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求思想被桎梏的出路

2015-08-26 21:53周萍
华文文学 2015年4期
关键词:诗人

周萍

摘要:本文主要从李莎个案研究着手,通过作品细读研析,考察台湾50年代作家如何在国民政府“反共抗俄”的大政方针下,突破思想桎梏、开拓视野,寻求出路,以诗歌创作诠释自己的真性情,彰显中国知识分子应有的个性和尊严,并揭示时代因素对于作家思想成长与成熟的重要影响。

关键词:李莎;突破桎梏;情

中图分类号:I207.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677(2015)4-0066-07

论及台湾50年代的现代派诗歌,大多脱离不了意识形态的斗争对于作家创作的影响。尽管文学是为了生命的需要、心灵的需要来观察人生、人性,但“人自己的混沌、妄念、焦虑等等”还是无法抗拒时代环境的干扰和思想被桎梏的痛苦。因为人可以为信仰坚贞不屈,但绝不会为生存和希望而无动于衷,尤其是诗人,无论古今都大同小异。诗人们忧时愤世、感怀民生而充满出世救民之抱负,由此佳作迭出,也因而成为诗人不同诗风、诗品的重要标志名流千古。李莎是上世纪50年代台湾诗坛著名的现代派诗人,在台湾政府“反共抗俄”的大政方针下,能以诗歌诠释自己的真性情,以“情”来抵制思想被桎梏的痛苦,彰显中国知识分子独特的个性与尊严,不能不说是诗人在特殊环境下寻求思想解放的一种出路。在那个烽火连年、家国都难全的时代(1924年7月9日出生,1949年6月随国民政府到达台湾,经历过抗战、内战、流离失所),漂洋过海到台湾,远离了亲人与故土,却游离进心灵忧伤的迷谷,我们在他的诗中能感受到时代的搏动与喘息,可以聆听到诗人和时代悲欢离合的情感呼吸以及历史磅礴苍劲的灵动。他的诗歌正如他所说:“——多半是那个时代受难者的化身。”因此,研究李莎的诗歌,可以见证一个作家思想成长与成熟的真正原因。

一、乡情:思想孤独的精神慰藉

1982年的春天,中国历史博物馆考古部的郭仁教授带领着他的专业考古队员,从中条山翻越崇山峻岭,进入位于黄河北岸的山西垣曲县进行考古调查。他们在四周山峦与丘陵的环抱中突然发现了一个低凹平坦的小盆地,盆地的东侧有条沇水河,西北部有条毫清河,两条河波光粼粼,静静地流淌着由西向东交汇而注入黄河。就在两河环抱中的小盆地上,一座古老的小城镇坐落期间,这就是垣曲县古城镇,是李莎出生的地方。给予他生命的古城小镇,在李莎的《四月,小镇》诗中有着童真般的描述:“你的气息像树林也像泥土/小小的流水绕过这小镇/绕过这小小鱼腥和烟雾的街市/雨后四月的阳光像你一样明丽/如此暖暖地围拥着我,安抚我愁郁的心/夜夜,在星光下捡拾桥边薄薄的树影/但不让自己跫音掩盖了流水的喧嚣/那低低地,沉沉的喧嚣——。”①极富有乡土气息的小镇,在灵山秀水的滋润中滋养了李莎像诗一样多情善感的性格,他没有北方汉子那种魁伟刚健、彪悍体壮的体格,却有腴纤细腻精干儒雅的性情,在古老的三晋文明和唐韵诗风的熏陶下很早就与新诗结缘,并显露出很高的文学天赋。抗战时期,李莎以一首《落难的老妇人》而名震一方:“燃烧中的城池,像沉落的金刚闪耀着最后的光芒/在敌骑的践踏下,你的心已破碎/家,将成为一片焦土,也许/夜晚只有惨白的月光逡巡于瓦砾之上?/黄昏此刻即随着你蹒跚的步履/你是个落难的老妇人/——餐风露宿也要拖着孩子,纵使路像烟水茫茫——。”②诗是以母亲带着自己逃难为蓝本,诉说战争带给人民的灾难。此诗发表在阎锡山统治区唯一的一份政党报上,以体恤百姓苦难,呼吁抗战必胜的信念,表现出了民族大义的积极性,因此深受战区读者的关注。随后李莎的佳作不断,作品《给同志》是为追求自由和真理的人们以震撼的气势赋予决心;《那光辉的日子来了》是写给抗战胜利后的民族魂魄,表达了中国人民赶走侵略者过上好日子的历史转折。《遥寄》是李莎短暂的回乡探亲之后,以浓郁、真切而充满乡恋的生命意识,将和自己命运波折的情怀抒发给了“飘着泥土芬香”③有着“风沙的北国”的土地以亲吻。那个时候,李莎为抗日战争的大时代而歌,血气方刚是时代赋予他的最好的礼物,所以我们在他的诗中总能够看到民族大义、敢于担当的责任感,在国难当头他也表现出了一位爱国诗人的崇高品格。

1949年李莎随着军队漂洋过海入驻台湾,从此他的命运有了重大转折,他的乡情也随之化成了漂泊无根的精神寄托。在台“戒严”动辄就有被扣上“通共”嫌疑的帽子、而人人自危、谨言慎行的时期,李莎和大多数来台青年一样,接受“反攻复国”的时政训导,思想由此也发生了转变,同时在“中华文艺奖”丰厚的奖金所诱惑之下,以自由中国为前提,为“民主自由”而抗争的战士而歌,为大陆同胞在“死亡”线上挣扎而歌,所以此时的作品内容“战斗性”强,“火药味”浓,比如他的《带怒的歌》:“——唱着的/像火炬/一样燃着了/燃着的/都狂烧起来/歌声/沸腾的土地/就有沸腾的流。”④诗中透着凝练雄健的刚峭之气,显然也有被“战斗文艺”渲染和时局燃烧着的精神亢奋痕迹,符合李莎:“诗,是正义的宣言,是时代精神的反映,诗人,是自由之声的传播者”的思想,但是诗人情感上的复杂与脆弱往往是以“正义”来衬托出他的诉求的,比如李莎的《桥》:“——桥啊/背负着痛苦重载的桥/忧郁的桥/难道自久远的年代/就注定了你不幸的命运/在灾难的岁月里——/不,你也有年轻的喜悦/当一支开往远方/受难底城的队伍,唱着/悲壮的进行曲,向风沙/浸蚀的脊背上/穿越的时候,我听见/你兴奋的,急促地喘息——。”⑤这种以“自由之声传播者”自居,来完成拯救人类于苦难的大义之举,本是美好的愿望,但在强权意识形态下出现倒显得悲哀与苍凉。尽管诗人主观情感上给予了一定的淋漓抒发,像自然景物以钟灵脱俗的气韵,让“桥”的意境无限,既有人生命运的感念与超脱,又有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期盼,但心灵被奴役的痛苦,只能以物托情来表达心中永远的牵挂,这在他的“乡音,是遥远传来的一声咳嗽”的诗中再次得到了印证。如《深沉的怀念》:“乡音是,遥远传来的一声/咳嗽,惊见血丝/而你隐忍苍老的泪在竹报平安里/岁暮矣,你却浪迹别人屋檐下——哦除了心,谁能赋予时光的快剪/以超越时空的剪纸/把阔别的兄弟俩的影子/剪成拥抱状/甚至,把雪封的故国剪出春天来!”⑥诗中情景妙合的无限意境是复杂并多重的,有漂泊,有思念,有离散,还有愁怨、期盼等等,充满艺术张力。“咳嗽”意味着生病,但作为“乡音”的拟人化的表述显然是诗人的思想表达,只有将生命深深融入了故国的那片土地,但凡“一声咳嗽”(故土的任何信息)都会刺痛诗人的心,这是诗意的出发点,是一种血浓于水的情感,在上世纪50年代的台湾,亲人不能团聚,乡情无法回馈的高压势态下,隐忍血泪化成的诗,才使他期待鸿雁破云雾的“快剪”。可是现实就是那样的残酷,时光就是那样的漫长,在李莎期盼情同手足的兄弟能“拥抱”的日子里,天长地久终茫茫,柳暗花明恨无期,也只能把乡情和爱意化作敏感的文字,在时代的光影中释怀!

李莎把这种释怀称之为“蓝色的爱”,当他和大陆来台的葛贤宁、覃子豪、纪弦、钟鼎文等诗人一起在台湾当时最大的民营报纸《自立晚报》上开办《新诗周刊》副刊的时候,李莎将这首《蓝色的爱》就发表在副刊的创刊号上,深受台湾青年人的青睐,李莎也以“曝光率”极高的创作佳绩,赢得当时“红极一时的诗人”⑦声誉。值得品味的是,深受当局看好的诗人,心情总是沉重而压抑的,思想也是消极、抵触的,我们来看李莎的《暗夜里》:“陪伴我/痛苦的灵魂的/是一个黑密密底夜/我爱光,需要光/于是/我燃亮/白色的烛火/在寒夜的小窗前/读者‘渡/我默想着/一个诗人的预言/明天/生活里有灯/人类有爱——。⑧”这是一种极度痛苦中的迷惘心情,复杂而深沉的哀伤,那个“黑密密的寒夜”几乎没有尽头,所以诗人急迫地想从忧患意识中超脱出来,预言明天!再如他的《窗》:“窗/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不让我们看见。窗/禁闭了阳光/不给我们温暖。窗/将污浊的空气/留给我们呼吸。窗/造成隔膜/隔膜使我们仇恨加深。捣碎它吧/不要它/封锁着我们灵魂的——。”⑨这里“窗”成了诗人见证两岸隔绝不往的载体,睹物伤怀本是哀,又愁肠百结,自然给人一种窒息感。辞句凝练质朴、意境深远,也是现实的真实写照。诗人将一个时代的大背景和局限性了然纸上,有超脱之心,却无超脱之力,真是情恨无期!所以李莎又以《联想》为题作诗,来思念和慰藉乡情难却的无奈:“荔枝红的五月/我怀想起家园的榴花/一旦啊,跨海归去/草原和牧歌的日子/我就会想起绿岛的风景/流浪在远方/我正燃烧着相思/停泊在你的身旁/又怎能忘记海上蓝色的岁月。”⑩可见,乡情已经深深融入了诗人的生命,即使是政治“戒严”时期,也无法解脱思想被桎梏的痛苦,何况当局把文学作为政治教化的工具及风向标,只会徒添诗人吟恨长歌,让个性和尊严作为命运漂泊又唯恐失去的精神寄托。

二、友情:思想敏锐虔诚的力量

台湾有着非常独特的历史经历,无论是西班牙、葡萄牙还是日本殖民,都给生活在这个美丽宝岛留下痛苦记忆。好不容易赶走侵略者却又深陷内战,而内战让现代诗人就像在山洪暴发中的浮草,席卷其中,既逃不出意识形态斗争的束缚,又逃脱不了狭隘的民族主义训导。他们虽然对现实有着深切的关注,深知民生疾苦,更有着敏感的人生顿悟,但又不能像古人那样“买田数目,买泉一眼”借以安顿自己的心灵,却也不能静听雷霆之声,熟视无睹泰山之形,在两岸亲人老死不相往来,胸中积郁太深之时,以诗慰藉精神寄托,以诗抗争思想痛苦,以诗批判残酷的现实,以诗揭示时代的复杂与多变,才能为自己动荡不安的心灵寻找最后的家园。因此李莎写过《沸腾的岁月》,写过《悲剧的年代》,也写过“反共抗俄”的“战斗诗”,无论对错,都深陷于一个特殊的年代。那个年代无论多少激流险滩,也都为他绘制了独特的人生风景。所以他始终认为:他“是诗的忠实的信徒,一个崇高的理想的景仰者”,在他陷入孤独与恐慌的年代并“虔诚地表白了自己的愿望”时,他明白:“这年代有灾难覆盖的痛苦底阴影,但它亦有值得讴歌的光明底一面,因而我底诗不能不受着它底脉搏在跃动。”{11}

台湾诗人钟鼎文在《李莎全集》序中说:“李沙先生并不是为艺术而艺术的诗人,他的作品洋溢着时代感与人情味,读他的诗,我们可以感受到我们所处的时代在痛苦中喘息,在悲伤中叹息,在宁静中深呼吸,甚至有时也在喜悦中轻松地呼吸,总之,时代的脉搏在他的诗里跳动。”{12}

其实纵观李莎的诗文,凝练、细腻且风骨铮铮不失为李莎的独特风格。李莎不为艺术而艺术,却为艺术而摄魂,在那个悲、欢、离、合的大时代,能把握历史的灵魂,摄取时代的灵气,将对于生活的热爱融入情感,以“悲”批判现实的残酷,以“欢”讴歌友情的珍贵,他始终坚信:“诗非产于观念,而产自情感”{13},这既是中国诗歌的传统,也是抒情诗的主要艺术形式,古人云:“五情发而为辞章”、“情者文之经”,《文心雕龙》里也说:“为文造情”,当代作家邵燕祥也说:“诗的灵魂是感情。”,所以“情”在吟诗著文时的作用李莎巧妙运用到了极致,他把“当代海内外的中国诗人,几乎在他的《时光的刀下》尽情雕刻成一座座胸像,为每一位诗友造型。”{14}就这份浓郁的友情和人情味,钟鼎文认为足以让其成为“不朽的友爱典型”{15}也以此来抵制思想被桎梏的痛苦。如李莎写给诗人方思的《声名——给方思》:“尚若时间是寂寞的长廊/穿越过它的才能接近永恒/啊,就如金属之音一样/那正在庄严地闪烁的声名。”{16}诗中有将诗人方思的代表作《时间》中充满“瞬间永恒”的哲理与方思“冷隽严谨”像金属的声音一样的诗风,以“不浓丽”却典雅,不奔放却纯净与明澈用短短四句完美呈现。言简意赅,意境深远,况且还将读者顿悟生命、宇宙奥秘而折服的感受也浓寓其中更是甚好。再如李莎写给覃子豪的《燃烧的歌》:“啊,你歌者/在你不能忘怀的世界之中/像向日葵的投影/你以海浪的澎湃/歌着永远不逝的春。啊,你歌者/诗的播种者撒落火的种子/像热风吹遍了沙漠/我想着这世界并不寂寞/心上正燃烧着爱/你说:人类还需要什么。”{17}把诗人覃子豪“热情稳实、明澈达练”的性格,“严谨、细腻、充满着象征意味和神秘色彩”的诗风,以及主张诗的抒情性和理想追求等一一呈现。这位“蓝星诗社”的主将,“写诗‘是为抖落心灵底烦恼,和我理想追求的表现”,不仅是诗人,也是诗歌教育家与理论家,作品《向日葵》在文坛声誉影响很大,《画廊》声名又远播海内外,《瓶之存在》更是“惊世骇俗之作”,被诗人洛夫称之为“思想最深刻,技术最圆熟的一座‘智之雕刻”{18}而获得“诗的播种者”称号和“生为诗人、死为诗魂的一代宗师”的盛誉而诗、德兼备的爱国诗人覃子豪,李莎为他而歌自然心存敬意却不知为什么没有署名,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在覃子豪去世15年之后,李莎又一首《光·你底名字——焚祭诗人覃子豪》:“爱犹如苦役,你乃火石——”将他心中的这份歉意和痛,淋漓尽致地公诸于世,并在“附记”中写到:“我曾赠子豪以《燃烧的歌》(1956年),未写他的名字,每一念及,犹感觉他亲切地谴责像小小的暖流。如今哪,他已逝世十五年了,而歉疚永远是血色的,亦是看不见的鞭影,却又像喷泉般,使我涌着追悔的痛!”{19}可见李莎其人对于友情的珍惜、忠诚、执着之秉性。

像这样为友情雕刻的诗还很多,《读梦蝶》、《哭林姣》、《给念慈》、《给林冷》、《致无名氏》、《心的访客》以及写给余光中的《摇歌的舟子》,写给羊令野的《玫瑰石与瓶》,写给艾雯的《夜思》、《生命的春天》,写给王润华的《夜过旧居》以及呈给大诗人钟鼎文的《心》和季薇的《削心者》等等。当然,最经典、最美的传颂,还是李莎写给天才诗人杨唤的诗。杨唤,本名杨森,1930年出生在辽宁兴城县菊花岛。著有诗集《风景》、《杨唤诗简集》以及《杨唤全集》。儿童诗《夏夜》进入台湾中学生课本第一册第一课,《春天在哪儿啊》谱成歌曲被台湾歌星久唱不衰。以杨唤命名的“杨唤儿童文学奖”每年颁奖,深深影响着儿童诗的创作和风格。李莎爱才如命,早在《新诗周刊》上就极力推荐过杨唤的诗歌,还专门为此写过荐文“关于杨唤”,诗人麦穗在《李莎与新诗周刊》一文中说:“杨唤若无此‘伯乐是否能在台湾的诗史上占有重要的一页,谁也不敢断言。”看来彼此欣赏又有着共同的性格特点:忧郁、孤僻、寡言、冷峻,让李莎和杨唤秉性相依成为忘年之交。可是这样一位深受读者喜爱的天才作家杨唤,在1954年3月一个阴雨蒙蒙的下雨天,过铁路时不慎将脚夹在了两条铁轨的缝隙中,被呼啸而过的火车无情地夺去了年仅25岁的年轻生命。杨唤英年早逝,李莎悲痛欲绝,一口气写下多首悼念诗如《火车!又长鸣而过》在柔弱和悲凉的清歌中悲嚎:“可恨的火车奔驰着,又长鸣而过——/使我心碎是吼叫的声音,枕木颤动着——/唉!杨唤/难以忘记:铁轮残酷地捲去你的生之歌——/昔日之恋亦是痛苦的,唉!连同你深沉的爱/以及那冰冷的名字一起埋葬——。”{20}李莎是位非常重感情的人,朋友走了,他无法抑制生命瞬间即逝的痛,以一首《安魂曲》为友人安魂:“——爱风景的人随三月以远逝/有谁知道他丢弃了什么/留下的只是一支牧笛/曾经吹奏过震动旷野的歌声;他倦于流浪,需要安息/而今他躺下,像秋的冷漠/让黑色默默覆盖着一切/让孤独的灵魂获得宁谧;如果苦痛的恋已经睡死了/何苦用我们的手去将他摇醒/此刻我不愿说深沉的怀念——/意味着铭刻于心头的那句诗/回忆贴近我像一件浸湿的衣裳。”{21}诗中“人之相知,贵相知心”的痛是李莎对于杨唤童年磨难的同情。杨唤不满周岁母亲病逝,父亲再婚后受继母虐待,杨唤说自己几乎是在“哭声中长大”{22}。尽管命运多舛,可是杨唤却能时刻保持着一颗童心,他把生活当风景,喜欢吹口哨,喜欢看卡通漫画,更喜欢读书,知识渊博,被同事尊称为“活辞源”。李莎赏识杨唤这是在为“爱活着”,在写给杨唤的《深沉的爱》中写到:“啊!杨唤,为爱活着的日子/你说:生活像风景/你的歌似烈焰在胸中焚烧/你的天才像火花美丽地闪烁/你啊,诗歌热情的寻梦的少年/曾经孤独地渡过许多流浪的时光——/为美好的愿望活过的岁月/如同我们可爱的祖国/它毕竟是倔强的,伟大而辉煌的!——。”{23}全诗充满正能量,为诗人杨唤走的匆忙惋惜,但精神不灭而激励后人。同时又为失去友人心痛而不想去打扰他的安宁而悼念亡灵:“——这个年代的夜/并不是你底坟/有人会怀想起你/点燃熄了的火把/行进在黑沉沉的旷野/摇亮着你的歌——”{24}(《坟——亡友杨唤六周年祭》)这是诗人对于诗歌永恒的赞美,已经超越了痛失生命的悲情,他深知杨唤的诗已经在读者的心中扎根,那才是他生命永垂不朽的意义,所以李莎在《雕刻杨唤——亡友Y·H二十五周年祭》诗中:“——啊,曾经默默,死却沉重地举起/他的名,将它敲成了钟声——。”{25}以意境渊默的涵示,不撄万物的宁静和洒脱,与杨唤相融相惜;并在超越世俗的祭祀中,以两界心灵的相知相暖作诗,且树《碑》:“啊,倘若爱/是十字架/是荆棘与刀/那么,你就为它滴血罢/即使在辉煌的激动之中/垂减了的:如像燃烧过的流星/亦不愿人们说你死亡/长眠于爱的阴影下/而你已将所有的全部呈现/正好,诗是竖起的碑。”{26}李莎这是在告诉全世界的读者,即使另一个冷漠的世界“尘封了你的竖琴/我要热烈地把它弹响/这歌声:将使人们了解/你寂寞的灵魂,深沉的爱。”{27}(《深沉的爱》)可见李莎顽强、真挚、极富有壮美和谐的爱和友情,是诠释人生价值的大美,他不会在思想被桎梏的时代消沉与颓废,以敏捷虔诚的思想力量为友情的珍贵、纯洁和高尚,支撑起生命永恒的意义。

三、亲情,爱情:思想诗意的升华

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曾经说过:“爱是涵盖一切的绝对美”,虽然“绝对美”不纯为艺术,{28}但爱能使人的灵魂圣洁,精神升华,特别是那些从善、向上而充满希望圣洁的诗,为时代和人性树碑,引导人心和谐,才是最美、最有价值的创造。所以柏拉图也爱诗、写诗、懂诗,甚至了解写诗的人,深切地知道诗的美和魅力,最终也有资格、有能力、有见地地评诗、论诗,他对于好诗的评价标准是:“以给人教益为目标的,其实就是把真善美的东西写到读者心灵里去”{29}的“值得写,值得读”的诗。李莎的诗在抗拒心灵与思想的苦闷中,用爱的力量来让我们心动,是因为他的诗能把人性中最活泼、最美丽、最具有生命力的因素,也是最矛盾、最痛苦、最不稳定的因素付诸其中,让思想的憧憬升华到至善之境,这是多么难得的不易之举。

其实,但凡接触过李莎的人都会认为李莎是个“孤独、冷淡、不善交际的人。”{30}但他孤傲、坚强,特别是他的诗风有着苏轼“大江东去”之壮怀激烈,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至”的美学命题,好像就是针对李莎的气质、个性、才能、情感四者统一的精辟概括,所以钟鼎文说李莎,人像“风干了的红叶,形容憔悴,性情孤傲”,诗却像“久经风霜,脱了水份的干而弥甘的果实”。{31}这种性格不仅影响了李莎的诗风,也多少影响了李莎的爱情观,将近40年都孤单影只没有结婚。他在民国政府法院任书记官,虽有固定的收入/但“斗室之居,一床一桌,三四张椅子,仅此而已”,{32}他的生活简朴,日子并不富裕。但是李莎对于生活充满着诗意的爱,他在近天命之年恋爱了。他发现:“流浪的脚步虽然踏碎了青春的影子,而它投在我心上的却是燃烧的爱。”{33}为此当爱第一次闪现时,他只将此当作“一个飘忽的红色的影子”;但第二次李莎的感觉却有了重大的改观“像走过灼热的沙漠地带”,他说:“留在我的情感上的残余的阴影的痕迹,我相信今后一定会勇敢地迈开大步跨越过去的。”{34} 1973年49岁的李莎真的跨越了孤独,结束了单身生活,迈进了婚姻殿堂,和孔子的第77代长孙、袭封32代衍圣公孔德成的二女儿孔维崃女士结婚,成了孔门女婿。这个迟来的爱情散发着茉莉般淡淡的幽香,让李莎在迷失和彷徨间驻足,幸福地趋于平和与安详,他在“心鸽”的附记中写道:“一个人,当他步入中年之际,即将面临的是生命的落日,但是,我坚信最后的爱情的力量将会成为他精神之支柱——”,所以李莎像“古尔蒙吟咏西蒙一样,歌唱崃是我底生命之源:秋季里的春天。”{35}

首先以“诗,是竖起的里程碑”,再次点燃他的创作热情,向爱情表白自己的《心》声:“谁是落日?以这有涯追无涯/哎,但愿你能去到那/黄河边,奇迹/啊奇迹,你是盲眼碰出满天星/再回头,顿失来时路/(只见孔林碑)沙尘/滚滚不见你——。”{36}诗人庆幸自己遇上了孔女士而且也非常同情曲阜孔府在“文革”中的不幸遭遇,因而希望他们都能因爱《再生》:“她的烈火烧毁你的一切/为了那明日诞生的新娘/甚至焚身,而此心仍愿接受/她的欢宴(以爱神之名?)/你的里程遍是荆棘/但你经历过死亡,为了一朵最后的玫瑰/冷冷的十字星,在你的心头闪耀/痛苦地,爱吧,你将会自体验中再生!”{37}诗中心心相印的意识,让爱情中人即使没有山盟海誓的悲欢故事,也能把山河染成一片暖色。李莎可谓性情中人,情为知所起,一往而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看来“情”是生死相依之人存在的根本。明代戏剧大师汤显祖认为文学创作就是情的自然流露和倾泻,他说“人生而有情,思欢怒愁,感于幽微,流呼啸歌,行诸动摇。或一往而尽,或积日而不能自休。”这是生命实践的思想外化,李莎也不能自制,为了爱情他为维崃女士写过《月光曲》:“你用月光煮沸了一壶夜雨/洒在风眠的林梢。”{38}写过爱的垂怜《渴望》,也写过充满恋的气息的《题照》,还写过赞美妻子的《美》和《树》等等,李莎认为:“诗非地粮,而我总是踏着梦的碎屑去将它寻觅,感谢妻,常忍对我的情绪酿造的暴风雨。但她欲抚平我愁纹的手,欲像河上的月光。”{39}为追求美好的爱情生活,李莎开始将对抗式的意识形态写作推进到人性追求深度。

在那个时代,人,应该诗意地栖居,如果诗意本就不为那个时代而存在,但对于诗意生存的追求,却是人性中永不泯灭的一面,也是人性中至善至美的一面。诗歌《当它来在我的心中》是李莎为爱情而写的赞歌:“——啊,它多像柔和的夜,以林子似的浓密的发,软软地覆盖着你我,我只知道滋润灵魂的吻般的甜蜜。”当爱情的结晶降临时,李莎又一次为亲情鼓舞,他看着自己不到一岁四个月的女儿舜容,能拿着笔在纸上涂鸦,一首《力之跳跃》瞬间流淌:“——孩子,你握有生命的彩笔/能使着世界更为美丽/孩子,你不懂艺术/一幅画,却在刹那间完成/而我,不仅是能看到/亦能感觉到/那是生命的暖流/力之跳跃!”{40}孩子的无意之作,本就源于天真,可是在李莎充满善美的眼里,那就是诗意的奇迹,他说:“看着它,我不再悲叹自己:消失的青春像逐渐枯萎的树,看着它,我要讴歌新生的一代:生命的火焰能使这多彩的世界更为美丽。”这种沉醉中夹杂着缠绵的痛,是一个时代的自我放逐,遭受放逐的人,注定要在美的祭奠中艰难前行,而血浓于水的情感是他们前行的唯一勇气。李莎写给儿子自平的《孩子与冠军》的诗就是最好的见证,诗中写到:“——孩子,你胖嘟嘟像小山/竟然击败小小对手/冠军飞落到你的头上/我们心花儿开了/妈妈狂吻着你赞美/宝贝儿好棒哟/孩子,你像金硕果/爸妈问你喜欢什么/孩子,你像沉默的小星星/不说一句话/小手指着玩具。”{41}这里我们发现,爱妻是李莎诗意的月亮,子女是李莎诗意的星星,无论是月亮还是星星,都是自然宇宙的大美,即使是兄弟大哥李仰韩(光绪二十六年生人,1949年携妻带子和李莎同期从广州乘船到达台湾)李莎也能以大美赋予衷肠。比如《人生有情泪沾臆——‘忆往点滴稿记》:“花香楼/不闻鸟语花香/只见庭院深深/愁亦深深几许/小江南纵非陶潜的桃花源/但涌自迟暮之泪,令我心里点灯。”在庭院散步触景生情,感念大哥漂洋过海、远离故土和不幸遭遇,附记中写道:“当我以激动的心情写这首小诗时,就会想起白发苍苍的大哥,老伴死于乳癌,幼儿的学业尚未完成。值得安慰的是,小女儿亦懂得亲情(支撑这个家)——”,诗歌《时光的雕刀》正是描述对于大哥深深敬爱之心的表达:“啊,当一座塔,辉映着金黄的落日/你像一株树,站立在它的背景之前/在满是失落感觉的心中/让自己情绪的手,焚尽忧思。/啊,日子的啄木鸟,总是以它的嘴尖/敲响记忆:自那噩梦之古堡/让要来的都奔向一点,且向希望倾听/让它成为你的引力,是生命的向日葵升起。/纵然时光的雕刀刻老了你/但我知晓:只要内里的岩浆犹未冷却/在火山之口,渴望就会萌生/一种勃壮的新芽!证实你之存在,像——海明威笔下的老人与大海。”{42}

这首诗意象纷呈,以“塔、树、手”形象人的情绪,以“刀、山、海”形象兄弟俩相依为命人生苦短又充满生机,只有彼此分享、承担,方得心灵慰藉。李莎为情作使,既肯定了人的情感,也肯定了人的本能欲望,无论亲情或爱情,以诗歌“涌溢着生命的爱,人类的爱和自然的爱,就像隐在涧草山花里的清泉,阡陌纵横的平原上的碧流”{43}足以让那些束缚灵魂的栅栏破除,让时代呈现出应然状态,因而那些久违了的诗情才会从历史的深处走进我们的心灵,我们也才有可能感受到那渺不可及而又念兹在兹的精神家园和生活诗意美丽的价值所在!

四、结束语

20世纪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1987年台湾解禁,1997年香港回归,三地都开始发生变化,两岸原有的对峙局面也开始慢慢消融,李莎的心境明朗盎然,思想也随之放松明快,他为此写下《望乡人》、《花香楼》、《逆风的女郎》以及《至亲为疏,而乡亲为亲》等等从“静”的物象写出“动”的思想。每每见到大陆来台的乡人,赠诗一首,不求物质回馈,但求心灵交汇。尽管他的一生像四季的节气,每到一个节气也都会有属于他自己的精彩,如青年的激情,让他烂漫热烈;中年的沉稳,让他充实平和;老年的从容淡定,让他有了像海一样的宽容心胸。但是不逃避严寒,向往永恒的春天,却是李莎诗歌意境的核心,因为春天,春暖花开,诗人就再不会为时代的政治风云冒险;因为春天,暴雪融化,诗人就能像雄鹰一样轻盈地展翅翱翔于浩瀚的天空。所以有学者说,抒情诗的情感总是靠读者的感悟去完成,而哲理诗的情感要靠心灵深处的爱恨在纸上兑现。李莎将自己的心托付于一个时代,他的诗在抗拒思想被桎梏的痛苦中前行,为中国知识分子的个性和尊严而雕刻责任,并以此得到重生与解脱。这种行走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上的诗,多承载着暴风骤雨的猛烈和洞照社会人生的深刻,寓理于形,融思于情,情能让人感动,思却让历史清醒,性格孤傲,不少“战斗诗”遮蔽了他对于人、情、物、态浓厚的人文关怀,不是因为他诗无俗笔,随时都有可能被历史误解而埋没的危险。那么,作为一种审美意识形态的观察,诗是时代的产物,也是一种文化的产物,诗的情愫渲染不仅仅能满足人们的精神愉悦,更重要的是能让我们从中收获诗人生命体验中、那些最具有价值、最具有深意的家国之情和对于美好未来的追求才是最重要的。

参考资料:

① 李莎:《李莎全集》(下)/著,李春生、文晓村编辑,海鸥诗社1994年版,第14页。

②③④⑤⑥⑧⑨⑩{11}{12}{13}{14}{15}{16}{17}{19}{20}{21}{23}{24}{25}{26}{27} 李莎: 《李莎全集》(上),海鸥诗社1994年版。

⑦{18} 古远清:《台湾当代新诗选》/台北文津出版有限公司2008年。

{22} 张恺新:《葫芦岛走出的台湾著名诗人杨唤》,名人网2012年2月19日。

{28} 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认为艺术诉之于人的感情,专门挑动人的感情,容易败坏人性,因此,他曾一度反对艺术。

{29} 柏拉图《文艺对话集》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第174页。

{30}{31} 钟鼎文序《李莎全集》,第6,7页。

{32} 席涵静:《埋骨台阳的晋籍现代诗人》台北·山西文献第68期,第98,99页。

{33}{34}{35}{36}{37}{38}{39}{40}{41}{42} 《心鸽》,《李莎全集》,

{43} 葛贤宁序:《带怒的歌》,台北诗木文艺社1951年7月。

(责任编辑:黄洁玲)

In Search of a Way out of the Ideological Fetters: On Poetry

by Li Sha, a Taiwanese Poet, in the 1950s

Zhou Ping

Abstract: This is a case study of Li Sha that, in a careful reading and analysis of her work, examines how writers in the 1950s tried to explicate their own genuine temperament and lay bare the dignity and individuality that Chinese intellectuals should have in their poetry by breaking out of the ideological fetters, expanding their field of vision and seeking a way out at a time when the anti-Communist and anti-Russian policy was initiated by the Kuomintang government; it is also a case study that reveals how the factor of time has importantly influenced the growth of thought and maturity of these writers.

Keywords: Li Sha, breaking out of the fetters, emotion

猜你喜欢
诗人
我不是诗人
大诗人
诗人写诗人的长篇传记文学《峭岩传——青铜的天空》出版
最帅的诗人
澳大利亚最有名的诗人是谁
“诗人”老爸
“诗人”老爸姜超
愤怒
谎言
贾岛推敲