97-100(海南)。

[7]张雄,“论D.H劳伦斯意象中的‘伊甸园[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5(2004):96-98,(大连,辽宁)。

[8]Michael Squires, “Lady Chatterletys Lover:‘Pure Seclusion”, from The Fiction(II), selected from D.H.Lawrence, Critical Assessments(Vol. III) [M],ed. by David Ellis & Ornella De Zordo,helm Information Ltd. (Mountfield,1992),p.122.

[9]D.H.Lawrence, “A Propos of Lady Chatterleys Lover”,selected from Lady Chatterleys Lover[M], Yi Lin Press (Nanjing,1994),p. 322.

[10]Mark Spilka, "Lawrence versus Peeperkorn on Abdication; or What Happens to a Pagan Vitalist When the Juice Runs Out",from The Fiction (II),selected from D. H. Lawrence, Critical Assessments(Vol.III)[M],ed.by David Ellis & Ornella De Zordo,Helm Information Ltd.(Mountfield,1992),p.139.

(作者介绍:赵春华,上海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现为美国肯塔基大学访问学者)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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