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超
流动人口城市融入模型及其解释力
——基于江苏昆山的调查研究
张超
该文认为流动人口城市融入包括经济融入、社会融入、文化心理融入、政治融入等4个层次,提出了流动人口城市融入模型,从城市融入的动机、目标、决定因素3个方面分析了流动人口城市融入的过程,说明不同的生活目标影响流动人口的城市融入程度,在城市现代部门就业或成为个体工商户、成为城市居民的可能性较大,行政调控机制和市场筛选机制两大机制决定着流动人口能否成为流入城市居民,并以江苏昆山调查数据印证了其解释力。
城市融入 流动人口 城市融入模型
不同学者由于研究角度与目的不同,赋予了流动人口不同的涵义:李荣时(1996)等从人口经济学角度,将流动人口理解为不改变常住户口而进入某一地区从事社会经济活动的人口,一般被称为民工、农民工、外来务工经商人员等;张善余 (1999)、吴瑞君(1990)等从人口地理学角度,将流动人口看成是人口空间迁移变动的一种特殊形式,即在一定地域范围内发生短暂流动行为的那部分居民,他们并没有改变常住地,一般被称为短期迁移人口、暂时性迁移人口等;段成荣(1999)等从行政管理角度出发,以是否有某一地常住户口为指标,认为流动人口是指在某一行政范围内滞留但没有常住户口的那部分人口,一般被称为暂住人口、人户分离人口等。
国际上与流动人口有关的概念主要有:①人口移动,指人口在空间或地域位置上的一切移动。依据这个定义,只要空间位置发生变动,不论人们出于何种原因发生移动,均属于移动人口,这与我国从人口地理学角度定义流动人口相类似。②迁移人口,指为改变居住地而进行的跨一定区域的人口移动,以一定时间作为人口迁移的标准,一般以移入某地1年以上为准。
综合国内外学者对流动人口的定义,界定流动人口有3条标准。第一,人口的空间位置是否发生改变,并以跨越一定界限为标准;第二,户籍是否发生改变;第三,在流入地滞留的时间界限。本研究对以上3个标准规定如下:县际以上流动,户籍未发生改变,在流入地滞留20天以上 (因为在调查地昆山找第一份工作的平均时间为19天)。因此本研究所述的流动人口是指那些离开常住户口所在地,到本县以外的另一行政区域停留20天以上,自发从事以谋生营利为主要目的各种活动的人口。
“城市融入”中的城市是指流动人口流入地,一般为经济较为发达的城镇。融入首先是进入,然后是融合。进入是指流动人口在流入城市有稳定收入与固定住所,融合是指能和流入城市的当地人及其他外来务工者和谐相处。根据融入的程度,流动人口的城市融入可以分为4个层次:经济融入、社会融入、文化心理融入、政治融入。经济融入主要指流动人口在流入城市就业与收入状况能否让其在流入城市生活下去;社会融入主要指流动人口在流入城市能否取得户籍、享受当地居民的市民待遇;文化心理融入主要指流动人口对流入城市的语言、风俗习惯等的认同程度;政治融入主要指流动人口在流入城市能否参与选举和被选举、作为市民代表参加听证会等政治事务。城市融入的不同层次间存在相关性,较低层次的融入是较高层次融入的基础与前提。经济融入程度越高,社会融入程度也越高;经济融入程度越高,文化心理融入程度也越高;社会融入程度越高,文化心理融入程度也越高。流动人口融入城市,成为真正的市民,这是中国城市化的方向与真正内涵。
我们于2012年在江苏昆山市通过随机抽样以问卷的形式进行了调查。问卷调查对象为流入昆山的外来务工者。发放问卷2180份,有效回收2045份,有效回收率为95%。通过对昆山的调查,我们试图提出一个解释模型来分析流动人口的城市融入。
传统的迁移理论研究的迁移现象是“单向”的,即一旦迁移决策定了以后,迁出后很少或基本不再考虑迁回原住地。迁移者在作迁移决策时,很少考虑“留后路”,即使将来再往原来居住地迁移,那也是又一个迁移决策。我国的流动人口的流动现象基本上是“候鸟式”的,他们中的佼佼者在流入地经过多年打拼立住脚了,才会结束候鸟式的流动。因此,传统的迁移理论不足以解释我国的流动人口现象。在传统迁移理论基础上,结合我国流动人口的现实特点,提出以下“流动人口城市融入模型”(见图1)。
图1 流动人口城市融入模型
1.生活目标:城市融入的动机
我们以“生活目标”这个概念作为解释流动的起点。流动起点的解释需回答流动动机问题。推拉理论认为流出地存在将人们推出去的推力,流入地有吸引人们流入的拉力。经济学有关理论认为流出地和流入地之间存在比较效益的差异。李强(2003)曾用生活目标来解释农民工城乡流动,认为农民工在不同的生命周期有不同的生活目标,即年轻时候外出打工挣钱,年龄大了以后回家乡务农、务工或经商。
我们认为,流动人口的流动动机来源于他们的生活目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目标。从经济层面而言,生活目标主要是通过流动增加收入、提高生活水平;从社会层面而言,生活目标主要是通过流动实现社会地位的向上流动;从文化层面而言,生活目标主要是开阔视野、感受城市文化生活;从政治层面而言,生活目标主要是追求公平公正与相关权利。我们根据对昆山的调查,把流动人口的流动动机分为物质性的、精神性的、发展性的3种;相应地,生活目标分为物质性生活目标、精神性生活目标、发展性生活目标。不同的生活目标对流动人口的城市融入有不同的影响。
2.外来打工者与城市居民:城市融入的两阶段目标
城市融入有两个阶段两个层次的目标,第一阶段较低层次的融入目标是成为“无歧视”的“外来打工者”,第二阶段较为理想的融入目标是成为城市居民。流动人口进入城市以后,如果能进入“城市现代部门”或自我雇用成为个体工商户,则有可能成为“城市居民”;如果只能进入“城市传统部门”,则大多数人只能成为“外来打工者”。“城市现代部门”和“城市传统部门”借用了托达罗的二元经济结构模型中的概念。托达罗认为,城市中同时存在传统部门和现代部门,农业剩余劳动力很少直接进入城市现代工业部门,大多数进入城市传统部门。城市传统部门是使用劳动密集方式和简单技术小规模生产的生产和服务部门,就业者文化技术水平低,劳动生产率低,福利待遇差;而城市现代部门对技术、文化要求较高,收入、福利水平较高也较为稳定(李竟能,2004)。但托达罗的传统与现代两分法并不适合解释当今中国城市的就业状况。为此,我们将就业状况分为3类:个体工商户、在城市现代部门就业、在城市传统部门就业。我们把在昆山外资企业就业界定为在城市现代部门就业,把在私营企业和服务娱乐业、为人打临时工的称为在传统部门就业,自我雇用的称为个体工商户。
(1)外来打工者:流动人口的现实定位。流动人口为着各自的生活目标走进城市。成为流入城市的“外来打工者”是目前绝大多数流动人口的现实目标。实现这个目标有两个最基本的条件,一是能就业,二是能有收入保障。否则连“打工者”的身份都挣不到,成为“盲流”,要么继续流浪,要么自行回家,要么被“遣送”回家。而较容易达到以上两个基本条件的途径便是进入城市传统部门就业。在现行体制下,进入城市传统部门就业的“外来打工者”一般情况下成为“城市居民”的可能性很小。“外来打工者”也有两个层次,一是“无歧视的外来打工者”,二是“无保障的外来打工者”。“无保障的外来打工者”无城市融入可言,“无歧视的外来打工者”可享受一定的权益保障,因而对所生活、工作的城市有一定程度的融入。
(2)城市居民:流动人口的追求目标。随着限制人口流动行政壁垒的逐步拆除以及流动人口个人竞争力的提高,流动人口成为当地城市居民已成为可能。实现这种可能,首先要能进入“城市现代部门”或自我雇用做个体工商户。流动人口凭借个人能力通过这两个渠道有希望成为当地城市居民,但并不一定能成为城市居民。因为进入“城市现代部门”或做个体工商户的流动人口也会因个人能力、政策等因素而不能如愿成为城市居民,只能停留在“外来打工者”的层次上。
3.两大机制的合力:城市融入的决定因素
有两大机制影响流动人口进入城市后的生活状态:一是行政调控机制,即行政性的进入门槛;二是市场筛选机制,即个人的能力因素。
行政调控机制是指城市为了减轻城市居民就业压力、管理压力,优化城市产业结构,提升城市人口素质,而采取行政性政策措施调控流动人口的进出。调控措施有户口准入制度、岗位准入制度、企业用工限制、权益保障程度等。各城市根据自身实际需要,调控的标准、力度与层次也各不相同。从已有做法来看,在流动人口流动的各个环节、各个层次都有行政调控的影子。如季节性用工限制、岗位用工限制、入户年限和人数限制等行政性调控措施,阻止流动人口向上流动,使得流动人口只能平行流动,直至回流至流出地。
市场筛选机制是指以生活成本、就业能力要求等市场手段来调控流动人口的总量与结构。从国际情况看,大城市人口发展得比较好、控制得比较合理的,都是利用市场手段较好的,如纽约、东京、伦敦等世界中心城市,对全球人口流动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但这些城市与其经济发展相适应的高物价、高房价等因素有效限制了人口大量涌入;相反,吸引和集聚了大量能够承受高生活成本的高素质人口。当然,城市的规模、条件不同,其市场进入门槛也不相同。市场筛选机制考验的是流动人口的能力因素。因能力问题,有的人在进入城市阶段就因找不到工作而被迫回家;有的人虽然进入了城市,却只能在城市传统部门就业,成为游离于城市边缘的“打工者”;有的人进入了城市现代部门就业,却因竞争力不够不能继续向上流动,停留在“打工者”层次上;有的人自我雇用成为个体工商户,却因竞争等因素无力做大也实现不了成为城市居民的理想。只有具有相当能力的人经过多年的打拼才能成为城市居民。
从发展趋势来看,行政性限制作用将会逐渐减弱,而行政性保护作用将逐步增强,如权益保护、公共服务的加强,市场机制的筛选作用将会日益增强。
本文在昆山实证调查的基础上提出的流动人口城市融入模型有3个基本假设:一是以生活目标作为解释流动动机的起点,认为不同的生活目标影响流动人口的城市融入程度;二是不同就业部门是成为流入城市居民的中介因素,认为在城市现代部门就业或成为个体工商户成为城市居民的可能性较大;三是行政调控机制和市场筛选机制两大机制决定着流动人口能否成为流入城市居民。研究结果表明,以上3个假设成立,流动人口城市融入模型对流动人口成为流入城市居民具有一定的解释力。
1.生活目标的解释力
不同的生活目标具有不同的流动动机,城市融入程度随着流动动机层次的提高而提高。
从流动动机来看,追求的动机层次越高,城市融入程度越高。如表1所示,有发展性动机的人想在城市定居的意愿最强,在昆山已购房的比例最高为16.1%,追求精神性动机的人在昆山已购房的比例为14.1%,追求物质性动机的人在昆山已购房的比例为8.1%,经检验差异显著(P=0.000)。
表1 流动动机*是否购房 单位:%
从发展趋势来看,5年内在工作地购买住房的可能性,追求的生活目标层次越高其认为的可能性也越高,追求物质性生活目标的人认为自己5年内在工作地有能力购房的比例为40.1%,追求精神性生活目标的人认为自己5年内在工作地有能力的购房的比例为41.7%,追求发展性生活目标的人比例则为47.3%。
不同的生活目标(比如是否想在昆山定居)对城市融入的经济融入、社会融入、文化心理融入等各个层次的融入都有影响。流动人口的城市融入是个主动融入的过程。融入愿望越强,城市融入程度也越高。这个命题表明流动人口想不想融入城市的主观态度影响城市融入程度。如果以想不想在城市定居作为衡量城市融入愿望强弱的指标,那么融入愿望强的流动人口的经济融入、社会融入、文化心理融入程度均较高。
研究表明,想在昆山定居的流动人口在昆山已购房的比例为19.6%,而不想在昆山定居的流动人口在昆山购房的比例为2.6%,差异显然显著(P=0.000)。说明想在昆山定居的人经济融入程度高。
研究表明,想在昆山定居的人在昆山有本地朋友的比例为68.3%,不想在昆山定居的人在昆山有本地朋友的比例为47.4%,经检验有显著差异(P=0.000)。说明想在昆山定居的人社会融入程度高。
研究表明,想在昆山定居的人会讲昆山地方话的比例为8.7%,会一点的比例为46.0%,合计比例为54.7%,不想在昆山定居的人会讲昆山地方话的比例为2.9%,会一点的比例为25.2%,合计比例为28.1%,经检验差异显著(P=0.000)。说明想在昆山定居的人其文化心理融入程度较高。
2.不同就业部门中介因素的解释力
在流入城市从事什么工作只是能否成为当地居民的中介因素。调查结果显示,在现代部门就业的流动人口成为城市居民的比例最高。我们以是否在昆山购房作为衡量能否成为昆山市民的指标。在不同部门就业的人在昆山购房定居情况有所不同。在现代部门就业的人已购房的比例为15.3%,在传统部门就业的人已购房的比例为6.7%,而个体工商户已购房的比例为8.7%。在现代部门就业的流动人口定居城市的比例最高,但收入水平并不是最高。工商个体户的收入最高,在现代部门就业的人次之,在传统部门就业的人最低。看来在不同部门就业不仅仅是收入不同,对流动人口的观念的变化也有影响。
3.两大机制的解释力
适度控制外来人口的规模是任何城市都需要的调控目标。各个城市根据自身不同发展状况采用不同的调适手段调控流动人口的进出,在现阶段的中国不可缺少也不可避免。目前行政性调控手段最主要的是入户门槛。有无当地户籍对流动人口的工作生活还是有影响的。首先对找工作有影响。调查显示,6.1%的人认为影响很大,36.9%的人认为有一点影响,10.3%的人认为影响较小,即53.3%的人认为户籍对找工作有影响。25.2%的人认为没有影响,21.5%的人认为无所谓。有无流入城市户籍对在流入城市的生活也有影响。调查显示,5.2%的人认为影响很大,32.3%的人认为有一点影响,9.9%的人认为影响较小,合计有47.4%的人认为户籍对生活有影响。这表明,行政性调控手段对流动人口城市融入的影响。
市场筛选机制的作用首先表现在流动准备充分能增强流动人口城市融入程度。有无技术性准备影响流动人口在城市打工的收入。有技术性准备的人在调查时点上个月的平均总收入为3506.3元,没有技术性准备的人平均总收入为2240.9元,单因素方差分析显著性水平为0.000。如果以是否在城市购房作为流动人口城市融入的根本标志,那么流动前的技术性准备对流动人口的城市融入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调查显示,有技术准备的人在昆山已购房的比例为14.8%,无技术准备的人在昆山已购房的比例只有10.0%,卡方检验,p=0.002,差异显著。
流动前的另一个比较重要的准备的是对农村承包地的处置。调查发现,大部分流动人口与农村承包地割断了联系。虽然有40%的农村流动人口认为承包地对他们来说还是重要的,但是只有不到4%的人农忙时回去种承包地。与承包地割断联系的人更容易融入城市。不种承包地的人想在昆山定居的比例为54.1%,明显高于种承包地的人想在昆山定居48.8%的比例。是否种承包地对自己是否还是“农村人”的人身份认同有影响。不种承包地的人认为自己还是农村人的比例为57.3%,显著低于种承包地的人认为自己还是农村人67.5%的比例。
市场筛选机制作用的另一表现是收入的高低。我们以收入高低来看流动人口的城市融入程度。如果以在昆山没有购房表示经济融入程度低,已购房表示经济融入程度高;以没有昆山本地朋友表示社会融入程度低,以有昆山本地朋友表示社会融入程度高;以不会讲昆山地方话表示文化心理融入程度低,以会讲一点昆山地方话表示文化心理融入程度较高;以会讲昆山地方话表示文化心理融入程度高。那么,以收入作为因变量进行单因素方差分析发现(显著性水平都为0.000),收入低的流动人口其经济融入、社会融入、文化心理融入程度都较低,收入高的流动人口其经济融入、社会融入、文化心理融入程度都较高,见表5。这表明市场筛选机制对流动人口城市融入的影响。
F299.2
A
1009-2382(2015)12-003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