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晓梦
“啊,小景谷。”海蒂一眼就认出了我送她的《普洱》杂志封底的大茶树是摄于小景谷,李琴在旁点头,表示赞同。2014年3月,在昆明雄达茶城我第次见海蒂和李琴,她们是两位来自法国的女士,因为外国女人忌讳司年龄,从外貌来估计,至少都是50以上,60沾边了。这两位老太太是好朋友,更是生意上的拍档,她们在法国南部的吕贝隆——薰衣草盛放的地区,开了家茶叶店,专卖中国茶,茶店不大,六大茶类却都齐全,不过,俩人最喜欢的还是云南普洱茶。所以,从2009年起,她们每年都会远渡重洋,从法国飞到云南来,而且是春季和秋季各次。一年之内差不多三分之的时间,她们都花在中国,在云南,收茶是重要任务之,但问及每年收茶的量时,却只有几十公斤而已。这于我来看,她们更像是旅行者,每年与茶相约的寻茶之旅。
提到她们与茶结缘的经历时,海蒂说,她是个摄影师,曾经在国外的摄影杂志上看到云南深山里高大粗壮的古茶树,有别于她见过的密植型台地茶园,这让她感到非常震撼。2005年,海蒂和好友李琴第 次到中国便直奔云南,去寻找那梦中的古茶园。那时候普洱茶市场还没有那么热闹,古树茶还没有被太多人关注,大片的古茶园还被遗忘在深山里,无人问津。海蒂和李琴被当地向导带到了古茶园,那道劲而苍翠的古茶树给她们带来的是持续不断、挥之不去的感动,而当地善良淳朴、热情好客的少数民族村民也更让他们深深爱上了这片土地,即使语言不通,彼此却能够用心沟通。那座带给他们无限感动的茶山正是“南糯山”——海蒂的中文并不好,可说起茶山名来发音却非常标准——“布朗山、景迈山、小景谷、黄草坝、易武、倚邦、攸乐……”海蒂掰着手指给我数着她们去过茶山,2014年秋天的时候,她们甚至还跑到了老挝的丰沙里寻茶。后来,她们把云南的普洱茶带到了法国,在她们开的画廊里与客人分享,受到客人们的青睐。2009年以后,她们开始自己制作普洱茶,并将其品牌命名为“天地”——古茶树是立于天地间的灵物。
在文章开篇,讲这样一段故事,只是想表达——成为一个茶商,尤其是普洱茶的茶商,很可能都是 场美妙旅行后的“蝴蝶效应”。海蒂与李琴的故事,放在国内,有无数个升级版。又到春茶季,无数外省的茶商都已经朝着云南的方向进发,广州茶商普茶藏珍就在去茶山前写了 篇博客,名为《我把阴霾的广州三四月都献给了阳光灿烂的西双版纳》,光看名字便深谙其味。他成为茶商也是始于2005年场深入西双版纳的旅行,和棵冥冥之中牵引他的古茶树。同样是广州的茶商,卢志明在做茶之前,就是个十足的“越野族”,云南的山路对于他和他的同伴,都是充满了挑战与乐趣的,在越野的过程中遇见了云南的古茶树,让他们发现了值得投入下半生去经营的事业。这样的故事,在我们认识的茶商朋友中,可以信手拈来。
云南茶山与旅游资源的重叠
做一个普洱茶的茶商,旅行、收茶、生意便会天然地交织在一起,去收茶的过程本身就是 场美好的旅行。却只有在云南才能实现这种美妙的交织。第一,云南本身就是个旅游资源丰富的省份,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生物的多样性,丰富多彩的自然景观和少数民族的人文风情等等都让云南率先成为中国的旅游大省,“到云南去”已经成为种时尚,据统计,云南每年接待游客超过千万人次。第二,云南的产茶区集中在澜沧江中下游,大部分与云南的旅游景区重叠,如西双版纳、普洱等地,是产茶区也有著名的风景区。第三,云南的产茶区也是云南主要的少数民族聚居地,傣族、哈尼族、布朗族、拉祜族、佤族等都是茶山上的原住民,淳朴的民风, 直传袭下来的少数民族民俗都为云南的茶山增添了独特的风景。第四,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云南拥有大面积的古茶园,甚至存活着从野生型古茶树——过渡型古茶树——栽培型古茶树整个的茶树演化链,这是云南独无二的资源,更难得的是那些树龄上千的野生型古茶树大多生长在茂密的原始森林里,如普洱镇远千家寨的茶树王,能够去朝拜、触摸那些生长了上千年的古茶树,已经是场充满感动与震撼的旅程,而千家寨自然保护区里原始森林的风光绝对令人惊心动魄。此外,那些连片的可供采摘的栽培型古茶园与自然共生的魅力同样无可取代,是云南以外的茶区无法复制的。
正因为云南的茶树资源与旅游资源有着重叠性,所以无论是普洱茶的茶商还是热爱普洱茶的茶客,甚至是普通的消费者,都非常主动地、乐此不疲、不止次地远赴云南走进茶山。欣赏茶山上旖旎的自然风光,参与茶叶的采收、制作,与当地少数民族原住民共同生产生活,远离城市,呼吸零污染的空气,体验农耕文明的原始生态。这样的现象在云南的茶区每年都愈演愈烈,让我们不得不开始探讨下关于“茶山旅游”的话题。
“旅游”是个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了,随着资讯、交通的发达,很多人的旅游方式也在不断改变,从过去“上车睡觉、下车撒尿、到了景点瞎拍照”的旅行社团体游,变成现在的自助游、自驾游甚至徒步游等;对旅游目的地的选择也从过去的热门景点,几A级景区变成选择生态环境绝佳,自然风光好,游客相对少的非旅游景区;同时,旅游的意义也在发生改变,从过去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变成了逃离水泥森林,让生活慢下来的心灵之旅,尤其是这几年大城市雾霾严重,旅游更是成了“洗肺之旅”。而云南茶山的种种似乎非常契合当下人们对旅游的诉求。
云南茶山旅游的几种形式
如果非要用“茶山旅游”这个词的话,我只能说,云南的茶山旅游虽然潜力无限,但仍未成规模,不具备规范性,却在迅速发展中。国内在茶山旅游方面比较有示范性的当属福建武夷山,这也与武夷山本身就是集自然地貌特征、历史人文古迹和茶叶原产地(武夷岩茶、正山小种)为体的得天独厚的优势有关,武夷山是无法复制的,而云南茶山的优势也是独无二的。目前云南茶山旅游的形式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职业茶商,以收茶为目的,在收茶的季节常驻茶山,参与茶叶的初制过程,与当地茶农交往甚密,甚至直接住在茶农家,成为定点收料点。收茶的空档期里也会在茶山及周边地区晃荡, 一为寻茶,二为游玩。
第二,资深茶友,对普洱茶有有深厚的感情和深刻的认识,每年三五结伴开车上茶山,在茶山上走走,住上些日子,研究各个山头,遇到喜欢的茶,会少量购买一些。这类旅游主动性比较强,这算是比较纯粹的茶山自驾游了,当然,也有人说这几年知名山头茶价的飙升与这类茶友有莫大的关系。
第三,企业组织,为了回馈客户并发展更多的忠实客户和经销商,企业会在制茶的季节组织些团体性的茶山旅游活动,参团的少则几个人,多则上百人,集体前往茶山,尤其是企业的主要原料基地,全程参观茶品的生产过程,旨在让客户和经销商增强对企业的信心,以增强忠实度。这类旅游节奏比较快,相对被动,企业带到哪看到哪,而且人数众多,管理困难,组织者会尽量压缩时间、简化路线,而且全程会被动灌输各种有关企业的信息。
第四,非企业组织,包括茶媒体和与茶有关的社会团体。本刊就从2010年开始每年春天针对读者俱乐部成员组织了五届茶山行活动,目的是回馈读者和客户,让各地的爱茶人更深入了解普洱茶及其生长环境,同时也提供个茶友们互相交流的平台,公益性更强些,每年都会制定不同的路线,尽量涵盖各个茶区。此外,还有些茶叶协会、茶艺培训机构等,以学茶为目的,组织会员或学员不定期地上茶山学习、参观。这类旅行介于前两者之间,偏重于公益性,但又因为人数偏多,在深入性上又有所欠缺。
云南茶山旅游的设施现状
要想有一次愉快的旅游,最基本的食、宿、行都是缺 不可的。因为云南的茶山暂时还未进入国家级的旅游规划项目,所以与旅游有关的设施大多是民间自发形成的,这也意味着云南茶山的设施相对较差。以笔者连续五年行走茶山的经验来看,只有景迈山因为有政府指导开发旅游资源,旅游设施是相对最完备的,从山下的惠民镇,到山上的景迈大寨、芒景村,旅馆、酒店的数量应该是所有茶山中最多的,而且不乏些条件设施都非常好的酒店,如惠民镇上的柏联精品酒店,与柏联普洱茶庄园连在起,不仅人住在茶园里,还能够全程参观现代企业的制茶过程。景迈山上的旅馆、客栈、山庄林立,大多是茶农将自己家的房子改造成旅馆,设施比较简陋。有实力和远见的茶农会各方集资,在寨子周围重新盖上有当地民居风格,房间设施完备的酒店,如大寨的“景迈人家”、芒景的“布朗公主山庄”、“阿百腊庄园”都是非常优质的酒店。住的司题容易解决,吃就更不是司题了,茶山上餐馆也不少,而且民风淳朴,就算是陌生人,想去茶农家蹭顿饭,也就是句话的事情。唯一欠缺的只有“行”,景迈山已经是云南古茶山中路况最好,并且唯一有公共交通车往返的茶山,只是开的班次比较少,一天2-3趟,错过了就没有了。自己有车会更方便点。
除了景迈山,云南的其他茶山,最好就不要考虑在山上留宿的问题了,旅馆基本没有,除非有相熟的茶农,愿意让你借宿家中,但条件也不会太好,哪怕是富裕得像老班章这样的村子,茶农也大多保持着原来的生活习惯,一般的城里人应该是不容易适应的,当然,如果你愿意体验这样的乡村生活,也是不错的选择,只是防蚊虫、跳蚤的药得备好。“食”的司题,在山上基本只能靠在茶农家蹭饭了,至于“行”的话,没有辆性能好、底盘高的越野车或者皮卡车,上茶山定会增加路途上的困扰的。茶园,尤其是古茶园,基本都在山区,山路十八弯,领教过你才懂
如果去景迈山以外的其他茶山,在旅游设施方面就更加显出自发性强,规范性弱的特点。要解决住宿司题,只能到茶山所在的乡镇上,还得是相对热门的茶区,乡镇的上的旅馆的接待能力才相对好点,比如易武乡、象明乡、勐库镇、小景谷乡等,这些旅馆都是随着普洱茶的兴起而迅速增加的,而且这几年的配套设施进步已经很大了,普洱茶无人司津的时候,谁会去那些穷乡僻壤住宿啊离乡镇再远点,那就是县城了,在县城,就基本无忧了。 些县城如勐海县,因为普洱茶的兴起也迅速提升了旅游设施,小小县城酒店林立,不过到收茶旺季依旧是房难求。
除此之外,建在茶区的企业、工厂也会在厂区开辟片接待区,提供简单的客房和员工餐,不对外营业,只接待客户和熟人,这个也只算是凑数的旅游设施了。总之,云南茶山旅游的设施建设确实存在许多的不完善的地方,如果对茶山环境不算熟悉,或者没有熟悉的人带领的话,来云南茶山旅游基本会是场“非华丽的冒险”,旅途中多少会出现些障碍,当然,对于旅行者来说,遇见未知、排除障碍的过程,也未尝不是种美好的体验与记忆啊!
茶山旅游保护与开发的悖论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也是个目前似乎无解的话题,更是个悖论。
以笔者多年走访茶山的见司做对比,如果以个生态环保者的角度来看,茶山上的生态已经被破坏得太多了。去年3月笔者再上景迈山,沿途的寨子都在大兴土木,沙土漫天,茶农盖房子、盖初制所、盖旅馆,而且还是在筹备将景迈山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期间,政府对茶农的土木建设以行政命令施予诸多限制和要求的情况下。其他茶山更加缺少政府的严格监管,状况就可想而知了,只会更糟糕。尤其是些知名茶山,有实力的企业在乡镇周围大面积圈地,修建大规模的厂房,很多直接是劈山而建,比如易武镇上,春天云南本就干燥,现在尘土飞扬已经是春茶季节里易武镇上的道“风景”了。
除了大兴土木,川流不息的人群活动,对古茶园的破坏也是显而易见的,人家在深山里悄无声息地生长了几百年,突然被“惊扰”能适应吗?过度采摘早已是不争的实事,各路游客涌进茶山,都喜欢爬到树上瞎拍照,乱摘茶树叶子和寄生植物,还会留下大量生活垃圾,更不堪的是, 些企业为了发展茶山旅游,在古茶园周边大建所谓的“庄园”,大修道路,为了拓宽道路,不惜把挡路的古茶树直接推倒,弃置路边。去年,本刊就针对贺开古茶园的各种被破坏现象做了深入的报道,企业大肆开发,茶农成为“沉默的大多数”,只有少数有意识的茶农会通过些途径呼吁古茶园保护,并以个人微薄的力量践行着保护古茶园的工作。虽然政府也出台过关于保护古茶园的地方性行政法规,但是因为缺乏严格的监管和执法力,规定无异于纸空文。不禁想起柴静的《穹顶之下》一段暗访,那个结巴小老板道出那句戳中要害的话 “你有义务没有权力!”推倒古茶树,有人去问责、去罚款吗?
其实,云南的生态环境已经很脆弱了,澜沧江中下游海拔1000米以下的山地大多被急功近利的橡胶树和桉树覆盖,这些看似郁郁葱葱的树林却是极大破坏地下水资源和土壤的“绿色荒漠”,单种植的橡胶树,病虫害严重,必须喷洒农药(硫磺粉),这对橡胶林方圆几公里的植被都会造成影响。曾经的热带雨林已经碎片化、孤岛化,正在走向消失殆尽。去年笔者曾满怀欣喜地前往临沧临翔区大名鼎鼎的昔归古茶园,而车驶进古茶园的 路竟然是穿过片橡胶林,而站在忙麓山上,放眼望去澜沧江虽然清澈碧蓝,可江对岸,是望无际、漫山遍野、连绵不绝的橡胶林,这景观不由得让人心颤。云南的古茶树,本来就是以生态性著称,如果因为各种原因而破坏了茶山的生态环境,失去了古茶树的立根之本,那么这个产业又还能持续多久呢?
涌入茶山的各类人群,在破坏茶山生态环境的同时,对当地的人文环境的破坏也是难以估量的,富起来的茶农大肆盖楼房,少数民族的传统民居不断被推到,现在再走进冰岛村,根本已经看不出那是个傣族村子,毫无规划设计的楼房,几十个初制所杂乱无章地安插在村子里的所有空地上,为了方便茶商游客停车而修建的停车场,看起来也是不伦不类。另外,茶山上的村民们在过去世世代代居住在山里,与外界交流甚少,虽然穷苦,但是自给自足,幸福感高,非常的单纯、善良,可是夜暴富随时上演,茶叶变成了金钱与利益的交换条件时,那些简单的村民们,反而最容易被激发“性本恶”的潜质。去年在老班章村流行句话“宁杀只鸡,不泡泡茶”,以8000元公斤的老班章, 泡茶的价值已经超过只鸡了,可是,奉茶不是云南少数民族的待客之礼吗?还有,原本贫穷的村子,一夜暴富,很多村民没有文化,更不会理财,拿着那么多钱,根本不知道怎么花,而且来得容易,更容易挥霍,于是,赌博、吸毒、嫖娼这些社会恶习也开始在村子里蔓延。破坏了人文环境,是比生态环境更难以修复的,有多少人想过呢?
然而,站在被悖论的另一端,当地居民需要通过经济作物的种植维持生计,富起来的茶农需要改善生活,木房子哪里有楼房住起来舒适、安全;企业需要发展,需要吸引更多的客户,需要在原产地建立规范生产的现代化工厂;高企的原料价格让小茶商们不得不长时间守在茶山上收茶、建初制所,以确保原料的纯正;越来越多的爱茶人也有强烈的愿望想要亲近古茶园,看普洱茶的生长环境,寻找让自己心动的茶……人群大量进入茶山,相关的设施也必须跟上,修路、盖房子在所难免,每个人都有无法驳倒的理由。“保护与开发”本就是个悖论。
以笔者的个人观点,目前云南的古茶山在缺乏严格监管的情况下,并不适合大规模开发旅游业,更不能走传统的大众旅游业模式,比如旅行社团队游。政府不仅需要提高执行力,更需要综合评估古茶山对游客的承载能力,而相应地控制人流;任何以破坏古茶树为代价的建设活动都不能被默许。可是,这样美好有序的状况,我们需要等多久呢7
在这个悖论中能够些许平衡的,个人认为是小众的深度精品游,人数不要太多,10人以内就好,杜绝旅游大巴车进入茶山。游客需要对茶有定的感情,更需要有颗敬畏自然的心;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不留下点垃圾,不伤害茶树。这就需要组织者在旅行开始之前就对游客进行生态保护的宣传与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